（二）
莫家今天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大厅里坐满了来给老太太贺寿的亲朋好友，推杯盏酒间，门口的老槐树上突然飞来一大群的鸟儿，叽叽喳喳的闹着，好像是在讨论些什么，众亲友中突然有一位年轻人站了起来，对着坐在上席的今天的主角百岁老人叫道：“太姥姥，飞来了好多鸟儿！他们都是来给你贺寿的，这叫，叫什么来着？”他皱了皱眉头，做思索状“对了，叫百鸟来朝！”他得意的用手指向天空。“呵呵，阿远说得对，这是吉兆，好得很啊！预示着老奶奶身体棒，还能再过个百年！”人群中有人付合道。
首席坐着的那位鹤发童颜的老人正是今天的寿星，百岁老人，莫家老奶奶，虽年岁已高，看上去身子骨倒是很健朗，就像才五十出头的样子。老太太一脸的慈祥，正笑咪咪的看着前来敬酒的人们。那被叫做小远的年轻人，正领着一大两小几人穿过酒席，向老人走去。小远是莫家长孙，原名叫莫席远，也是莫清雅哥哥的大儿子，他身后稍微矮些的女孩是他妹妹莫席丽，另外那两小孩正是莫清雅那对龙凤胎，儿子韩墨，女儿韩韵。四个人各执一酒杯走到老人面前，莫席远使了个眼色，几人异口同声道：“祝太婆──身体健康！寿比南山！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响亮的声单顿时赢来阵阵喝彩声，看着乖巧的儿孙，老太太满面笑容，可是当她的眼神触到韩韵、韩墨时，眼角的皱纹突然纠结起来，也就是那么一瞬，一丝不易察觉诡笑从嘴角隐了过去，老人借着微微颔首品酒的动作掩饰了过去，想来这一切都没有人注意到，人们都在兴高彩烈的饮酒、聊天。可能老人自己都没想到，她如此微妙的动作会有人察觉，可这一切偏偏被恰巧蹲在地上系鞋带的席丽看到了，她站在哥哥身后，趁人们都在仰头喝酒时，赶忙把松的了鞋带系紧，回为急，所以她的动作比平时麻利了几分，在她抬头的剎那间，刚好看到太婆低头的，那诡异的笑容，她奇怪的想：太婆怎么这么奇怪？但年幼的她哪有这份心思去细细琢磨。
“彭！彭！”几声响亮的鞭炮声在半空里炸起，要开戏了，是爸爸请来的戏团，席丽兴奋的拉着表弟表妹的手往戏台的方向钻，一转眼的功夫就看不到人影了。
台上唱得热闹，台下看得欢畅，清雅坐在姥姥身边，和姥姥聊着这些年的经历，说到那对双胞胎儿女时，姥姥打听得特别仔细，细致到出生的时辰，清雅回忆说“大概是夜里12点左右”，“夜里12点？”姥姥重复到，又似在喃喃自语。
“好像是这个点，因为当时方淳在部队里出任务，是小孩的爷爷奶奶陪护的，出生时还听他奶奶说，是个儿子，自己就痛晕过去了，后来醒过来时听医生说‘肚里好像还有一个’，小韵是她哥哥出生一个时辰后才出生的，生小韵我还挨了一刀呢”，清雅回忆起来都有点好笑，“当时如果不是医生发现得早，恐怕小韵就被我自己给闷坏在肚子里了”。
“你呀，身子骨一向虚弱，妈去看你时，你那样子瘦得跟猴似的，人家刚生完的怎么着也是养得白白胖胖的，就你，婆家没给你东西吃，你自己也不懂得多吃些？”莫妈妈在一旁心痛的责怪着。
“妈，都说了不是你说的那样，是女儿没胃口，吃不下！”清雅无奈的看着妈妈。
她理解当妈的心，女儿嫁得这么远，难得见一回面，看着自己瘦了，就总以为女儿在婆家受气了。其实莫妈妈也知道婆家不会亏待清雅，虽然没常去，但在南京住的那几个月里，亲家是什么样的人，自己还是清楚的，自己女儿能嫁进韩家，那也是女儿的福气，可是当妈的难免会偏袒女儿些。
“姥姥？你在想什么呢？”清雅发现姥姥一个人沉思了好一会，自己和妈妈这头聊得火热的都没影响到她，不由得拉了拉外婆的手。
老人家好像睡着了，被清雅给摇醒一样，睁着朦胧的双眼，看了看清雅，一脸的慎重“小清，你说你生儿子后再过一个小时女儿才出生的啊？”“嗯！”清雅点了点头，一脸的疑惑，“那小孩出生后，有发生什么事情吗？”
清雅惊异的看着外婆，外婆怎么猜到的？她惊异的表情，没逃过外婆锐利的双眼，老人家拍了拍清雅的手背，缓缓道“待会，人散了你来我房里！”莫妈妈看着老太太张了几次嘴，又停了下来，只是看着老太太。
老太太微微笑着努了努嘴，“看戏吧！”莫妈妈，满腹的疑问，坐着实在难受，就站起来四处打量，寻找着孙儿们的身影。
老槐树下，一群孩子像是在打架，院子里唱戏的声音太吵了，没人注意到外面这群孩子，莫妈妈快步走过去一看，外面围了一圈小孩，在正中间打架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外甥女韩韵和河西张家的孙子狗蛋，小韵虽说是女孩子，但从小在军委大院里长大的孩子，那擒拿手法是有模有样的，正见着她一手扣着狗蛋的衣领，另一手握拳正要往狗蛋太阳穴上打去，一群小孩正喊着“狗蛋，加油，狗蛋，抓她头发！”，“你才抓她头发呢，又不是娘们。”狗蛋虽然处于劣势，倒还是硬着骨头的呸了句。
“快住手，小韵，你们干嘛打架？”莫妈妈大声喝斥。小朋友们一看，莫妈妈来了，“轰”的一声跑了。“外婆，他们欺负哥哥，说哥哥是病痨子！”韩韵委屈的向外婆告状。
“小墨呢？”莫妈妈边问，边四处打量，却见韩墨一个人蹲在槐树脚下，满脸通红。
“哥哥，我们不怕他们！”小韵跑过去，拉着哥哥的手，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莫妈妈好笑的看着这兄妹俩，检查了下小韵看看没受什么伤，“小墨，你感冒了还出来玩”莫妈妈知道小墨回家就咳嗽了，还以为只是小感冒。
“咳咳”小墨咳了几声，吐了口痰，站起来对莫妈妈说“外婆，我没事！小韵，你又打架，待会爸爸会骂你的！”
“谁叫他们骂你，他们骂你，我就打他们！”小韵气呼呼的说，一张粉脸涨得通红，那双乌溜溜的大眼里还湿润润的。
“他们骂就骂呗，妈妈说不要把别人骂你的话当真，要有素质！”小墨声音高昂，嘴角微微一翘，透着一股子一屑一顾的傲气！
莫妈妈怜爱的看着这两个可爱的小家伙，“进屋吧，外面冷。”牵着两个小孩进屋去了。莫妈妈没发现，在她转身那会，一个黑影子在院子拐角处一闪，不见了，好像从来就没出现过。
曲终人散了，莫家的院子里静悄悄的，偶尔传来几声虫子的鸣叫声，清雅安顿好两个孩子睡着了，对丈夫韩方淳说：“你先睡吧，我去姥姥那看看。”韩方淳累了一天，早困了，迷糊的答应了声，就扭头睡了。
莫清雅，摇了摇头，笑着关上了房门。姥姥房里的灯还亮着，她才走了到门口，刚抬起手准备敲门，就听到声“进来吧！”
姥姥还是这么神，光听脚步声就知道是自己来了。清雅笑了笑，推开门走进房里，这里有好些年没来了，姥姥喜静，一个人住在后院，这小院子里除了姥姥的屋子，还有一间杂货间。老人虽说都八九十岁的人了，身子骨却还很健朗，家里的农活没少做，自己房里的东西就全是自己置办的，包括床上的被褥都是老人自己种的棉花打的。
在莫家，老太太从住莫家就从没让家里人操过心，这么多年没生过什么病，每年都种棉花，种豆子卖的钱还可以补贴家用，清雅就是姥姥坚持送上大学的。还有哥哥莫阳，从小就不喜欢读书，就喜欢舞刀弄棒的，是姥姥坚持送去省城上了所技术培训学校，那时家里穷，同时要送两个孩子上学是很不容易的，爸爸那时很为难，是姥姥说了句“难道你指望着儿女像你一样，一辈子在这山村里待着，你就不指望着他们给你光宗耀祖？”当然后来哥哥自己在学校里偷偷报名参军去了是后话，爸爸经姥姥的一通思想工作后，想通了，只管着努力的挣钱让他们兄妹俩上学。
“愣着干嘛？门口冷，快进来！”老太太抬了眼看矗在门口的莫清雅，“姥姥，这么晚了还补衣服啊？”清雅赶紧关上房门，走到老人身边，“让我来吧！”她自然的接过老人手上的针线活。
“这时间啊，过得真快，我的小清都成妈妈了！”老人怜爱的看着眼前这位自己一手拉扯大的少妇，瓜子脸，清秀的五官，眉眼里一种平静的淡然，“这孩子真的已经长大成年了，我也老了”老人感叹。
“姥姥不老，您看起来跟我当初去上海读书那会还是一样的。方淳偷偷跟我说，你看起来根本就不像九十岁的老人勒！”“这孩子，就会说好听的！”老人笑瞇瞇的斥责。“韩姑爷对你还好吧？”“嗯！”清雅点了点头，想到丈夫，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那就好”老人点了点头，“孩子都六岁了吧？”“过了年就满六岁了。”“小清，你儿子小墨是不是患了什么病？我看他印堂暗淡，舌苔发青。”
姥姥说不定真的能治小墨的病，别人都说她有一对粉雕玉琢的儿女，她知道那只是人家说的门面话，小墨和小韵本是龙凤胎，五官继承了她和丈夫的优点，那真的是没得挑，可是儿子体弱多病，气色看起来和小韵就差很多，每次带着两个孩子外出，活泼可爱的小韵总是众人追棒的小星星，而同样是雪白的肌肤，精致的的五官，小韵看起来就像名家手下的山水画，清灵而又引人入胜，反观小墨看着就像刚学画画的学生临摹的，尽管是一样的漂亮，但是给人一种生硬感，没有灵气。
“在想什么呢？”姥姥用编毛衣的竹棍戳了戳清雅，“你呀，从小到大总喜欢发呆！”
莫清雅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姥姥，小墨的身体我们找了很多医生都没检查出是什么病，可他打出生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
“噢！”老太太似乎不怎么意外，朝清雅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清雅理了理头发，思绪回到小孩出生那会，“小墨打出就不怎么哭闹，小韵饿了会哭，尿了也哭，可小墨就只老老实实的睡觉，他妹妹尿了他也尿，但从不哭闹的，当时我们也没觉着有什么不对劲，后业小韵开始呀呀学语了，小墨还是整天整天的睡觉，她奶奶说男孩子学说话总会比女孩晚些，我们也就没放心上，小孩一岁多了，小韵开始学走路了，小墨还是整日的睡觉，我们才觉得不对劲了，带小墨到处求医，可是医生们众说纷纭，都不敢开药，说小孩子太小，用药怕对小孩子发育有影响。
有次我们带小墨去上海看病回来，回家时天黑了又下着雨，路上都没什么车辆，方淳车开得很快，车子走到一个拐弯处时，我听到方淳惊叫了一声，他说他撞到什么东西了，他停车下去检查，我见他好久都没回来，小墨又还在睡觉我就下车去看他，却见他盯着轮胎发愣，见我下来，他还问我有没有看到什么人？我当时看了看四周静悄悄、黑漆漆的，四下里只看到车灯照亮的光束里的雨帘子，方淳说他好像看见自己撞上了什么，车子还巅簸了下，他又检查了一遍车轮子，也没发现什么异常，等我们上车时，发现小墨掉到椅子下面了，他没哭，但是我看到他嘴角有血迹，可能是摔醒了，一双大大的眼睛盯着我和他爸，看了好一会竟然叫‘妈妈’了，我和方淳忧喜交加，小孩会开口说话了，还会叫妈了，可是他好像吐了血，我和方淳飞快的往家赶，所幸一路再无他事，到了方淳他们部队的医院检查，医生说没事，小墨的爷爷隔天又让医院给小墨做了全面检查，医生都说正常。”
“小墨是不是从那天以后就醒了，不再整天整天的睡了？”老太太聚精会神的听着，突然这么插了句。
“是啊！”清雅似乎不意外，外婆这种未卜先知的能力，自己已经不是第一次见识了。
“第二天，小墨就开始和他妹妹玩耍嬉戏了，他学会第二个词是叫‘妹妹’，之后的一两个月里他都只会说‘妈妈、妹妹’方淳晚上天天逗他，要他叫爸爸，他就是不叫，小墨和妹妹小韵的感情很好，渐渐的我们发现他妹妹会的，他不知不觉都会了，可能是双胞胎的原因，小韵和小墨的喜好、口味都出奇的一样，那么小的小孩一起跑步时，从侧面看就像一个人似的，脚步都是一样的。他爷爷说‘她们是在娘胎里受过军训的呢！’呵呵”
清雅说到这情不自禁的笑了，却见姥姥一脸的严肃，眼神死死的盯着自己，那眼珠子在灯光下，竟然泛着绿色的淡光，本来慈祥的脸上，那皱纹似是纠结了起来，两只眼睛好像也在慢慢的移动，一上，一下，一只大，一只小，从那变形的眼睛里射出的光似乎要刺穿她的身体，清雅还是第一次见到姥姥这样，陡然感到周遭到空气似乎凝结了一样，寒冷刺骨，盖着厚厚的被子，那阵阵寒意还是一个劲的往身上窜。
“姥姥”清雅感到自己的牙齿好像在打架，她吐出这两个字时，听到自己的声音在空气里颤抖。
“喵—”屋外传来声猫叫声，姥姥转过头去看向窗外，月亮被云层遮住了，风吹过山后的树林，哗哗啦地响，风从没关严的窗户灌进来，吹得灯摇摇晃晃的，黑色的黑子在地上拉得很长很长。
“冬天来了。”老太太拉了拉被子，说道。
清雅再看时，姥姥还是那个慈祥的姥姥，她那蕴满着疼爱的目光是自己从小到大的明灯。可能是天气太冷了，清雅想。
“天冷了，要看好小孩子，别冻着了。”老人慈爱的对清雅说道。清雅知道老人要休息了，姥姥一向早睡了，她起身道晚安，姥姥也没留。
她刚走出后院，姥姥房里的灯就熄了，四下了寂静无声，连月亮都躲到了云层后面。莫清雅回房看到熟睡中的儿女，和衣躺下，听着儿子沉重的呼吸声，她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怎么忘了跟姥姥说小墨吐血的事了，明天一定记得跟姥姥说说，还指望着姥姥能治小墨的病呢。清雅想着，沉沉睡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