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笑佛寺山门前的一片小广场,向东走便是大街了,顺着街道走过鼓楼,再行半里地,就是萍逢楼。起先的时候并不感觉怎么样,但越走,楚汶便越觉得身体有些不舒服,不禁暗暗怪自己喝茶喝的太多。可是正在大街上,找个厕所又不怎么容易,这让楚汶好生恼火,只能暗自憋着,等到了家再说吧。
谁知道还没走多远,后面就传来了一声呼喊。
“前面的可是楚相公,请相公留步!”
楚汶一愣,心想是哪位生员也姓楚?这下有些好奇,便停住脚步回头望了一眼,却看到了那个之前跟在徐温身边的小厮正坐在马车前边声嘶力竭,楚汶刚一回头,那小厮便掀开马车帘子,低声说了两句话,而马车也适时停了下来。
楚汶一阵郁闷,心想这****的徐小子又怎么?
果然,下一刻徐温便轻松的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这让楚汶好生不解,你这会儿不是应该满脸忧郁不畅吗,这满面春风算怎么回事儿?
这般想着,徐温已经走到了眼前,笑嘻嘻道:“刚才在路上忽然想到你说的一句话,故而折返。”
楚汶愣愣道:“我说的。。什么话?”
“楚兄说,名声也不是什么坏处吗。”徐温笑容和煦,但脸上却显露出一丝奸诈的意味儿,“我如今就有一个能让楚兄名声大噪的机会!”
楚汶脸上一阵惊恐,这小子竟然用上了“兄”这个字眼,看来这是有麻烦事儿啊,他脑子何其灵光,转瞬间“钦差”两个字就跳入脑海,于是也不管徐温如何的言笑晏晏,直接“哎哟”一声,捂着肚子微蹲下身,对身旁玉儿呻吟道:“今儿喝茶喝坏的肚子,玉儿扶我一下,咱们赶紧回家……”玉儿当然看出来此间蹊跷,于是赶忙扶着演技爆发的他,向笑吟吟的徐温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楚汶恨不得脚底生风!
然而徐温却依旧笑容不减,也不去追他,而是叹道:“一篇《暮色还魂记》,若干风流千古词,这要是传出去,名声怕是只高不低吧……”
楚汶脚下如同生了钉子,一下子顿住了,然后阴沉个脸回过头,直勾勾看着徐温。
徐温被他看的一阵鸡皮疙瘩,脸上也收了笑容,换成了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他走到楚汶身边,低声道:“你说过的,先天下之忧而忧……”
“你赶紧给老子闭嘴吧!”楚汶脸色阴沉的像梅雨季节的天空,他阴着个脸怒道:“这档子破事儿谁敢接手?先不说这事儿有多麻烦,单就惹怒大户商宦这一点,就足以让人无法在江南立足了。俗话说破家的府尹灭门的知县,我一个布艺白丁,在这一亩三分地商贾独占九的江南,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徐温低头想了想,却不得不承认楚汶说的很对,这事儿就算是钦差来干,也要堵上自己下半辈子的仕途。他一个白丁,就算是充当幕僚,以后也势必被大户商贾们的怒火焚烧的干干净净。不过想了想,徐温还是硬着头皮道:“若是此事办成了呢,到时候朝廷就成了主导,论功行赏的时候,少不得你一份不世功劳!”
楚汶眯起眼睛,转头看了看玉儿。玉儿虽然刁蛮任性,但也是懂得事理的,见他这样便轻声道:“我去一边等你”继而走开了。等玉儿走远,楚汶才一字一顿问道:“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等朝廷真的占了主导,稳了商税,你以为他们要拿谁去平息江南怒火?卸磨杀驴过河拆桥的事儿你还少见了?不说别的,就说你那祖父……”楚汶说到这里,愣了一下,住了嘴。
而徐温却已经脸色微变,眉头紧锁。
当年的祖父,正是督察院左都御史,位列公卿荣光无限,曾亲自主导过参劾权相欧阳舒的案子,也正是他祖父的动作凌冽刚猛,才生生将一手遮天的欧阳舒打的遍体鳞伤体无完肤,最后无奈被赶出朝堂,结束了秉国揽权的日子。
然而他的祖父却也因为这件事,被欧阳一党极为痛恨,当今圣上亲政之初,人心浮动,为了平息欧阳一党的愤怒,便生生将这位立了擎天之功的老大人找了个莫须有的罪名,贬为庶民,永不录用。
结果徐温的祖父在还乡途中染上风寒不幸去世,留下遗嘱徐氏一门不得踏入官场,而名声赫赫的徐青苇先生也只能永不出仕,甘心在怜光府衙做一名西席先生了。
这些经年往事被沉淀心底,骤然让楚汶拉出来,徐温不由得深吸一口气,继而苦笑一声。
楚汶有些尴尬,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两人沉默对应一会儿,徐温才轻声道:“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
楚汶长叹一声,摇头道:“你有浩然之气,但我有的,只是市井之气。名声不是什么坏处,但也绝对不是什么人人都需要趋之若鹜的好东西。我要是答应了你去帮忙,先不要说能否帮得了忙,至少我想要的日子,就再也没有了。”
徐温愣了下,不由得问道:“你想要的日子?”
“是的。”楚汶点点头:“我想要的日子,就像现在一样,能够平安,快乐,渴不到饿不着,闲来能扯扯淡,忙时候也能苦中作乐。清平生乐,这才是我想要的生活与日子。”
徐温若有所思,继而轻声喃喃:“清平乐……”
“我不想让自己成为焦点,至少我觉得这样挺好。”楚汶用少有的认真语气轻声说道,而徐温也缓缓舒开了自己的眉头,点头道:“或许你这样,也是对的。”说着他又想了想,不禁继续道:“若你只是做幕僚呢?你可以为此而出谋划策,等到真像你所说,参与此事的人将成为弃子的时候那也波及不到你啊。”
楚汶眯起了眼,不知该说什么好。
该怎么向他说呢,自己是真不愿意掺和进来!
对于他而言,这个世界不过是个客居的人间罢了,他在这里找不到归属感,更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义,所以他一直保持着一种看似乐观热情,但却又冷漠孤独的状态,这种消极的避世心理,徐温是体察不到的,唯一能感觉到他这种情感的,说来奇怪,只有玉儿。。以及今日在笑佛寺后山遇到的那个浇粪的老僧。这种心理他无法诉说,所以只能报以沉默。
徐温静等着他的回答,楚汶却一言不发,等待了许久,徐温终于叹了一口气,问道:“你真的不愿意掺和这件事?”
楚汶抬眼看了看他,最终艰难的点了点头。
徐温冷静的看了他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失落的转过了头,有些怅然的喃喃道:“以为你是大家,却不过是词匠而已!”
楚汶张了张嘴,但最终却还是只说出了两个字眼:“庭筠。。”只说了这两个字,他便说不下去了,因为徐温已经毫不犹豫的上了马车,继而调转车头走了。
楚汶望着他离去的马车,无奈的叹了口气。
玉儿这时才走过来,不解的望着他,问道:“你好像很伤心。”
“不。”楚汶无力的摇头,有些叹息的道:“是我伤了别人的心。”
玉儿皱了皱眉头,却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握紧了他的手,轻声道:“别想了,如果是朋友,都会理解彼此的。”
楚汶感受着玉儿手心传来的阵阵温热,轻轻点了点头,道:“但愿吧。”说完这话,他抬头看天,发现天空已经满是鱼鳞状的云片,看来今天是肯定要下雨的了。
这么想着,他失落的和玉儿一起往茶楼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