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特务队队长刘胖子被打死了，而且是在自称为壁垒森严的特务队部里被开膛破肚，一肚子的狼心狗肺流淌了一炕。鬼子大队长坂本恼怒之余又疑惑不解，六七个身怀武功之人竟然没有发出一点声息就在宪兵队的眼皮子底下被人给宰了，这也太离奇了吧？如同天方夜谭一般。这也太蔑视我大日本皇军的存在和威力了。坂本下令全城戒严，命令军、警、宪，特以及一切可以调动的兵力对全城的各个角落进行地毯式的大搜查，绝不能防过一个可疑的人，他认为做案的人一定还留在城里边。
云中龙刚听到这个消息时，震惊之余同时又感到畅快。震惊的是谁这么大胆子？敢在宪兵队的鼻子底下把坂本的大红人给做了！还搞得开膛破肚这么血腥。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也不多如此吧。所谓畅快那是因为这刘胖子太缺德、太可恶，经常在坂本面前给伪军大队上“眼药”，让云中龙对其恨之如骨。也他妈该死！不知道是哪位高人办了这么一件大好事，替咱出了一身恶气！过后云中龙在这事儿上也多动了一下脑筋。心想，这事不会就这么简单，杀刘胖子只是一个方面，劫走两个共产党这才是主要的目的。
想到此不仅又联想到麻三的卫兵姓杨的那个八路军队长，不由得脑门上冒出来冷汗。这个事情一定与他有关，这么大的事情总不会是一个人所为，最少也得五六个人甚至更多。姓杨的那手“飞叶成刃”的功夫瞬间就把一个偌大仙人掌削切成一个人头，这等出神入化、登峰造极的功夫尤为令人惊骇。刘胖子几个人的脖子怎么能和这带硬刺的仙人掌相提并论、同日而语。
云中龙端起茶碗送到嘴边刚张开嘴但又将茶碗放下来，右手中那对磨得铮明瓦亮的铁球在飞快的旋转着。他有些心神不定，时而两眼炯炯有神，时而又颓废懊丧。他有一种预感，总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联想到几天前和姓杨的以及麻三的那场不愉快的谈话，他又陷入了深深的、苦苦的沉思之中。
从某种意义来讲他不得不承认他们说的话是有道理的。当汉奸这条路真的是走到了头，他也不想再跟着鬼子往前走了。做为大哥他得为几百位弟兄们的命运着想。但是不跟着鬼子就非得去投奔八路吗？难道就没有更好的地方可去吗？听说共产党八路军的规矩很多、纪律很严格，自己这支土匪出身的队伍，这些匪性颇重的兄弟们能受得了八路军纪律严明的约束吗？即使自己平日里对手下的兄弟们管教严格、不准随便杀人放火，不准去抢夺老百姓的财物，但在种情况之下有鬼子给他们撑腰做榜样，兄弟们又怎么能不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云中龙处于极度的矛盾之中。
他在徘徊，在人生的十字口上徘徊。
他在踌躇，举棋不定还心存侥幸。
他在抉择，哪条路能让他更加顺利的到达理想的彼岸？
他在取舍，绞尽脑汁的想弄明白轻重缓急。
他在迷惘之中，懵懵懂懂地度过了几年土匪、汉奸生涯，充满了邪恶、血腥和残忍。
他在朦胧之中，竟西里糊涂地叛经离道，成了人民的罪人。
大梦初醒，方感觉双手上已经沾满了父老乡亲们淋淋血迹；迷途上猛回头，方看到刚走过来的路上全都是一些鬼魅和罪恶。
云中龙感觉到一股热浪仿佛要冲破胸膛、喷薄而出，久而压抑的精神竟使他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他的脑袋在膨胀，胸中在燃烧，他要爆发！他蹭地一下子从座椅上站立起来，右手用力在胸前一拽，胸前的纽扣劈里啪啦地散落在地上。他敞开胸膛，喘着粗气，在屋子里来回渡步，刚刚走了两趟之后一股无名之火就窜上脑门，他几步跨到房门前抬腿向房门踹去，只听到“啪”的一声，两扇屋门被踢的大敞四开。门上镶嵌的玻璃被震得粉碎。吓得几个卫兵战战兢兢地立在一旁不敢做声。不知道大队长患上了啥毛病？犯起来竟一次比一次严重。他们那里知道他们的大队长得的是心病，普通的郎中怎能医得。云中龙厉声喝道：
“马上把麻队长、许队长、王队长给我叫来，快！”
“是——”几个卫兵答应着跑了出去。他们怎敢怠慢，除非是想不要命了。
处于极度彷徨和焦虑之中的云中龙，急需要探索出一条安全的通往光明的平坦之路。他不想再这样混沌、屈辱的走下去，也不能再这样走下去！因为不管从哪一个角上来讲，他和他的兄弟们都处在一个极其不利的位置上和险恶的环境里。几天来他深刻的思考了杨森的那番话，在这兵荒马乱、动荡不安的年月里，说人生是短暂的这句话是最贴切不过，早上你可能还在平静的吃早饭，到了中午坐在这里的也许就不是你了！难道说真的那一刻到来时让自己背上一个叛逆的骂名？有血性和有骨气的同胞们都在奋起抗日、保卫国家，驱强虏、除邪恶、舍生忘死。
而自己也是炎黄子孙、洪武的后代，竟然还在助纣为虐，干着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岂不让亲人和父老乡亲们寒透了心！照这样继续下去，真的这一天到来之时也只能暴尸荒野、被狼吃狗叼了！云中龙想得不可为不多、不可为不细，连死后的事情他也思索了一番。杨森的话确实在他的心底里掀起了不小的波浪，着实的让他失眠了几个晚上。
二
麻三，许汉，王疤瘌三个中队长就像商量好一般来到伪军大队部门前鱼贯而入，站在伪军大队长云中龙面前。见到房门大敞四开，云中龙恼羞成怒，愁眉不展，心神不定的模样，麻三已经明白了几分。几年来同云中龙朝夕相处，麻三早已摸透了云中龙的脾气和性格。他直率、坦荡，没有多少弯弯心眼子，待人宽厚、诚实，很仗义，重兄弟们的感情。在麻三看来云中龙最大的缺点，也是致命的弱点就是耳朵根子太软，容易轻信谗言，不善纳忠言，处事优柔寡断。
云中龙冲大家一摆手，三个人围着云中龙落座在八仙桌子周围，望着云中龙默不做声。
“我想知道刘胖子这件事情是谁干的？你们不会不知道吧？”
云中龙开门见山，他心里已经明白一二，这件事情肯定和姓杨的共产党八路有关系。闹了这么大的动静你麻三这是想翻天，连个招呼都不打一声，眼里还有我这个大哥吗！
“谁干的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刘胖子该死！路不平有人踩，事不端有人管！清平世界、朗朗乾坤，岂能任他胡作非为，杀人放火！我很敬佩这仗义拔剑之人！”麻三没有买云中龙的帐。
“大哥，那****的还不该死吗？要不是他在老鬼子面前瞎扯****蛋，马全兄弟能让坂本给刀劈了吗？”王疤瘌气哄哄的骂道。
云中龙似乎明白了什么，没有再沿着这个话题说下去。冲麻三低声说道：
“事情已经过去，你明日马上回陈村据点，注意安全，尽量不要再出啥乱子，这几天坂本肯定要很折腾一番，千万不要伤了那姓杨的兄弟性命。”
云中龙话里有话，这让话麻三很受用，心说这还像个当大哥的说的话。
“放心吧大哥，我心里有数，今天大哥把兄弟们叫来不会是为了这个死胖子吧？”
麻三知道云中龙肯定还有其它的事情要说。麻三太了解他了，用王疤瘌的话说那就是一撅尾巴就知道要拉什么屎。云中龙站起身来走到屋门前将门打开，站在门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后又把门关上，然后走回来坐定，望了一眼手下的三位兄弟不慌不忙的说：
“今天把几位弟兄找来主要是商量一下咱们的出路问题，我看是时候了。”
云中龙终于说出憋在肚子里很久的话，他不想再憋下去了，因为这关系到几百位兄弟的身家性命，云中龙继续说下去：
“兄弟们都说说各自的想法，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都掏掏心窝子。大哥我平日里有对不住你们的地方还望多担待，多事之秋啊！”
云中龙有些感慨，王疤瘌和许汉望着麻三，希望他先说。听罢云中龙的一番话麻三心说今天这说的还像个人话！早这样不就结了，商量屁！收拾收拾投奔八路军去不就得了！还在这里费这个****劲干啥？真是吃饱了撑的。都是你这个狗屁商量、研究的，左商量有寻思、前瞻后顾的把一千来人的队伍给折腾成了四五百人，还他妈在这里瞎费劲哩。一想到这里麻三就有气，有气就没有好话：
“这有啥好商量的，投奔八路军去！我说大哥，这该拿主意的时候你不拿，不该爬房的时候你就跟着爬房！都火烧了眉毛，咱还在这狼窝子里四平八稳呢！”麻三几句话咽得云中龙喘不上气来。
“大哥你再拿不定主意的话可别怪小弟不顾及兄弟们的情分，我他妈拉起队伍就走人，我不能让兄弟们在这里等死。”
麻三越说气越粗，越说话越硬，云中龙今天的涵养性特别大，尽管麻三话里透着埋怨和委屈，以及对自己的不满，但他还是忍耐下来。他注视着王疤瘌和许汉，意思是说你们二位有何想法？云中龙知道这许汉号称“小军师”，肚子里有些墨水，关键时刻总有些出其不意的玩意儿，遇事总有他独特的见解，只是此人颇有城府，含而不露，不爱显山露水罢了。云中龙在等待许汉发表见解，没有想到还是被炮筒子王疤瘌抢去了话头。
“我看三哥说的在理儿，这王八窝子咱们是不能再呆下去了，马上拔营起寨，拍屁股走人！投奔八路军参加抗日，不他妈过这种人不是人、鬼不是鬼的日子！都是那****刘老二，把咱们领到这茅屎坑子里来，弄得满身恶臭。”王疤瘌又骂起被八路军打死的刘胜来。云中龙长叹了一口气说道：
“是啊，当初咱们慌不择路，全没考虑后果，让刘胜给忽悠到这里来，损失惨重啊！”
“大哥，兄弟想说说掏心窝子的话。”
许汉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云中龙马上转过头来望着许汉，正想细细听听这小军师的想法，想从他这里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你说、你说！”云中龙马上说道。
许汉摘下帽子来，把五个手指分开当成梳子在脑袋上从前往后拢了拢，慢悠悠的说道：
“大哥我说三点。”
许汉望着云中龙，云中龙点点头表示赞同，心说这小子就是有玩意儿，不像麻三那样没有一句顺耳好听的话。
“这其一：话还得复前言，本不应该在扯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但万事都有个前因后果。这前因，想一想咱们是为啥来投奔鬼子的？到现在又得了个啥结果？折腾了这么长时间，赔了夫人又折兵，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这买卖咱是赔大发了！咱们还能继续做下去吗？除非咱们都变成傻子，呆子，白痴。
这其二：细想一想，咱们干的这叫个人事吗？整天跟在鬼子的屁股后头转，今天杀这个、明天宰那个，拿咱老百姓撒气，如果有一天日本鬼子走了，咱们还怎么面对自己的父老乡亲？怎么面对老少爷们？这其三：不用我说大家都明白，当前山河破碎，倭寇横行，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看看咱们周围，小到十几岁的娃娃、大到古稀老人都在同鬼子进行着殊死的搏斗，可咱们堂堂正当年的汉子，手里还捏着个枪杆子，还他妈不如老百姓手中的烧火棍子哩！
我说大哥，咱这胳膊肘子往外拐，帮助外国人来打自己人，这良心何在？父老乡亲们管咱们叫啥？叫汉奸，叫卖国贼！细想一想这究竟是何苦？咱们都痛恨软弱无能的清政府，面对世界上列强的侵犯，不去拼命的抵抗，反而是哈腰、磕头，宁可割地、赔款，丧失主权！慈禧太后因此成了千古罪人，留下万代骂名！可咱们现在干得又是啥事？啥事啊？我许汉人微言轻，这些都是跟八路军的杨先生学来的，人家说的在理阿！”
许汉声情并茂，倒出了憋在了肚子里已久的肺腑之言。他要感谢杨森，是他让自己明白了这许多处世的道理。这军师的绰号不是白给的，他理解问题不论是从问题的深度上，高度上，广度上总是高出弟兄们那么一点点。一旦他明白了这一点点的时候他就会全方位的去分析问题，窃一斑而视全貌，这就是他的特点。许汉一习话震惊四座。云中龙除了还有几分担忧之外，也已经豁然开朗。
麻三在暗暗自喜，许汉就是许汉，这才是自己的好兄弟。王疤瘌则感到自愧莫如，这老许他娘的就是肚子里有玩意儿，虽然手头上两下子不咋的，可这说说道道上比自己强了不是一星半点，不服不行。
云中龙彻底明白了，几个手下的兄弟们都已经下定了抗日的决心，只是让自己没有想到的是他们已经形成了统一战线，瞒着自己搞起了抗日活动。他不是在责怪和埋怨兄弟们，而是在担心他们，这可是在鬼子的眼皮子底下！既然大家都愿意投奔八路军奋起抗日，自己也不能做拦路虎、怕死鬼！看来这已成大势所趋、众望所归。
“各位兄弟，看大家的意思是决心投奔八路军抗日了，既然兄弟们都想以抗日救国为己任，仗义剑、惩邪恶而奋不顾身，那我云中龙也绝非贪生怕死之辈！照样能驱强掳、战沙场舍身忘己。”
云中龙站起身来，向前走了两步，猛然回过头来注视着北面墙上挂着的那幅《猛虎下山》图，若有所思。
麻三也蹭的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云中龙身旁，看着墙上的图画心想，大哥总算醒悟过来，几百人的队伍被窝在这县城里岂不是虎落平阳吗！
“大哥，你终于想通了！这才是弟兄们的好大哥！”麻三有些激动：“大哥是该咱们下山的时候了！”
“好！咱兄弟们今天以茶代酒，端起来——”。
云中龙等四人举起茶碗一饮而进。放下茶碗四个人同时伸出右手，四只手掌同时叠在一起，以表示生死同心。这是云中龙拉杆子的时候，自创的一种独特的结义方式。
“从今往后咱们同心协力、同仇敌忾，为了国家，为了民族，为了咱老百姓，同日本鬼子血战到底！”云中龙慷慨陈词，以表抗日之心迹。
“好！大哥我们听你的！”几个人异口同声地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