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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禾花雀

辰州府的府尹何魁生得鱼目阔腮,一张嘴,口里能吞下两只醋钵大小的拳头。不是他舍得花钱上下打点,就凭这副姥姥不亲、舅舅不爱、街坊见了都想掐两把的长相,他八辈子也当不上这个辰州的父母官啊。这个何魁上任后,横征暴敛,鱼肉乡里,老百姓狠得牙呲多长,背后都骂他是何蛤蟆。

何蛤蟆作威作福,简直就是辰州府的土皇帝,可他也有不顺心的事——他一口气娶了八房的小妾,可这帮不争气的婆娘们别说儿子,石头子都没给他生下来一个。

何蛤蟆山参鹿茸成天的吃,最后补得他鼻子直淌血,再一看自己那群老婆的肚子,还是没一点起色,正在他坐在椅子里发愁的时候,管家何大巴掌端着茶壶走进了书房。

何大巴掌这些天一直在给他讨换生儿子的奇方呢,方子倒没少弄,却没有一个好使的。何大巴掌倒了一杯扑鼻香的雨前茶,刚放到桌子上,何蛤蟆操起茶碗“砰”的一声,在地上就摔了个万朵桃花开,把何大巴掌吓得一蹦。何蛤蟆指着他的鹰钩鼻子骂道:“本府台就是养一只狗,它还会看家护院,你难道连条狗都不如吗!”

何大巴掌连连摆手,凑到何蛤蟆的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何蛤蟆一听,眼冒绿光,一拍桌子,叫道:“真有此事?”

何大巴掌哭丧着脸说道:“就是借俩老虎的胆子,我也不敢骗您啊!”

何蛤蟆喝了声好,显然这消息挑起了他极大的兴趣,他穿好便装,坐在小轿上,何大巴掌前面带道,直奔东城五里外的甘水铺。

甘水铺是个主产麦子和中药的地方。现在正是麦子定浆,药材收获的季节,微风吹拂,麦浪起伏,空气里都是麦粒的清香,甘水铺只是一个30几户人家的小村子,村头有一棵歪脖的大柳树,柳树底下坐着一个吸食旱烟袋的老头。

何大巴掌急忙凑了过去,刚要开口打听,就见那下巴上长着三绺长胡子的老头冲他连连摆手,那意思是叫他不要说话。何大巴掌正在纳闷,就见“扑棱棱”的一阵响,从远处飞来了一大群麻雀,喳喳地叫着落到了地里的麦穗上,还没等低头啄食麦粒,老头放下烟袋,捡起一根直通麦田的麻绳,猛地一拉,就见麦地里两片大网一合,竟把那群啄食麦粒的麻雀全部扣在了网底下。

原来这老头就是何大巴掌要找的柳三胡子,别看这柳三胡子今年已经六十多岁,可是就在今年春天竟和老伴生了一个大胖儿子,何蛤蟆今天来甘水铺就是来取生儿子真经的。

柳三胡子从衣服里拿出一个网兜,将“吱喳”乱叫的麻雀装到了网兜里,他这一网竟抓到了一百多只麻雀。

听何大巴掌讲明来意,柳三胡子的老脸也有点发烫了,他尴尬地说道:“其实这也没啥……那不这样,两位还是先到我家,吃顿饭再说吧!”

何蛤蟆连连点头,跟着柳三胡子来到了村头的一个小院,小院中堆放着农具,打扫的倒很整洁。仓库里还有收来的枸杞,远远地就听屋里传来小孩子洪亮的哭声。何蛤蟆一听,喜上心头,看来何大巴掌领着自己还真是来对地方了。

柳三胡子的婆娘一见老伴回来了,急忙把孩子抱了出来。何蛤蟆一见那虎头虎脑的小家伙,喜欢的就跟见到了宝贝似的,出手就赏了五两银子。柳三胡子两口子活了这么大的岁数,还没见过如此大块的银子呢,一个劲地感谢后,柳三胡子接过儿子,他婆娘接过网袋里的麻雀到厨房为他们准备下酒菜去了。

柳三胡子自酿的农家酒真的是没法喝,不仅淡薄而且有一股怪味,可是那一大盘子炸麻雀端到了桌子上,何蛤蟆可就看直了眼睛,橘红的雀肉,焦酥的外皮,尝一口,那真是满嘴香啊。何蛤蟆山珍海味吃过无数,竟没有想到这山乡野味,竟也有它的无穷的妙处。

柳三胡子捧着个大海碗,半碗酒下肚,说话就有点不利落了。何大巴掌一见时机成熟,在怀里一摸,又取出一锭足十两的纹银来。“咕咚”的一声,放到了桌子上。

柳三胡子也直了,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胡大爷不是叫老汉杀人去吧?”胡大巴掌伸手一拍他的肩膀,把此行的目的一说,柳三胡子也乐了。他用筷子夹起一只喷香的炸麻雀,在两个人的眼前一晃,说道:“所有的秘密,就在这个小东西上!”

听柳三胡子说完,这两个人都愣住了,这普通的麻雀还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细说这麻雀还真的有特别的地方,在麦子成熟的前后各半个月,因为遍地都是麦粒,所以麻雀长得甚是肥硕,这时候的麻雀它就不叫麻雀了,他叫禾花雀,若论滋阴壮阳的效果,那可比人参鹿茸都要好啊。

何蛤蟆听完,连连点头,一盘子的禾花雀,被三个人吃得一个不剩了。到了下午,柳三胡子又给何蛤蟆抓了一百多只禾花雀,用透气的袋子装好,交给何大巴掌的时候,柳三胡子还不放心地道:“这禾花雀两位大爷会做?会吃吗?”

何大巴掌鼻子里不屑地“嗤”了一声,说道:“我们老爷家的厨子,可是京城请来的,小小的麻雀还能不会做……记住,以后每天抓这么一袋子禾花雀,我会派人来取,赏钱少不了你的,听到了吗?!”

柳三胡子急忙点头,望着何蛤蟆坐轿远去的背影,心里也觉着纳闷,这两位出手阔绰,趾高气扬,一定不是一般人,这禾花雀也就是民间的小吃啊,他们怎么会这样感兴趣呢?

一连七天,何大巴掌天天派人来取禾花雀,柳三胡子也赚了30多两白花花的银子,没想到第八天竟来了4个如狼似虎的公差,不由分说,“哗啦”的一抖铁链子,把柳三胡子推推搡搡地抓到了辰州府的衙门。

柳三胡子也不知道犯啥法了,扯着喉咙,一个劲地大喊冤枉,猛听得上面一拍惊堂木,又长了十几斤肥肉的何蛤蟆大喝道:“你冤啥,这禾花雀它根本就不治病,吃完了它光长肉了,竟敢骗本老爷,来啊,先打他三百屁股板子!”

柳三胡子一见吃禾花雀的竟是何蛤蟆,这何蛤蟆可是人人痛恨啊。别说是三十两银子,就是给自己三百两银子,也不替他抓禾花雀吃啊。柳三胡子急中生智,眼珠一转,放声大笑。这一笑,倒把何蛤蟆给笑愣了。就听柳三胡子说道:“那天你们临走前,我就问过你们,可会做,会吃这禾花雀,你们说都会。我问问,你们是怎样做的,怎样吃的?”

何蛤蟆心里也觉着纳闷,这吃禾花雀还能有什么讲究啊,除了用手做,用嘴吃,难道还有什么特别的吃法吗?何蛤蟆就把如何享用禾花雀的过程说了一遍。柳三胡子听到最后,他一拍手道:“原因找到了,您的厨子在收拾禾花雀的时候,是不是把乔花雀的脑袋都丢掉了?”

何蛤蟆想了想,他吃的乔花雀真的没有雀脑袋。柳三胡子听完简直笑岔了气,说道:“错了,全错了!”人的脑袋是六阳之首,麻雀也是一样。想要以阳壮阳,一定要吃禾花雀的脑袋啊!

等柳三胡子把道理讲了出来,何蛤蟆就不吱声了。原来柳三胡子也是几十年没有孩子,为了能求个一男半女,不惜四处烧香磕头。有一次甘水铺来了个化缘的火工道人,被他请到家中,用禾花雀招待了一顿后,那道人才传给他这个秘方,禾花雀之所以能强身,最主要就是雀首的作用,和很多飞禽比起来,麻雀的脑袋和身体的比例都是最大的。人的百脉之源是小腹中的丹田,而且禾花雀的经脉之源却是脑袋中的脑髓。所以,想要用禾花雀强身,必须要吃乔花雀的脑袋。

何蛤蟆恍然大悟,马上放了柳三胡子,命他继续给自己抓禾花雀去。就这样,何蛤蟆又吃了一个多月的禾花雀,竟有两房夫人奇迹般地怀孕了。何蛤蟆高兴得手舞足蹈,哈哈大笑,通知全辰州的官商富户,在县衙中大摆酒席,并美其明曰——同喜宴,一场同喜宴大吃了三天,何蛤蟆接到了贺礼更是不计其数。

柳三胡子也被何蛤蟆赏了一百两纹银,拿到纹银的晚上,柳三胡子把收上来的枸杞和麦子统统卖掉,然后套上驴车,拉着老伴和儿子,一口气逃出了辰州府。

乱呼呼的同喜宴,把何蛤蟆那两位怀孕的夫人吵得心神不安,摆完酒宴的第二天,这两位夫人竟一齐流产了。何蛤蟆再找柳三胡子,柳三胡子早已经逃得无影无踪了。何大巴掌在柳三胡子的家里找到一张黄纸。黄纸上写着柳三胡子留给何蛤蟆的信。

原来禾花雀虽可令人精力倍增,但它也有本身的缺点,那就是怀孕的妇女最忌讳惊扰,一但受了惊扰,最容易坠胎。怕惊扰这也是麻雀的天性啊!

何蛤蟆一见两位夫人怀孕,首先想到的就是怎样借机敛财,你和他说需要静养的话,他听得进去吗?柳三胡子在那张黄纸的后面还写着叫他不要那么贪婪,要给辰州的老百姓们一条活路……等等。气得何蛤蟆连声怪叫,一把将黄纸撕碎。

秋天一过,所有的麦子已经收割完毕,禾花雀也就没有了,想吃禾花雀强身壮阳,那就只有再等来年了,何蛤蟆借着两个老婆流产的机会,又收了一笔钱。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又到了第二年的秋天,何大巴掌又来到了甘水铺,高价收购乔花雀,何蛤蟆又大吃了一个月的乔花雀,可没有想到的是越吃越不对劲,不仅浑身出虚汗而且走道都打晃,找来大夫一号脉,大夫也吓了一大跳,这何蛤蟆原来是凉寒的药性侵体,内府脏器中了寒毒了。

一找根源才知道,原来甘水铺头年除了种麦子,种的药材是强精的枸杞,而今年种的麦子不错,种的药材却是地精草,这种地精草就是大寒之物,那成熟的地精草的籽粒却是麻雀最爱吃的东西啊。吃了枸杞的麻雀能强身,吃了地精草的麻雀可是有大毒的啊。

何蛤蟆一病不起,半个月后,一命呜呼,等到何蛤蟆翘辫子的消息传来,柳三胡子才又回到了甘水铺,原来他把去年卖乔花雀的银子都买了地精草的草籽,免费分给了甘水铺的乡亲。乔花雀啄食地精草的草籽中了寒毒,那何蛤蟆吃了有毒的麻雀才一命归天的。

地精草收割后,被药商高价收走。第二年甘水铺的乡民们又种上了小麦和枸杞……等到小麦收割的时候,禾花雀又一帮帮地飞来,啄食麦穗,可当地的老百姓却再也没有人抓它们、吃它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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