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楚汶吩咐的小六下午便去了城东,怜光府最为富裕的城区分别是在城南和城东,所以刚过鼓楼,就能看到城东大片大片连在一起的豪奢住房。只见得飞檐斗角相互勾连,一层层铺展开来,朱漆的大门鲜艳夺目,门口蹲坐的石狮子栩栩如生,宽阔的街道能容得下十车并行,尽皆用青石板铺就。
比起城北和城西,狭窄的小巷也消失不见,更多的是豪门大户的连片宅区,让人似乎一眼望不到头。就连那被划定开来的市贸区都格外奢华,店铺修的光鲜亮丽,非城西所能比拟。
这里的店铺也大多是些钱庄、古玩、典当行之类,生怕别人小看了似得一个比一个百倍精神!加之屋舍纵横,若是不常来这里,恐怕连路都会走迷。
可是小六穿梭在这里却并不吃力,不费功夫就找到了一家并不怎么显眼的寒酸衣帽店。这家的生意显然不怎么样,就连倚在门口的店老板都无精打采,好似没睡醒般眯着眼睛,大大的打了个哈欠。
小六走过来,指着那老板笑道:“你这老板,这副模样哪里能挣得到钱!”
那老板愣了一下,定睛看去,不由得喜上眉梢,笑了起来,说道:“你个作死的小六子,不在飞蓬楼做你的店小二,跑到我这里干什么?”
说着老板将小六让进店里,随意朝柜台吩咐道:“浑家,小六来了。”
柜台站着一个同样无精打采的胖胖老板娘,见得小六,顿时眉开眼笑道:“小六今儿倒是有闲空,有段时间没来看你七婶了吧?”一边说着,一边从柜子里变戏法般竟端出了一盘桂花糕来。那小六见糕欣喜,舔着脸道:“七婶冤枉我,月初不还是来了一次吗?”
那胖胖老板娘笑骂道:“你还好意思说,隔十天半月才来一次!”
“主要是哥儿吩咐过,不让咱们太过亲昵。”小六捏着桂花糕,狼吞虎咽嚼下去三四块,这才心满意足的灌了一口凉茶,被噎得直翻白眼,说道:“婶也不是不知道,近些日子咱们怜光府局势不稳当,若被人察觉出了什么,哥儿这么多年的苦心可就白费了。”
那七婶听他提到哥儿这两个字眼,果然不再笑他,而是皱了皱眉头,问道:“前两天听说徐温徐相公被拘进牢里了,那徐相公和哥儿的关系不错,哥儿可是要往外捞人?”
“那是徐相公自己的意思,哥儿怎么会掺和?”小六不愧是眼色活泛心里灵活,竟是猜到了其间猫腻,嘿然笑道:“再说,那是钦差下令往里拘的,凭哥儿这韬光养晦的脾性,怎么会贸然的往外捞人?”
瘦瘦的老板捋了一下自己不足三寸短胡子,有些不解的问道:“那你今儿来这儿干嘛?”
“想你们了不成啊?”小六子厚着脸皮,向七婶说道:“再给点桂花糕呗!”
七婶哭笑不得,戳了一下他的脑门,说道:“少嬉皮笑脸,糕点管够,不过你得先把正事说了。”
“得!”小六子点了点头,随便用袖口擦了一下嘴角,浑不似在飞蓬楼做工那般谨慎有礼,倒显得放荡不羁许多,不过此时他表情倒是凝重,说道:“我是得了哥儿的吩咐才过来。哥儿的意思,是在中秋前后,发动起怜光城内,所有能动的兄弟。”
“什么!”瘦老板和胖婶子相视一眼,失声脱口,问道:“哥儿要干嘛?”
“要干大事儿!”小六子嘿然一笑,嘴角勾出一个得意的弧度,清了清嗓子说道:“哥儿说了,自己总得干出点不同凡响的事儿来!”
瘦老板与胖婶子紧皱眉头,似乎一脸不情愿的样子,但小六子却丝毫没有担忧,因为他知道,这两位叔婶,是绝对不会怀疑哥儿的能力的。
因为在当初的那场大逃荒中,哥儿是救过他们命的!
而且像七叔七婶这样,被哥儿救过命的,还有很多很多。
只是片刻停顿,便听到七叔和七婶果断说道:“稍微算了一下,咱们城东能发动的人数,在四百左右。”
“四百?”小六子愣了一下,有些不可置信道:“一年前哥儿刚成事的时候,不是才两百多吗?这才年把的功夫,竟然就已经有了四百了?”
“那可不?”七叔和七婶得意的瞄了一眼小六子,笑道:“哥儿这一年来蛰伏的深,除了六合山庄你们四个之外,谁都见不着。但咱们可不敢辜负哥儿的期许,四百人,够用了吧?”
“够了,绝对够了..”作为“六合山庄”四个人中的六字,小六子深知这四百人在哥儿的手里会发挥出多大的作用。不过具体要让这四百人干些什么,哥儿吩咐过,不能传出去,所以小六子只得压住心中激动,像鸡啄米一样点头道:“辛苦七叔七婶了。”
“难得你小子嘴里还能吐出好话!”七婶笑嘻嘻的从柜台里又端出一盘桂花糕,笑着说:“赏你了。”
小六子赶忙道谢领赏。
七叔却一直皱着眉头,对小六子道:“六子,咱们当初是一无所有,逃荒到了这怜光城,朝不保夕才把脑袋别在裤带上跟哥儿干的,可这四百人不一样啊?除了三十七个老人之外,其余的都是怜光府本地人,我斗胆问一句,哥儿到底要这些人干嘛?”
小六子顿了一下,缓缓把糕点放回了盘子里,抹了抹嘴才凝重的对七叔道:“七叔,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于公,在咱们会里,您是前辈,是开荒牛。于私,我自小父母双亡,心里其实把您二老当干爹干娘;所以不管如何,我都得敬您爱您。可是,咱们会里的规矩,您也知道,哥儿的吩咐,从来不需要解释。我只能说,请您相信哥儿,从千里逃荒到定居怜光城,哥儿什么时候让人失望过。”
七叔低下头,闷闷的道:“我是明白的,不过人老了,总有点担心。”
小六子叹了一口气,说道:“其实..哥儿不让咱们知道这事儿,也是为了咱们着想..”
不论出了什么事儿,总是不知者不罪。
七叔点了点头,苦笑道:“是我越活越倒数了,小六子你不要放在心上。”
“我哪敢。”很快便收拾好心情的小六子嘻嘻笑了起来,趁着七婶凝神不注意,扭身就窜进了柜台,一抖手把柜台里的糕点全都倒进了自己怀里,然后“嗖”的一声就窜不见了。
“你个泼才!”七婶笑骂。
“谢了七婶,这边的事儿就麻烦你跟七叔了,等哥儿通知就行。我先走啦!”
远远的传过来这么一阵声音,让七叔和七婶哭笑不得,只能目送这厮去的远了..
..
..
城东且不提,城北这边,也是热火朝天。
怜光城数城北最是人烟稀少,但也只是相对而言,其原因,就是因为占八成的官府衙门,都设立在城北。比如最为重要的怜光府衙,再加上户部盐运使司衙门、御史台江南道怜光府衙门、兵部江南道怜光指挥使衙门..林林总总,都坐落在城北这块地上。
因为是官府重地,所以居住的人不多,商店也不多,所以论繁华,并不起眼。但重要的是这块地方庄严肃穆,就是再牛气哄哄的人到了这儿也得低眉顺眼,谁知道会冷不丁撞上哪位大官人。
不过这地方倒是有块地界还算是奢华,那就是怜光府驿馆。
因为是江南富甲之地,所以驿馆修建的也极为显眼夺目,整一个五进的大四合院,房屋鳞次栉比排排幢幢,门口蹲坐着五尺见高的石狮子,歇马桩都比别的地方高出不止一尺两尺。连那看门的仆役都高大健壮,一个个精神抖擞。
驿馆有正门,不远处也有数座偏门,还有一排排的马厩。那偏门靠近着马厩,驿馆里管马的马夫正在马厩前的屋棚里呼呼睡大觉,刚入梦不久,却忽觉有人呼喊,他不耐烦的睁开眼,手挥了挥,骂道:“你们这些腌臜泼才,吵了洒家好梦,看洒家不好好修理你们..”
那些平日里跟在马夫屁股后头的小弟们苦着脸,却不敢触小三哥的霉头。
“为甚事聒噪啊!”马夫从床上爬起来,眯着个眼向那最近的一个小弟问道。
“三哥,驿馆外面有个人找你,说是你家大舅哥!”
“放屁,老子什么时候成亲了,这话你他妈都信,蠢猪吗?”那被叫做三哥的马夫顿时火冒三丈,劈头盖脸骂了起来,喊道:“走,出去看看是哪个直娘贼敢消遣洒家!”说着从床边提了根哨棒,呼啦啦就冲了出去。
出了偏门,当头便看到一个年纪轻轻的身影站在自己面前,那三哥马夫气不打一处来,喊道:“呔..兀那贼子,你是谁家大舅..”一个“哥”字还没说出来,三哥马夫顿时气泄,看着那回过头的少年郎,哭丧个脸道:“哥..”
片刻之后,重回屋棚里,闲杂人等都退去了,三哥马夫才嘿然笑了笑,对那少年说道:“原来是小庄哥来了,嘿嘿,俺还当是谁呢。”
“瞧你那臭脾气。”小庄整个人浑不似在萍逢楼那般低眉顺眼,反而释放出非凡的气场,指着五大三粗的汉子骂道:“哥儿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戒急用忍戒急用忍,你倒好,一言不合提着棒子就出来了,要是让哥儿知道你还这般模样,嘿嘿,保准你哭都哭不出来!”
那马夫汉子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道:“哥儿不也说过吗,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再说,我这一年多净养马了,肚子里早憋了一肚子鸟气。”
“行了。”小庄笑骂一句“憨货”,便不再数落他,而是问道:“小山,你这边最近如何?”
“嗨。”马夫不耐烦的一挥手,粗着嗓子道:“还能如何,老样子呗,不温不火。”
小庄笑了笑,道:“此番前来,是哥儿有命令传达了,你需谨记。”
那马夫顿时收敛了玩世不恭的表情,转而一副凝重十分的样子,点头道:“小庄哥吩咐。”
“激活所有兄弟,原地待命。”小庄眯眼道。
“..就这?”马夫愣了一下,等了半天都没等到下文,于是十分不爽的道:“我这儿比不得城东城西,人手本就不多,不存在激活与否,哥儿一声吩咐,我立马首当其冲。小庄哥就别打哑谜了,说说哥儿到底想干嘛!”
“你是在不爽什么?”小庄忽然笑了,眯着眼很和善的朝马夫问道。
“呃..”虽然小庄的表情万分和善,可马夫却感到了自己如坠冰窟。他知道,尽管眼前的这少年年纪不大,且入会时间还不满一年,但其资质心志,都远超常人,否则也不会直接便被哥儿选入了“六合山庄”四人组里。看到他这般神情,这位五大三粗的汉子立马软了下去,闷声道:“小山错了..”
“哥儿的吩咐,从来无需解释,这点你应该比我了解的多。”小庄瞥了他一眼,冷冷道。顿了一顿,他还是叹了口气,说道:“你这里的情况,与城东城西,又有不同。用哥儿的话说,你是他藏在袖里的尖刀,所以更应该懂得隐忍。你是咱们四个里武艺最高者,要不哥儿也不会把你分到这儿来,莫要辜负了哥儿的期许。”
“小山明白了。”汉子点了点头。
“那就好,我先走了。”小庄笑了笑,不再说什么,朝着汉子点了点头,起身离开。
等小庄走了好久,小山汉子才悠悠的回过神来。四周一静,他脑袋瞬间变得无比好使,忽然想到,哥儿为何要在这个时候通知自己待命?
待的什么命,需要用到自己手下豢养的这批视死如归的家伙?
小山不由得浑身一抖,暗自心惊。
老天爷啊,哥儿到底想要干嘛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