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十一月初九,万淑宁册封为郡主整两年的日子,但恐怕这宫里只有极少的人还记得这个日子对于万淑宁的意义,大家都只会记得,这一天,齐霜霜被正式册封为正一品贵妃,赐住荣庆宫,也就是樊贵妃曾经居住过的宫殿。在这之前,齐霜霜已经由淑仪晋升为妃,赐号骊,那是樊贵妃晋升为贵妃娘娘前曾经用过的封号。
“这很可笑吗?”太子妃冰冷的质问让小顺子嬉笑的脸庞顿时冷冻僵硬起来,“如今太后出面干涉,不准本宫和皇后再动任何手脚,那本宫把齐霜霜放在皇上身边又有什么用?”
“怎么没用?”小顺子立刻安慰地说到,“娘娘把齐霜霜安排到皇上身边,不就是为了让皇后别再为万淑宁和太子搭桥铺路吗?如今太后出面,皇后自然也不敢再在暗地里谋算什么,娘娘看似做了无用功,但至少逼出了太后,又断了皇后的歪念,也不算是白忙呀。”
“你懂什么!万淑宁又不是死人,难道皇后不出面,她就收心乖乖做她的郡主了吗?本宫捧齐霜霜上位,不光是要她取代万淑宁,更是让她替本宫做事的,万淑宁的去留,本宫希望她在皇上面前能说得上话,可如今太后说了不让本宫插手,这不就等于是过河拆桥吗,无非这过河的人和拆桥的人不是同一个罢了。”太子妃面露忧虑之色,自嘲地笑着说,“原本以本宫和皇后之间薄弱的感情做代价就很是冒险了,如今不但功败垂成,更是后患无穷,齐霜霜越得宠,皇后对本宫的恨就越深,本宫这一步可能真的是走错了。”
“太后不是说,齐霜霜和万淑宁的事她自有分寸吗?”小顺子努努嘴说,“这都从淑仪一路升到贵妃了,怎么也不见太后出来说句话?”
“封妃而已,又不是废后再立,太后能说些什么?”太子妃冷眼嗤笑着说,“太后看的是大局,若是为了一点点后宫倾轧争风吃醋的事就跟皇上进言,那太后的话也没什么份量了。”太子妃转过身,对着我和小顺子认真地说,“本宫不是担心眼下,而是担心将来。万淑宁也好,齐霜霜也罢,都不是太后的对手,可太后毕竟年事已高,皇上的身体又不好,谁也不知道十年二十年之后会是个什么光景,本宫不想杞人忧天,但至少也该未雨绸缪吧。”
小顺子把嘴一撇,“说来说去,都是齐霜霜没良心,也就刚当上淑仪那阵还往咱们这边跑跑,自打封了骊妃,就再没露过面,太后不让娘娘插手,娘娘自然要避嫌,不能主动往她那里去,可她又没被禁足,怎么也不见走动?依奴才看啊,她是早忘本了,这桥太后不拆,她自己也会拆。”小顺子说到兴趣足时,拿手一抹鼻子哼了一声说,“也不想想封骊妃的时候太子妃给她撑了多大的场面,忘恩负义!”
小顺子说到这个,我在脑海中直接浮现出齐霜霜册为骊妃那日在赋娉宫摆贺喜筵的场景,同位份的嫔妃一个都没到,只是按规矩送了贺礼,也没有表贺的话让奴才们传过来,位份更低一点的嫔妃干脆就都被太后传召走了,连托辞都不用费心准备了。偌大的赋娉宫,只有太子妃和万淑宁两位客人,实在是冷清得有点可笑。齐霜霜当时气得脸都白了,又羞又怒,竟然在走下阶梯时不慎脚下打滑,大为失态,幸好万淑宁上去扶了一把,才不至于露出更大的丑态。不过话说回来,万淑宁是该谢谢她的,不管太子妃的本意如何,最后的结果对她只会有益无害,那就是皇上已经不再是她选择自己未来的绊脚石。
“本宫不怕她有拆桥的心思,最怕是她拆桥了本宫还蒙在鼓里,”太子妃的话打断我杂乱的思绪,原来刚才那么多的回忆冥想也不过是转瞬间的事。我注意到太子妃的目光越来越有警惕的神色,她转脸看向小顺子,“纸鸢那边没什么新的消息吗?”
“到今晚为止,都是在忙排演新舞的事儿。”小顺子皱着眉头直摇脑袋,“册封骊妃前,还四处走访结交后宫嫔妃,得了册封后就傲慢起来,每天只来往于司艺院和赋娉宫之间,传召司舞班的宫婢陪她排练新的舞蹈,人多眼杂的还有紫玉跟着,纸鸢不敢把话说得太明,可有时暗地里劝她往太子宫来,她也是心不在焉的样子。”
“心不在焉……心不在焉……”太子妃咬着嘴唇,眯起的双眼泻出一片疑虑的目光。突然呼地一声,窗户缝里漏进的风把蜡烛上的火苗子吹灭,寝宫顿时暗了许多。我条件反射地浑身一抖,毛骨悚然的感觉立刻从后背脊梁往上蔓延。太子妃亲自重新点燃蜡烛,映衬着橘红的温暖的烛光,阴森森地说了一句,“本宫怎么觉得,这宫里要出事儿啊……”
太子妃说完这话不到十二个时辰,宫里果然就出事了。谁也没有想到,就在新晋贵妃齐霜霜在琼池嫔馆为皇上献舞之时,高高架起的舞台突然坍塌,齐霜霜重重跌落,当场昏厥。更糟糕的是,皇上当时正举着酒杯踩着阶梯一步步走向舞台,舞台坍塌时,皇上来不及后退,被落下的木板砸中,顿时头破血流。消息传来,太子妃立刻前往中宫,恐怕也只有这个时候,皇上才会睡在皇后的寝宫里。
从马车上下来,我就远远地看见整个中宫正殿灯火通明,隐约能听到皇后尖锐的斥责声。我扶着太子妃慢慢走近正殿门口,皇后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叫人不安。“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好的台子怎么说塌就塌了,还把皇上给压伤了,你们是怎么伺候皇上的,都想死了吗?”我们迈进门槛时,皇后站在正殿的中央,周围里里外外共跪了三层的宫婢内侍,都颤抖着身体低头挨训,却没人敢先回话。
“卓公公,你来说。”皇后开始点名。
“回娘娘,那个台子是新搭的,奴才以前也没见过……”卓公公哆嗦着,声音都时断时续地打起抖来。
“没见过,没见过你就敢让皇上往上爬!”皇后怒目相视,尖锐的目光如两柄冷箭直射入卓公公的眼窝。
“不,不不,奴才见过,台子搭完奴才就见过,”卓公公赶紧把头低下躲开皇后的目光,“这台子搭得像个云台,高高的,那阶梯是螺旋一样盘着上去的,奴才乍一看也吓了一跳,要不是眼睁睁看着齐贵妃在上面又蹦又跳一个多时辰都没事,奴才打死也不敢让皇上冒险啊……”
“等等,”皇后打断卓公公的话,“这个台子,究竟是谁要搭的?”
“是,是皇上……”卓公公的声音小下去。
“再说一遍!”皇后大吼一声,显然是在否认这样的回答。
“是齐贵妃,是齐贵妃……”卓公公赶紧换答案,忙不迭地给皇后磕头。
皇后眼角上扬,露出威吓的眼神,“嘿嘿,她说搭便搭,这后宫何时由她来做主了?”
“奴才本也觉得不妥,只是她说皇上等着看她的云台献舞,奴才盘算着怎么样她也断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才没有继续阻止……”卓公公的声音轻下去,只剩下一丝发虚的哼哼。
“她是不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她是在拿皇上的性命开玩笑!”皇后先是冷嘲热讽后是厉声责骂,“大胆贱妃,自己邀宠献媚不要命就算了,居然连累皇上龙体受损昏迷不醒,这跟弑君大罪有何不同,她这个贵妃,算是做到头了!”说到最后,我看见皇后嘴角溢出的一丝浅浅的快意,心里不禁寒了一下。
这时,太子妃脱开我搀扶着她的手,朝皇后行礼,“臣妾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在皇后尖刻的质问声与卓公公怯弱的应答声之间,太子妃温婉大气的话语让整个正殿顿时从阴霾走向明朗,压抑紧张的气氛顿时被驱散了。皇后明显地怔了一下,惊异、疑惑、恐惧的目光一一从眼中掠过。太子妃迈开步子往前走,跪着的奴婢们赶紧挪动膝盖让出一条路来。“臣妾听闻皇上受伤,特来探望。不请自来,皇后娘娘不会怪罪臣妾吧。”太子妃径直走到皇后跟前,没有温度的笑容展示出冷静的美丽。
“太子妃是好意,本宫怎会怪罪于你?只是皇上仍在昏迷,不便探望。”皇后侧过脸去,挥挥手让宫婢奴才们全数退下。
“那臣妾就在这儿陪皇后娘娘坐一会儿吧,免得皇后一个人,愁坏了身子。”太子妃并没有告辞的意思,反而走到客座边上,轻轻抚摸着扶手,期待着皇后请坐的手势或话语。皇后甩袖回到自己的主座坐下,太子妃也跟着坐下。“臣妾听说皇上是被突然坍塌的舞台压伤的,不知伤势如何啊?”太子妃问着,我却没听出一点担心忧虑的口吻。
“好一副幸灾乐祸的腔调,太子妃是来看笑话的吗?”皇后直直地讽刺着,丝毫不留情面。
“错,臣妾是看到皇后娘娘如此冷静,想必皇上的伤势也不会太过严重,既然皇后都可以安如泰山,臣妾又何必心急如焚?”太子妃针锋相对,想来除了两人紧张的关系之外,皇后刚才那个残忍的笑意也被太子妃尽收眼底了。
“难道本宫要以泪洗面、语无伦次,才叫关心皇上吗?”皇后说这话时,倒是露出了一些悲戚的眼神,“皇上是本宫的夫君,有皇上才会有本宫,难道本宫对皇上的感情,还没有太子妃对皇上的感情来得深吗?”
“皇后与皇上感情深浅不该是臣妾理论的事,臣妾来这里也不是来说这个的。”太子妃看看皇后,坚定地说,“臣妾只想知道这舞台坍塌之事究竟是如何发生的?”
“废话!本宫若知道这个中缘由,又何须问奴才们话,本宫若知道这个中缘由,就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皇后突然激动起来,手拍着桌案连续发出啪啪的响声。
太子妃霍地站起身,毫不留情地问到,“皇后是不知道舞台会塌还是不知道皇上也会往舞台上走!”
“放肆!”皇后闻言立刻甩袖将桌上的茶碗一下子扫到了地上,刺耳的瓷片破裂的声音充斥着我的耳膜,清脆却震耳欲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