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院君因为自己煮本地蛋吃伤了老爷而心怀愧疚,觉得自己就是灾星,一夜未睡。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累,她离去主卧去了厢房,只嘱咐下人阿三照顾老爷。早晨她去喊老头吃早饭,惊奇地发现员外斜坐在床上,嘴角歪向一边。她再一次经受了这样的惊吓,嘴巴张得老大,却喊不出一句话来。她用颤抖的手伸到老头的下面,已经没有了鼻息。她猛然向后一退,惊叫起来。
第二个进门的是黄世忠。他哭叫着扑到黄明德的身上。眼泪仿佛准备好了似的倾泻而下。黄三袅和林定郎听到哭声也赶过来了。这时黄世忠一把抓起林定郎胸口的衣服,气急败坏地吼道:“你还我爹来!”
林定郎一时傻眼了,被黄世忠使劲一推,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嘴里喃喃念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你还敢说,要不是你开的那张破药方,我爹喝了能有事吗?”说着他上来给了林定郎脸上一拳。
“住手!”黄三袅喊了起来。这一喊黄世忠揍得更欢了,上来又是两拳。林定郎嘴角被打出了鲜血,顺着脖子留下来。他一时还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他只觉得头晕,世界在转。
“定郎,你怎么了?”黄三袅扶着林定郎,脸色惨白,惊叫起来。
黄世忠又上来一拳,林定郎摇摇晃晃倒了下来。
“定郎!”林定郎的世界黑了,他感觉自己一直往下掉,一直掉,深不见底。
“爹,您对女儿的养育之恩女儿还没有报答呢,您怎么就去了呢?”黄三袅抱着尸体哭得撕心裂肺。她已经无瑕对谁做出指责了。如今父亲只剩了一具冰冷的尸体,她哭到昏天暗地。
黄三袅穿上白色的孝衣,披上白色的孝帽,她默默地主持着这个丧礼。她通知下人把远在外地的二哥三哥叫了回来,还有已经出嫁的大姐二姐。大家齐集一堂,对林定郎的声讨声从一张嘴里出来,就从另一只耳朵里钻进去。仿佛黄父得的不是重病,而是林定郎医死的。林定郎要为岳父尽孝,却有口难言,见到黄家的兄弟姐妹们头都不好意思抬起。他在心里暗暗决定,等守岳父七日孝满以后,他就回到下羊角去。此时,他猜不透心爱的人的心理。他也不敢猜。他只能默默地注视着她。默默地流泪。看着她在黄家上下忙来忙去。他不敢跟她说话。她一言不发,每日除了料理父亲的后事,回谢乡亲们,就是呆呆地守着父亲的尸体。平日里活泼可爱的黄三袅不见了,取之的是沉稳娴静的黄三袅。有着忧伤的美丽。林定郎远远地看着她,觉得自己的距离跟她很远。远得他的心,很痛。
七日孝满之后,黄明德已经入土为安。林定郎在房间默默地收拾行李。没几件衣服,倒是有一大堆书。夕阳的影子歪斜,照在他年轻的脸上。阴影处,放着他的书。他抚摸着那堆书,回想起自己的过去。想起五岁那年第一次见到黄三袅,她小小的脸蛋,可爱的神情,宛若昨日。时光的影子拉得很长,他们踩着这影子一路走来,就走到了成长。成长里有太多的烦恼,剪不断理还乱。现在,他要离开了,他的心在滴血,疼痛蔓延。他捂住胸口。
明日就该走了,今夜他不得安眠。月光静静地照着他,他坐在屋顶。楼下万籁俱寂。偶尔有打更的人经过,拉长着声音说着“小心火烛”。此刻,三袅一定是睡着了,愿她能够做个好梦。他这样想着,小心翼翼地下来。他的手被瓦砾咯得生疼,他的脸因为疼痛有些变形,但依旧英俊。他高大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月光里。
次日凌晨,春香急急地推门而入,开口第一句话便是:“小姐,姑爷不告而别了。”
“什么?”黄三袅坐在梳妆台上,神情呆滞。她愣了会神,突然扑在梳妆台上哭了。
春香束手无策。她将手搭在黄三袅的肩膀上。她的肩膀因为哭泣一上一下剧烈起伏。她越哭越伤心,仿佛压抑多日的伤感顷刻倾袭了她瘦弱的身心。她不明白,为何几天前还在父亲面前对她信誓旦旦的情郎这么快就弃她而去了。是不爱了还是害怕了?黄三袅哭够了抬起头问春香:“春香,你说姑爷他是不是不要我了?”
“不会的,小姐,我看姑爷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只是最近发生了不好的事,老爷的死对他打击太大了,也许他想一个人静一静。”
“也是。大家都怀疑他害死了爹,可是爹是生了重病,郎中也说了无药可医了。定郎他也没什么错呀。”
“话是这样说,但姑爷是个重情重谊的人,也许他自责没有能力救活老爷吧。”春香说道。
黄三袅突然站了起来,握着春香的手说道:“春香,你能不能再替我走一趟?”
“去下羊角姑爷那?”
黄三袅点了点头。春香赶紧点头答应。
黄三袅拿出一百两银子对春香说:“这里有一百两银子,你拿去给姑爷。速去速回。他家境困难,走的时候只带走了一些书。”
“小姐,我晓得,放心吧。”春香接过包袱。
黄三袅转头看着窗外。远处有鸡犬啼鸣。有红日如血,破晓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