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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章太炎(3)

章太炎的夫人汤国梨回忆,章与她结婚后,常与孙中山、廖仲恺、苏曼殊等人往来,有时在章家叙谈,更多时候则在孙家。章太炎能独自雇车前往孙家,但对于自己住的地址却弄不清楚,因此每次从孙家回来,必由人陪送。有一次,孙中山照例派人送章回家,章出门,见门口有辆人力车,也不等陪送人员,便径自上车,挥手令车夫快跑。车夫问:“住哪里?”章回答说:“家里!”车夫问:“你家在哪里?”章说:“马路上弄堂里,弄口有家纸店。”车夫没办法,只能拉着他走一程问一问,在大马路上兜圈子。孙家陪送之人,当时要找另一辆人力车同行,等找到时,章已不知去向,便打电话到章家询问。得知章并未回家,孙家又派出三人,与陪送者一起四处寻找,最后终于在大世界游艺场附近,见章坐在车上顾盼自若,才拦住送回章家。

一次,章太炎独自去三马路的来青阁买书,去的时候叫了辆人力车。到了来青阁,看了半天,一本书也没买,叫了另一辆人力车回家。车夫问他到哪里,他只是指向西边,始终说不出自己家的地址。车夫走了半天,便问他:“先生你究竟想到什么地方?”章太炎说:“我是章太炎,人称章疯子,上海人个个都知道我的住处,你难道不知道吗?”车夫频频摇头,只好把他重新拉回来青阁。

日常生活中,章太炎记忆力弱,朋辈三月不见,往往不知姓名。在上海爱国学社讲学时,章不洗澡亦不理发,一位朋友实在看不过去,就每月定期强拉他到理发店理发,理完他也不付钱,兀自往外走,朋友只好替他付账,长久如此。一次,友人聚谈,这位朋友也在场,章太炎问此人是谁,被问之人大噱怪叫:“他给你付了这么久的理发钱,你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章太炎没有金钱概念,周黎庵记载:“章太炎让仆人去买包烟,给五元,儿子要做大衣,也给五元,甚至在苏州盖房子的时候,他也照样掏出了五元。对章太炎来说,一张钞票,便有一次用途。”

台湾日日新报社的同事谢汝铨回忆,章太炎居台时,乘人力车出门,其妾王氏必以丝草为绳,贯铜钱一结,纳其衣袋中,告以到友家乃以钱给车夫。

胡適日记记录了章太炎的一件趣事,民国初年,陈仲恕任******秘书时,东北三省筹边使章太炎一日来访,说要借六百万外债,请袁总统批准。陈请他先送计划,然后可提交临时参议院。章说:“我哪有工夫做那麻烦计划。”陈不肯代他转达,问他究竟为什么要借款,章说:“老实对你说吧,六百万借款,我可得六十万回扣。”陈仲恕大笑,详细指出此事不可行。章说:“那么,黄兴、孙文他们为什么可以弄许多钱?我为什么不可以弄几个钱?”坚坐三四个小时,见陈不肯代转,大怒而去。次日,章又来,指名不要陈秘书接见,要见张秘书(张一麐)。张问陈,陈便告知前日之事。张出来后,直接问章:“你要多少钱,可以托梁士诒设法,就不必谈借款了。”章答要十万。张去与梁商量,梁说给他两万。张回复章太炎,太炎大怒,复信说:“我不要你们的狗钱!”张将信给梁看,梁士诒便不再理睬。第三日,章又来信,全不提前一日之事,只说要一万元。张又去同梁商量,送了他一万块钱。

到上海与汤国梨结婚时,章太炎随身携带着东三省筹边使任内所积俸给以及北京等地亲友所赠贺仪共7000元现款。抵沪后,亲友们闻讯前去探望,在上海新闻界工作的苏州人钱某对章说,这7000元现款带在身边不方便,不如存入银行为妥。章欣然同意,将钞票交给钱某代存银行。过后,钱将一张3500元的存折交给章太炎,并说经银行职员当面点清,只有3500元。章瞠目结舌,毫无办法。

1913年4月,因章太炎对黎元洪表示好感,到处说总统非黎莫属,袁世凯为收买章,下令授勋二等,并拿出一张四万元的支票,对章叮嘱说:“清帝退位,革命成功,参加革命而识时务者,今以多居显要,住洋房,子女玉帛,如愿以偿。惟君仍孑然一身。近来南方报纸,对余多毁谤,谓余将复辟帝制,淆乱人心,现在特授君四万元支票一张,实际上只需向上海各大报,以津贴为由,酌予点缀。所余大部分可由君自由支配。”章颇踌躇,但仍接受了。回到上海后,他正不知如何处理,张謇就立即找上门来,说:“听说袁项城拨款四万元给你去办报。今共和党在上海出版的《大共和报》经费支绌,你可将这四万元交我以资维持。这既符合袁项城在沪办报要求,又无须你繁琐劳神。现在你我同为共和党的发起人,将此款维持《大共和报》,正是得其所用。”章太炎听罢,即将钱交给了张謇。据汤国梨说,张謇在京城安排有耳目,所以章太炎回沪,他马上能跟踪而至。

是年底,章太炎被袁世凯软禁之初,一度想逃走,他找来刘成禺、吴宗慈等人,说明自己的想法,众人皆觉为难,不作一词。章得意地说:“吾知君等穷措大,虑无行资。吾早有所备,但一人送吾至津登日本轮,宁不可耶?”说完从纸包里掏出了八十元,众人皆强忍笑意,因为这点钱绝对不够回上海的路费。

章太炎晚年寓居上海,一次有事到苏州,有人劝他定居此地,并且介绍他买一所房子。那房子前面一重是楼房,院子里栽了几棵树。章太炎背着手走过去一看,满意地说:“还有楼。”进到院子里一看:“还有树。”他便不看后面了,直接和人议价。此人见他满意,便漫天要价一万五千元,这个价格高出市价许多,有还价的余地。可章太炎不仅不还价,竟还主动加价,最后以一万七千元成交。汤国梨闻讯赶来,阻之不及,章已和人完成交易。汤还发现,院子旁边就是一家纺织厂,每天清早机器轧轧之声喧耳扰心,房子根本不能住。这房子无论是卖是租,都无人问津,只好空着,还得花钱雇人看守。于是只好在锦帆路另行置产,举家迁苏。

弟子王基乾回忆,章太炎对于金钱,极为糊涂,但他晚年性情却叫人摸不着,有时家里零用他都要管,甚至买一刀草纸,也得直接向他领钱。

章家在苏州锦帆路建新居时,章太炎的儿子章导学习建筑学尚不满半年,章太炎便让儿子担任工程师,其子瞠目结舌。

癖怪

章太炎一直对湖北情有独钟,认为此地四通八达,为天下中枢,人才辐集,学术文化气氛浓厚。早年他曾到湖北为张之洞幕僚,中年时征婚,娶妻条件之一便是女方应为湖北女子,辛亥革命后,他也对曾镇守湖北的黎元洪青眼有加。

章太炎好吸烟,自己吸的香烟一般是廉价的“金鼠牌”,招待客人则用“大英牌”。他还欢喜抽水烟。每抽一筒水烟,地下必留有一个烟蒂,因此家中地板上就有成千上万个被烟蒂烧出的小黑点。

章太炎嗜烟,讲课时,常常一手拿粉笔,一手拿烟卷,写板书时,误拿着烟卷在黑板上写字;吸烟时,又误将粉笔当作香烟放进嘴里。引得大家哄堂大笑。

章太炎抽烟,不似别人那样把烟蒂放进嘴里,而是把一根烟的大半含入口中。说得高兴时,烟烧到了嘴唇,疼得他以手拍口,喷出余火,如同表演魔术一般。有时不注意,烟头落到裤子上,烧穿裤子并烫到腿,痛得他大叫,大骂“鬼烟”不止。而那条烧出洞的裤子,日后他仍然穿在身上。

冯自由曾请章太炎书写两份文件,一份是民国成立时孙中山的《中华民国政府成立宣言》,一份是《讨袁世凯檄》。这两篇文章本为章太炎所撰,冯自由让他亲笔再各书一份,成为“历史文献”。当时冯送了润笔墨银20元。报纸报道此事后,许多人慕名前来求这两份文件。每次求书,都会送润笔费,但章太炎“口不言钱”,常由夫人汤国梨或弟子应付。有时章太炎写到十件以上,就恼怒了,再也不肯动笔。汤国梨反复劝说,他便默不作声。汤无奈,只好想了个办法。原来他平日吸的都是廉价的“金鼠牌”香烟,一次有人送他一罐茄力克香烟,章太炎很是喜欢,称它为“外国金鼠”,时常吵着要吸。汤国梨告诉他,每写一份,就给他买一罐“外国金鼠”,章便高高兴兴地继续写下去了。

左舜生回忆,章太炎“嗜纸烟,往往一支尚余寸许,又燃一支,曾见其历三四小时不断。所吸以当时上海流行之”美丽牌“为常,偶得”白金龙“,即为珍品,盖先生为人书字初无润格,有欲得其翰墨者,大率即以纸烟若干听为酬,故能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左舜生在上海任报馆编辑,习惯夜间工作,也养成了抽烟的习惯,于是,居上海三年,去拜访章,“每至,先生必纵谈不断,吸烟不断;余则静听,亦吸之不断;余至今仍非每日四十支至五十支不能尽兴,盖与先生之一段因缘,不无关系也”。

左舜生又回忆:“他最喜欢吃的东西,是带有臭气的卤制品,特别爱好臭乳腐,臭到全屋掩鼻,但是他的鼻子永远闻不到臭气,他所感觉到的只是霉变食物的鲜味。”

上海画家钱化佛总能找到臭的食品投其所好,因此求得章太炎的不少真迹。一次,钱化佛带来一包紫黑色的臭咸蛋,章见后大喜,对钱说:“你要写什么,只管讲。”钱立即拿出预备好的斗方白纸,让章在每张都写上“五族共和”四个字,而且提出落款不要署章炳麟,只署章太炎,章居然无不听从,不出一声,一挥而就。以后每隔几日,钱就送来臭的食品,如臭苋莱梗、臭花生、臭冬瓜等,章每次见后都乐不可支,有求必应,前后为钱写了一百余张“五族共和”。原来,上海一家番菜馆新到一种“五色旗”酒,此酒倒出来时十分浑浊,沉淀几分钟后,就变成红黄蓝白黑五色,宛然民国国旗五色旗的颜色。钱化佛灵机一动,想出做一种“五族共和”的封条,请章太炎写完裱好后,挂在番菜馆中,以每条十块大洋售出,竟然卖到脱销。钱化佛也因此大赚了一笔。

章太炎喜欢吃一种糯米蒸的小饼,黏性很大,而且甜腻。左舜生每次去拜访章太炎,汤国梨便用此饼待客,左舜生颇苦,但因“见先生食之津津”,他也“不能不食之津津”。

在台湾期间,章太炎为《台湾日日新报》撰写文章。读者反映,他的文章常用生僻字,晦涩难懂。报社主笔木下新三郎便委婉地问他:“先生所撰论说,将自解而自读者欤?抑将给一般之人共读而俱解者乎?”章太炎不置一词,只是提笔在纸上写道:“世人之知不知,解不解,我可不管。我只患吾文之不善,苟文善,会尚有知之者,请勿问。”木下知其执拗,不敢与之辩论,但曰:“如此,报社用不着汝矣!”觍然而退。

章太炎的老师俞樾喜欢出怪题,他放河南学政,主持地方考试时,曾出怪题如“兽蹄鸟迹之道”、“鸡鸣狗吠相闻”等。章受先生影响,也喜欢出怪题。1925年,湖南省长赵恒惕欲澄清吏治,昌明内政,遂请章太炎担任“县长考试”主考。章专车至长沙,赵恒惕亲率军政官员到车站,脱帽登车,握手欢迎,即请章乘舆,军乐队前导,省长各要人殿后,至学院招待所,鸣大礼炮九响,排西餐四十余份为章洗尘。考试时,章出两题:一曰“宰相出于州郡”;一曰“荒田防旱之法”。应试者搜索枯肠,不知章所出之题目见于何经何典,一时群情哗然。其中有不耐烦者,问章题目之出处。章回道:“如此显浅之题目,尚不知出处,将来又安能做民牧耶?”言毕,带有叹息之意。应试者不敢再有问,草草完卷,甚至有缴白卷者。考生张力生,年少气盛,在卷内赋七律一首以讽之,诗曰:“贸然应试入场来,题目虽奇亦怪哉。宰相一官安可仰,荒田防旱更难猜。不知州郡将谁问,未习农工只自哀。最恨考官偏作剧,此回惟我独垮台。”章见其交卷神速,认为张是捷才,立取张之试卷评阅,频频微笑,加评语曰:“诗是实情,联甚工整,此一笔龙腾虎跃之字,可不让王右军之专美,虽无百里之才,亦可以秘书任用。”赵恒惕见章所批,徇章之意,委张力生为省政府秘书。

章太炎与妾王氏生有三女,他替三个女儿分别取名为:章、章叕、章。传说,章的女儿到标梅之期,却迟迟无媒人前来提亲。章太炎后来终于悟出此中原因。原来这几个字很少有人识得,媒人们怕读错了字丢脸,都不上门提亲。于是,他叫夫人在家里摆了几桌宴席,邀请亲朋故旧做客。席间,章向客人讲解三字音意。他说:““读”里“,是”窗格子“的意思;”叕“读”灼“,是”众口“之意,”“其实就是”展“的古字,段玉裁注《说文》曰”工为巧,故四工为极巧“,并不古怪。此后,媒人络绎不绝。

鲁迅、周作人兄弟在日本留学期间曾经出版一本他们翻译的外国小说集,出版时他们将该小说集命名为《或外小说集》。”或“是”域“的古字,周氏兄弟如此命名自是受老师章太炎的影响。

章太炎曾写了张条子让仆人买肉做羹,但是仆人跑遍苏州城内各个肉铺也没有买到,回来后他对章太炎说:“你写的字,他们看了之后都说没有。”原来章将“肉”字写作类似于篆书的“月”字,卖肉者根本不认识。

晚年,章太炎为人开药方写的是金文,药店之人不识,章便愤愤然说道:“不认识字,还开什么药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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