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皇上翻了谧妃的牌子，从正门进了锦颐宫。进到寝殿后，银心启动机关，韩冬青从密道出来。君臣过礼后，我和银心奉茶上来，皇上特许众人落座，皇上坐雕木宽椅，谧妃和韩冬青坐圆凳椅，我和银心还有小潘子坐马扎。
皇上先说了安排万淑宁游说李正茂的事，紧接着问谧妃，“皇后今早是亲自把昱儿送过来的吗？”
“没错，是亲自送来的。”谧妃有些奇怪，“皇上怎么问这个？”
“你可闻到皇后身上有什么奇怪的香味？”我回去就跟皇上说了这事，他真的听进心里去了。
“奇怪的香味？”谧妃仔细回想后摇头说，“臣妾没有闻到。”
“皇后回宫后，西樵说从她身上闻到奇怪的香味，如果出宫之前还没有沾染，那就是在宫外沾染来的。”皇上疑惑地眯起眼，“太庙朕去过不下百次，从来没有闻到过什么奇怪的香味，那里的植株都是宫里常见的，不该有特别的味道才对。”
“皇上说的，是一种淡淡的像烟草又像熏香的味道吗？”银心突然问。
“没错，就是这个味道，”我有些兴奋，“你也闻到了？”
银心点点头，“皇后来接小皇子的时候，谧妃娘娘正午睡，皇后没让奴婢惊动娘娘，是奴婢把小皇子抱给皇后的，香味就是在那个时候闻到的。”
“那除了皇后，你们有从其他人身上，比如纸鸢或者小顺子身上闻到这种味道吗？”韩冬青问。我仔细想了想，摇摇头，银心也摇头否认。韩冬青皱了皱眉头说，“那就是了，皇后一定是单独去过哪里，或者，是单独近距离地接触过什么，物件，或者是人。”
“她又想做什么？”皇上的脸色很不好看，“难道游说长安王的事情她还不肯死心，朕已经安慰她会考虑册封昱儿为太子，她还纠缠这件事做什么！万淑宁现下就在长安王府里，偏偏皇后也是今日出宫，若她真是去太庙烧香倒还无妨，万一真的与哈图有关，一旦李正茂同意开战，朕都不知道要把这功劳算在谁的头上！”我的心一动，皇后的位置只有一个，说客却有两个，究竟是谁的话起了作用，还真无法算清。
“不如，由微臣去探探口风吧，”韩冬青自荐说，“西樵如今的身份已难避皇后堤防，倒是微臣还得皇后信任，可以一试。”
皇上先眼中一亮，随即忧虑再现，“你在皇后眼中，一向是知分寸晓进退，从不无缘无故进出中宫，惹人怀疑，近日宫中无事，皇后无召，亦不需你复命，你到了皇后面前，如何自圆其说，又如何打开话头呢？”
韩冬青微微一笑说，“请皇上放心，太医院掌院张百孝对微臣诸多不满，微臣有意取而代之，无奈资历尚浅，想请皇后娘娘从中斡旋，若能成事，将太医院握于掌中，日后替皇后效力，就更左右逢源了。皇上，这个理由，足够微臣面见皇后了吧？”
“哈哈……”皇上赞赏地笑起来，“韩冬青，真有你的。如此甚好，既能探些口风，更能让你欠皇后一个人情，日后你们之间，就更亲密无间了。不过，点到为止，不要引起怀疑。”
“微臣明白。”韩冬青迟疑一下说，“皇上，烟霞殿那边，那个宫婢……是不是也能探些口风？据微臣所知，皇上原本也是想让她跟……跟世子……”韩冬青小心翼翼，说一个字看一眼皇上，如履薄冰。
啪的一声，皇上拢起手中折扇，斩断韩冬青的断续之音，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说，“这也是个办法，朕会安排的。”
“是。”韩冬青不再多言，反而看了我一眼，让我浑身一个激灵。
皇上跟谧妃又交待了几句后宫的事就要回钦安殿，离开寝殿的时候，韩冬青还没有走。我忽然想起之前有过的一个疑惑，皇上许给万淑宁江山，许给谧妃和韩冬青什么呢？现在我想到了，也许皇上把自己最难得到的相爱相守，许给了他们。谧妃和韩冬青瞒骗皇后的太多，唯独这个与****有关的把柄是真的。
回钦安殿的路上，皇上不坐车辇，要我陪他走一走。途中，他提及韩冬青最后那几句话，直溜溜地问我，“你知道他是在说谁吗？”
“应该是纪双木和长安王世子吧？”
“你说纪双木朕不奇怪，可你怎么知道是李昊呢？”
“忘了是哪一年的哪一天，世子的马车从奴婢身边经过，风把车帘吹起来，奴婢看见纪双木坐在里面。”
“原来如此，”皇上打消疑惑，“那年万淑宁被安排和亲，已经启程，忽然噶里木反悔，和亲取消，其中的来龙去脉，纪双木有对你说起吗？”
“她没有说过。”
“那朕就说给你听吧。”皇上开始说那件事，其实那件事，我与皇后都已知道得七七八八，皇上此时所说的，无非是在证实我们的猜想。果然，果然是纪双木顶替出嫁，果然是李昊透露了关于刺青的忌讳，纪双木身上的玫瑰刺青也的确是李昊所为。但是，皇上却对纪双木如何说服李昊的过程只字未提，是不知道，还是真如纪双木所说，用李昊和皇后的事加以威胁，所以皇上不愿提及呢？
我小心翼翼地问，“这件事，皇上是如何知晓，是从一开始就……”
“是万淑宁告诉朕的，她说要与朕互无隐瞒。”
“那安国郡主有没有说长安王世子为何要出手相帮，纪双木是顶替郡主出嫁，就是已被先帝认可，世子那样做，有欺君惘上、损毁两国邦交之嫌，他又何必惹祸上身，莫非真为了纪双木？”
皇上看了我一眼，“他没有欺君惘上，他也不是被纪双木说服的，这原本就是先皇的意思，只是没有强令要求，只让他尽力而为罢了。”
“先帝的意思？”我实在感到意外。
皇上忍不住一笑，“傻丫头，平时机灵，这个时候怎么犯蠢了。纪双木不回宫，淑宁如何能回来？就算先皇将她妥善安置在宫外，一年又能见上几回，若是等两年再重新招进宫，就要替她安排假身份，还要准备好说辞，去解释她与本该嫁出去的万淑宁为何样貌一致，这都是很麻烦的事情，不如釜底抽薪取消和亲，一切就都顺理成章了。”
“哦，”我恍然大悟，“那也幸好先帝对她痴迷，否则郡主一去不返，谁来为皇上出谋划策呢？”我嘴上这样说，心里还是有所保留，我始终觉得先帝不会为一个万淑宁这样冒险，反是万淑宁为了回宫，让纪双木说服李昊的可能性更大些。但或许，因为一些感情的困扰，皇上更愿意接受万淑宁说的理由吧。
“说得对啊，所谓世事难料，淑宁能够留在宫里，也有李昊的功劳啊。”皇上说到这里，忽然严肃起来，“西樵，你马上回去拿上令牌，先去烟霞殿确认下纪双木在不在，若不在，你赶紧出宫去一趟长安王府，但是不要进去，等淑宁她们出来，你先问下情况如何，若是一切顺利，你就让纪双木再去探一下李昊的口风，看皇后是不是找他谈过哈图的事，最好能知道李昊是如何答复的。若事情不顺利，或是有更大的变故，你即刻回来告诉朕。如今朕的路走到这一步，已经是站在岔口，稍有一点偏差，可能就会走上错路。韩冬青那里，朕还是比较放心的，至于纪双木，李昊对她的态度始终让朕琢磨不透，你跟她说，一切以安身为重，切勿强行。”
“奴婢知道了。”我先行一步回钦安殿，取了令牌匆匆赶往长安王府。
不到路口，我就跳下马车，只身留到王府的墙边，朝正门口张望。万淑宁的马车果然停在那里，我耐心等待，大约足足有半个时辰，王府的门开了，万淑宁和纪双木从里面出来，还有下人专程送出来。我不好现在上去，只能等到马车走起来，下人们都回了府，再冲出去拦马车。我把来意说明，万淑宁说一切顺利，接着纪双木就以落下东西为名回去王府。就在她伸手将我拉上马车，自己跳下马车的一瞬，我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奇怪香味。我愣愣地坐下，身边就是万淑宁，那股味道，消失了。
我和万淑宁在马车里等。万淑宁似乎有些累了，抱着膝盖微微侧脸，我竟然看到她的眼角有淡淡的泪痕，不止如此，她的左手食指指肚上还有一道明显的划痕，显然是被利刃划开的。“郡主，你的手怎么了？”
万淑宁看了一眼划痕，淡淡一笑说，“没什么，滴血认亲罢了。”
“滴血认亲？”我被吓到，“跟谁？”
“长安王爷啊，我若不是他的女儿，他如何为我放弃主和的念头呢？”万淑宁波澜不惊地说着，我却早已心潮澎湃。
“郡主真是王爷的女儿？”
“当然不是了，我是万将军的女儿，跟王爷没有关系。”万淑宁的口气毋庸置疑。
“那这血……”
“还记得小皇子出生当晚的庆贺宴吗，李昊的手指被碎瓷所伤，纪双木替他包扎，”万淑宁看着我，“你看见了的，对不对？”万淑宁莞尔一笑，“虽然李昊拒绝了，但是他手指上的血还是留在了纪双木的手绢上，被保存了下来。”万淑宁平静极了，仿佛在说别人家的故事。
我的心顿时怦怦乱跳，“保存下来做什么？难道……用来滴血认亲……”我不敢相信地摇摇头，“滴血认亲，是要用活血的，渗透进手绢里的血，也能用吗？”
万淑宁抬起手，轻轻抚平我因为疑惑和紧张而集中在眉心的皱纹，“只要有特殊的药材和容器，血液即使渗透到手绢里也是能重新提炼成活血的，保存的时间最长可以有半年。其实最难的并不是得到李昊的血，而是要让李昊的血从你的身上滴落，要在阅人无数的李正茂面前使用这样的障眼法，可是要冒很大风险的，尤其是他的定力比一般人都要强很多很多，幸好……”万淑宁忽然露出狡猾的目光，“算了，有些事，你以后会知道的。”
滴血认亲这么大的骗局都说了，还要隐瞒什么？我盯着万淑宁的脸，忽然，脑海中浮现出另一张脸。樊如玥……李正茂……万淑宁……女儿……我把一切串联起来，心中豁然开朗。当年樊贵妃神秘的死亡，传说中遗留腹中的孩子，还有那场把一切都毁尸灭迹的大火，赋予了二十多年后一个期冀的梦。原来万淑宁不是要顶替樊如玥，而是要成为她的延续，血脉的延续。
这时纪双木安然而归，万淑宁立刻收起狐意的笑，关切地问，“李昊怎么说？”
“他说他不管这些事，就算皇后来找他，也是一样说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