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四人聚集在“便民公厕”外野狗的聚集地,无奈发现野狗也过星期天——厕所内外竟然不见一只野狗,虽然粪坑里还有许多新鲜的粪便。张不高的生命再次危在旦夕,郭强手握一支铁制的长枪,准备面对野狗大展拳脚,现在空有一身武艺,显得十分惆怅失落。小川有的时候非常机灵,知道因地制宜的道理,已经蹲在厕所里排泄消化完毕午餐肉。王小书手拿两个改装完美的网兜,思考着犬科动物在星期天的活动规律。我的兜里装着几个过年留下的鞭炮,本来是准备用来对付野狗的,现在只能插在路边野粪上,引爆后形成天女散粪般的奇观。当我把第四个鞭炮点燃,大便开始漫天飞舞的时候,草丛中突然传来细微的狗叫声。郭强习武多年,耳聪目明,具备听声辨位的超人本领,手持长枪一个箭步跳进草丛,一阵犬吠之后,英雄少年郭强提着一只小狗崽凯旋,得意地站在我们的面前。王小书很满意这只脑袋很大的小狗崽,正仔细端详之际,长枪在手、越战越勇的郭强又从草丛中擒出一只脑袋更大的小狗崽。
多日的努力有了回报,大家都很高兴,迫不及待地期望试验神药二代。古人云,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正在小川穿好裤子、准备和大家一起去王小书的家里试验新药的时候,成群的野狗突然出现在远方,铺天盖地狂奔而来。野狗如旋风般奔跑,激起一地尘土,顿时遮云蔽日气吞山河。野狗凶悍的利齿和鲜红的舌头逐渐清晰,王小书怀里的两只小狗崽开始狂叫,像是在向兄弟们发出求救的信号。我们抓狗四人组拔腿就跑。郭强手握长枪本应断后,确保大家的安全,但他武艺实在太高,忍不住双腿发力,拿着铁枪还跑得飞快。被狗追和被黄须族少年追其实没有本质的区别,被追到都是死路一条,所以我倾尽全力,轻车熟路地跑在第一个。小川非常仗义,边跑边往后扔石头,试图震慑野狗。可惜野狗不是体育老师周大力,没有在撑高跳事件中留下心理阴影,面对石块依然跑得相当矫健。
离厕所一千米的地方是家属大院的大门,每时每刻都有手持钢枪的特种解放军叔叔守卫,出入必须出示相关证件,不然就会被拒之门外。我们部队子弟是不需要出入证的,而黄须族少年由于长得太具民族特色了,一眼就能识破,所以常常特种被解放军叔叔的钢枪拒绝在外。利用这个特权,我们部队子弟经常在放学时对黄须族少年发起攻击,然后飞奔着越过大院大门,隔着地上一条鲜明的红线,对红线外的黄须族少年做着各种鬼脸。望着解放军叔叔手里锃亮的钢枪,黄须族少年投鼠忌器,只能干瞪眼看着我们,计划着第二天的复仇计划。
所以逃跑中我们四人的目标就是千米之外的红线,期盼野狗也懂得钢枪的威力。我第一个冲过红线。郭强虽是汉人,却是本地农民子弟,不具备进入部队大院避难的资格,被解放军叔叔粗壮的臂膀挡在了门外。王小书面对生命的危机和小川的舍命相救,竟然激发了自己的潜力,怀抱小野狗,埋头猛跑,成功越过了红线。小川随后也成功到达。郭强十分委屈地看了我们三个人一眼,感觉到大批的野狗已经兵临城下,距离自己仅咫尺之遥,只好挥舞铁制长枪,准备打狗。郭强从小练武无可厚非,关键是入错了门派。郭氏长枪创建于古老的冷兵器时代,因为能远距离伤敌,曾威震一时。可是来到现代,冲锋枪手榴弹等热兵器的威力远在长枪之上,郭氏长枪便失去实战意义,只能强身健体,还不如第六套儿童广播体操普及,故面临空前窘境。所以在野狗逼近的时刻,我非常强烈地感觉到,如果郭强当初练的是打狗棒法,或许还能保住半条性命。野狗的奔袭速度快于我的思考,郭强陷入了野狗的层层包围,退无可退。解放军叔叔手握钢枪,肩负保家卫国的重任,岂能擅离职守,为保证郭强一个人的安危而激怒众多野狗。两者之间,解放军叔叔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除非野狗试图越过地上的红线,否则解放军叔叔是不会滥用自己手中武器的。野狗越聚越多,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个个凶光毕露,亮出尖利的牙齿。后来上大学的时候,我的女朋友养了一只小狗,名字很怪,叫拉布拉多犬,听起来就知道是在厕所周围长大的一种野狗。可我的女朋友每天对它又搂又抱又吻,比对我还亲。我觉得这种叫拉布拉多犬的狗可能是在厕所旁边突然变种的完全没有狗性的一种狗,每天吃饱了饭就对主人投其所好,卑躬屈膝的模样比我还过分,所以夺去了我女朋友的芳心。每天晚上十一点多,这只吃饱了没事干的拉布拉多犬就要出去走走,雷打不动。这个时段是我女朋友做面膜、永驻青春的时间,决不可以被打搅。所以无论刮风下雨,我都要带着这只从小被阉割的小公狗去公园溜溜。公园里有许多狗,各式各样,搔首弄姿,抬头挺胸,牵着主人走在公园的每一个角落,所有的柱状固体旁都重叠着它们的尿液。尽管如此,这些狗无论在数量还是气势上都远远不如“便民公厕”旁的野狗。当年的狗吃屎都长得如此的凶猛,单挑十只现在的拉布拉多犬,也绝对不在话下。现在的狗不吃屎,只吃精瘦的嫩牛肉和昂贵到人都吃不起的狗粮,文明化程度大大提高,跟在富贵的主人身后,人模人样。
世界总是变化得出人意料,连狗都变得不像狗了!
八岁的郭强倘若遇见现在的拉布拉多犬,一定不会惊慌失措,定能大摇大摆地走出包围圈,不用理会被阉割过的尖叫。可惜时代弄人,郭强同学当时面对的是上百只吃屎长大、野性十足的野狗,王小书怀里不断叫喊的小狗催促着它们赶快发起攻击。其实狗是会说话的,不然为何野狗们听见小狗的叫声不去包围抱着小狗的王小书,而是将抓捕小狗的元凶郭强围在中心?郭强紧握着铁枪的双手瑟瑟发抖,不战先怯,已露败相。野狗的头领是一只浑身黝黑脑袋巨大的土狗,长得异常强壮,站起来比郭强还高半头。从毛色和外形上分析,王小书手里的两只大脑袋小狗崽应是大黑狗的直系后代,是野狗王国的大王子和二王子,地位尊贵,不容侵犯。
大黑狗狂叫一声,所有的野狗开始同时发起攻击,四面八方,山呼海啸般冲向郭强。郭强手中长枪咣当一声掉落在地,人已经捂住脑袋躺在地上大哭,黄色的尿液比眼泪更快地从双腿间流出。意想不到的是,发起猛攻的野狗在即将接触到郭强身体的一刹那,突然集体转向,以更快的速度扑向王小书。无数的野狗从郭强的身上践踏而过,直取真正的目标王小书。我站在王小书的身旁,看见洪水一般扑面而来的上百只野狗,急忙大喊:“开枪!开枪!”期望正义的子弹快快击退野狗的攻击。可是站岗的两位解放军叔叔只是从腰间解下橡胶棍,猛击率先冲过来的几只野狗,而野狗毫无顾忌地越过地上鲜明的区分人类的红线,扑向挥舞橡胶棒的解放军叔叔。我,王小书和小川赶紧躲进岗亭,锁好门窗,忘恩负义地把解放军叔叔留在了野狗的包围之中。
双拳难敌众狗,两位英勇的解放军叔叔很快倒在野狗的利齿之下,眼看就要被疯狂的野狗咬成肉沫。我们躲在岗亭里非常着急,王小书已经隔着窗户把两位王子扔还给了大黑狗,可是野狗们也许是吃屎吃腻了,非要在今天开开荤,攻击越发的凶猛,不断向躺在地上负隅顽抗的解放军叔叔发起攻击。郭强湿着裤子绕到岗亭后面,哭求着让我们打开窗户放他进去。我们觉得他一身武艺,却见死不救非常不仗义,决定更加不仗义地将他留在外面。被王小书放虎归山的两位王子也加入了攻击队伍,狐假虎威地拼命狂叫。有的野狗已经在大黑狗的带领下不断撞击并不牢固的岗亭,我们三个人躲在里面感觉风雨飘摇。郭强一看岗亭都要被攻陷了,越发不仗义地拔腿狂奔,把祖传的长枪丢弃在狗爪之下。这种不仗义行为很快遭到报应,几只大狗在听到大黑狗的指令之后,沿着郭强留下的尿液痕迹尾追不舍。
值此危及关头,一辆绿色东风大卡车从远处疾驰而来,接着就响起了希望的枪声。十几位因为拿着步枪射击而显得英勇的解放军战士从卡车上一跃而下,对着野狗一阵扫射。大黑狗为保证两位王子的安全,立即下令撤退,上百只野狗便非常有层次地四散逃走。舍身救我们的两位解放军叔叔倒在血泊之中,一个大腿上中了自己人两枪,血流如注;一个后背挨了一枪,奄奄一息。不知道是不是爱护动物的口号在新兵中得到了很好的落实,在一阵暴风疾雨般的射击后,竟没有一只野狗中弹身亡,甚至现场也没留下一滴狗血。我们三人哆哆嗦嗦地从岗亭里走出来,看着躺在地上的解放军叔叔十分内疚。我觉得自己真是太坏了,一个星期就要搞死一个人,上个星期的周大力侥幸没死,不知道这个星期的解放军叔叔命运如何,下个星期谁又将落入我的魔爪?
躺在地上的解放军叔叔很快就被送往医院。现场很快聚集了比野狗多上十倍的围观群众,大家议论纷纷,兴奋异常,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是事件的亲历者,编起故事来底气十足,比真的还真。消防车、救护车、大院电视台的采访车、各种领导的小汽车,还有当地群众的驴车、马车、运粪车,相互拥挤在一起,场面十分混乱。我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估计得被学校开除了,再也没有考上大学的可能。我娘对我说过,考不上大学就只有去当农民。虽然我不太清楚农民具体是做什么的,但直觉那一定是全世界最痛苦的职业,可能只比乞丐高尚一点点。想到自己即将悲惨的沦为农民,不能像其他同学一样成为科学家,长大后风光地建设祖国,我觉得很痛苦。必须承认,这种痛苦多过我看见解放军叔叔被抬上救护车时的痛苦。
我爹也在第一时间赶到现场,仔细检查了我全身的皮肉完好无损之后,详细询问了事情的经过。听完我诚实的讲述,我爹一脚踹向我的屁股:小王八蛋,滚回家去!我爹这一脚踹得我前所未有的轻松,一路欢天喜地跑回家。根据以往多次的闯祸经验,我知道只要挨过打,事情就算过去了,顶多晚上我爹回家后余怒未消,再补上几拳几脚,当农民这么可怕的事估计是不会发生了。回家后我吃了一大碗饭,痛快地洗了个澡,打着小呼噜入睡,美梦连篇。
后来我知道那夜我爹彻夜未归,一直守在手术室的外面,等待着两位解放军叔叔的手术结果,心里想着怎么替我擦屁股。王小书他爹王建军一直蹲在医院外面抽烟,王小书站在他的身边,困得快摔倒了也不敢回家,期望王建军像我爹一样狠狠地踹他一脚。可是王建军只是抽烟,一支接着一支。小川睡得比我更加没心没肺,全然不顾他妈不停地流着泪向领导反复解释说,他们家的孩子是傻的,没有辨别事物的能力,出了事不能负责任。郭强爹也在医院,却守候在另一个手术室的门口。郭强这个不仗义的江湖中人,丢下陷入危险的大家,自己潜逃,被野狗小分队沿着尿迹追杀,虽然跑出很远,最后还是被围在了死角。由于距离太远,野狗小分队没有听见大黑狗的撤退指令,忠心耿耿地收拾完郭强方才离去。郭强伤得不重,全是皮肉外伤,抹点红药水,打几针破伤风和狂犬疫苗就没事了,所以很早就被推出了手术室。郭强紧闭双眼,假装昏迷,以免他爹再次在众人面前施展郭氏长枪。郭强爹这回相当的冷静,铁青着脸把郭强当成长枪,往肩上一放,扬长而去,让人不由得担心郭强的伤情是否会在今夜加重。善良的白衣天使这时飞奔而来,拦住郭强爹,要求他付清手术费再回家殴打郭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