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铁青着脸,嘴唇因为气愤而不住地哆嗦着,眼角微微发红,胸脯因为大幅度的动作随着厚重的喘息而轻轻起伏。太子妃在茶碗落地的那一刻本能地缩了下脖子,像是害怕那些蹦起的碎瓷片会割伤自己。她的目光放空,不去看任何人,孤傲的面孔隐隐闪过一丝不忍和残忍相互夹杂的颜色。
这时,一个小太监出现在门口,看到里面这副光景,赶紧缩了脖子往回走。
“站住!”皇后突然出声,我还以为她沉浸在愤怒中将周围的一切都无视了,原来根本不是这样。“贼头贼脑地逃什么,进来回话!”皇后恢复面对奴才时的那份威仪,重新坐回主座上,看着那个小太监连滚带爬地到了跟前,拿脏兮兮的袖口抹着额头上的汗,强压厌恶之感说,“事情查清楚了?”
“查……查不出来……”小太监哆哆嗦嗦地回答。
“什么叫查不出来?”皇后愠怒着。
“奴才查看了废墟的断木,并没有发现整齐的断口,所有断木的断痕都是自然折断……”
“这么说是意外了?”皇后的话中充满了怀疑。
果然小太监立刻就否认了,“不是意外,奴才比照着云台的图纸,发现有几处关键的接缝位置的木段不翼而飞了……”
皇后柳眉一竖,“你是说有人销毁罪证?”
小太监摇摇头说,“依奴才推断,事先抽走的可能性更大些,恐怕正是因此,云台失去了支撑的要力才会……”
“琼池嫔馆是司艺院专管的宫院,难道……”古月月略作揣测,疑虑的目光看向皇后。
“司艺院的事现在都是太子妃在管,”皇后摆摆手示意古月月不要多说,转过身看着太子妃,皮笑肉不笑地说,“你不会徇私舞弊吧?”
“司艺院的人自然是脱不开嫌疑的,可有嫌疑的,也不光是司艺院的人吧。”太子妃不慌不忙地回应皇后的质疑,“臣妾听说,齐贵妃身边的紫玉原本是皇后宫里的人,不知道这个消息是真是假?”
皇后闻言敏感地扭头看向太子妃,冷峻锐利的目光直直地射向太子妃绝情的面孔,片刻之后,皇后冷漠地莞尔一笑,“你不就是想说,本宫是这件事的背后主谋吗?那本宫也向太子妃求证一件事,听说太子妃把纸鸢派给了齐霜霜,这又是真是假呢?”
太子妃立时变了脸色,却依然倔强地看着皇后,没有要躲避的意思。
“太子妃,你与本宫是一样的,所以不要在这里以五十步笑百步,太后的警告本宫可是不敢忘记的,虽然本宫也真的很想让齐霜霜去死,但本宫还不至于为了一个贱妃去得罪太后。再说了,本宫这么做又能得到什么好处……”皇后说着,突然露出挑衅和嘲笑的眼神。
“皇后都没有好处,那臣妾就更没有好处了。”太子妃理直气壮地对视皇后,却被皇后轻蔑的笑容惹起满眼的疑惑和不安。皇后的那种轻蔑,似乎是在嘲笑太子妃的无知。
“怎么会没有好处呢?也许是你发现纵然没了本宫的安排,万淑宁和太子照旧在暗通款曲,所以后悔了,想把齐霜霜毁了,让万淑宁顶上……”皇后讥笑的味道越来越多地渗透在话语中,仿佛她真的看到了太子妃与纸鸢互通情报的情景,然后在这里嘲笑太子妃的掩耳盗铃。
“这不可能……”皇后的话未说完整,太子妃就从嘴里呼出这么一句。我发现她的眼神有些呆滞,呆滞之中,是深深的恐惧。这句不可能来得如此突兀,莫非太子妃想到了什么?
“怎么不可能?”皇后似乎没有领会太子妃的话意,自顾自地继续说,“有皇上夹在中间,他们到底忌讳一些,不过虽然你的动机比本宫的要大得多,但本宫还是愿意相信你的,还是那句话,你我都没有必要为了一个贱妃去得罪太后……”皇后说到最后,语气变得严肃起来,这时候我觉得,她的确像是一个长辈。
回宫的路上,太子妃一言不发,我坐在她身边,注意着动不动就被风吹起的窗帘。就是这马车的窗帘,几次我都透过它看到了一些人企图隐藏的秘密,这次,我还能看到些什么?马车经过青竹林,我的神经紧绷起来,我怕看见纪双木,我怕看见李昊,我怕看见绿萝,我更怕看见万淑宁或是太子鬼祟的身影。最终,我没有看见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反而是回到寝殿后眼前闪过的一抹豆绿,让我的心忽悠悠地颤了一下。
“奴婢纸鸢未经通传前来见驾,还请娘娘恕罪。”纸鸢身着豆绿色的宫衣纱裙,朝着太子妃盈盈拜下。
“本宫想着你也该来了,”太子妃回到寝宫后明显放松了许多,靠着铺了绒毛毯子的躺椅捧着热茶,因为温暖脸色也红润起来,“说说吧,这么惊天动地的一出戏究竟是怎么演出来的?”
纸鸢站起身说,“奴婢并不知底细,只是猜测,这件事,恐怕跟太后有关。”
“太后?”我不禁叫出声来,太子妃倏地直起身子,我顿时感到手背上有被滚烫的热茶溅到的痛感。
“太后去过荣庆宫?”太子妃的每一个字都说得谨慎,目光敏锐却略带怀疑。
“嗯,就在今日午膳之后,而且屏退了所有的宫婢奴才,只和齐贵妃在一起。”纸鸢认真地说。
“知道她们说了什么吗?”太子妃的语气放缓,似乎是因为太后的介入反而从容了许多。
纸鸢略露尴尬之色,“她们说话的时候奴婢并不得靠近,只是后来听齐贵妃说,太后是来警告她的。”
太子妃闻言沉默不语,只把茶碗往我这边送过来,我去接过茶碗,一边还傻乎乎地问,“齐贵妃做了什么错事,要太后亲自来警告她?”
小顺子忍不住掩嘴一笑,“哟,这问题可蠢,她齐霜霜恃宠而骄,又高居贵妃之位,这错得还不够严重吗?太后只是警告警告她,已经是仁慈了,要是换了我小顺子,我就直接……”小顺子说着,把手举高,摆出斧头往下砍的姿势,然后猛地戛然而止,手停在半空中,犹豫恐慌的目光渐渐转投向太子妃,“娘娘,莫不是……”
“先礼后兵,齐霜霜恐怕是仗着皇上的宠爱,没有向太后服软,太后这才动了真格的,”太子妃滴溜溜地转着眼珠子,半握着拳头把指关节在躺椅的扶手上敲得嗒嗒响,随即握住拳头轻轻一提,皱着眉头犹疑地说,“不对,齐霜霜即使城府不深,但也并不愚蠢,表面功夫总是会做的,本宫不信她当着太后的面,敢连一点顺从的样子都没有。”
“也许太后是觉得光靠嘴巴警告警告不够份量,就想再给点厉害她瞧瞧呢?”小顺子边给太子妃捏肩,边腾出一只手来东指西划地。
“若是这样那还警告什么,直接把舞台弄塌了吓她一吓,然后再给个暗示让她知道是跟谁在较劲不就行了,何必跑到跟前去现形?”太子妃越说越在脸上浮起疑虑之色,“不对不对,这顺序一颠倒就全不同了。太后去荣庆宫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关键是让宫婢奴才们都看在眼里了,如今出了事,就免不了七嘴八舌地到处议论,即便他们不议论,太后到过荣庆宫的事还是会传出去的,难道皇上自己就不会多作猜想?太后怎么会把自己置于这种处境?”
“娘娘的意思是,有人背后动了手脚,让太后背黑锅?”纸鸢低眉沉思,“荣庆宫里那么多奴才,谁也说不好是谁贱嘴贱舌的传了话,这可就难查了。”
“查什么查!”太子妃调子一扬,话音里透着隐约的无奈和轻蔑的抱怨,“皇后是后宫之主,她要查是她的事,本宫没职没权的,何况太后又不让本宫插手,本宫又何必自讨没趣?”太子妃抚弄着绒毛毯子上的绒毛丝,用更从容些的口吻继续说着,“事到如今,不管有心还是无意,这件事已经把太后牵扯在内了,甚至有可能,都不是牵扯这么简单,”太子妃的眼中突然发出耀眼的光亮,“说不准就是顺水推舟一石二鸟,最怕是……”
“借刀杀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小顺子揣摩着太子妃的思路,不知不觉接上话,随即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似地露出惊恐的眼神,“天呐,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拿贵妃娘娘这把刀去把太后当砧板上的鱼肉……”小顺子说着,发现自己言语有所越矩,赶紧猛地拿手打了自己嘴巴一下,然后心惶惶地说,“娘娘,这可不是什么好迹象啊……”
“天塌下来有高个子的顶着,太后还在呢,本宫着什么急!”太子妃干脆闭上眼睛,凝神静气地休息起来,好像不愿再说什么,也没兴趣再听什么了。
纸鸢有些无奈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告退了。小顺子送她出去,我却静静地站在一旁仔细观察着太子妃的表情。她虽然双目紧闭,但眉宇之处并不放松,眉头微微有些拧着,很明显心中并不平静。她的呼吸有些重,好像是为了赶紧平静下来而故意调整着呼吸,双手虽然垂放两旁,但手指却微微弯曲着,时不时地抽动一下,每一下似乎都伴随着心情的变动。我相信,太子妃的心里绝没有把这件事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