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神药计划被迫延期一个礼拜。在这一个礼拜中,我家的大白公鸡因为被神药糊住了呼吸和进食器官,光荣牺牲,鸡头被剁掉丢弃,剩余部分摆上我家餐桌。红色大公鸡迅速康复,和美丽的母鸡终成眷属。王小书对药物的配方进行了新的思考,再次沉浸在知识的海洋中不可自拔。
此时我的一个远房亲戚拜访了我家,带来一些土特产,晚上在饭桌上谈起了他死里逃生的经历。这个亲戚一年前得了一种怪病,种地时被一种不知名的虫子在脖子上叮咬了一口,当时没有在意,用唾沫摸了摸算是消毒。第二天脑袋肿大发亮,走在路上像移动的路灯。接下来的几天里,远方亲戚的头越种肿越大,越来越亮,外形从路灯迅速升级为探照灯。去过许多医院都于事无补,连首都北京的医院都感到绝望,要家属带他回家好吃好喝伺候余生。远房亲戚有一天不慎照到镜子,看见自己的五官已经陷落在巨大的肿瘤之中,皮肤被撑得薄薄的,可以看见里面的液体在流动。
曾经英俊青春的远房亲戚痛不欲生,跑到大马路上自寻短见,期盼被汽车一次性撞死!但他的脑袋肿得实在太大,千里之外清晰可见,别说汽车来了可以避免,就是飞机飞来都来得及躲闪。远房亲戚只好自寻死路,终于寻到一处坚固的墙体,后退十米,正准备加速撞死墙上,半道儿却被一个老者救下。老者是一位游医,酷爱医治疑难杂症,正云游四方寻找疑难怪病,救下远房亲戚不是可怜他的性命,而是爱惜他这个百年难遇的奇异脑袋。远房亲戚死马当做活马医,同意游医对自己进行医治。游医用蟾蜍皮肤上的脓汁配以自制的各种草药厚厚地涂抹在远房亲戚的脑袋上。当夜,远方亲戚头痛欲裂,夜不成眠,头上不停地流出血色的液体,直至天亮时分,方才缓缓入睡。起床后却发现脑袋变得更大了,眼睛已被完全糊住,但感觉却比从前轻快许多。如此反复数日,远房亲戚竟然痊愈,脸上竟然没有留下一丝迹痕。只是变得怕蛇,而且每到冬天必要长眠。
我们全家听完这个故事都觉得不可思议,替他感到后怕。从此我家格外重视灭蚊工作,春夏秋冬,一丝不苟。我娘为了全家健康想得更加长远,反复打听游医的去处。远方亲戚却说不知道,一觉醒来就不见了游医身影。我娘当即决定不再多加一个菜。我则期待冬天一夜到来,很想看看人类冬眠的样子。
第二天我把这个故事讲给了王小书,他思索良久,又翻了翻书,同意往药方里加入蟾蜍的脓汁。于是我们在抓野狗之前要先去采集蟾蜍脓液,难度得到大大降低,让我欢欣鼓舞。
学校后山旁有一条清澈的小河,里面生存着许多生物,包括俗称癞蛤蟆的蟾蜍。这是个星期天,我、王小书、郭强和小川再次出发。这天的任务繁重,上午要收集好足够的癞蛤蟆液体,下午要抓住至少一只大头野狗,在它身上试验新药,第二天早起看效果如何。所以天还没亮我们就已经集合出发了。郭强为了避免再次陷入上个星期的险境,特意携带了一支郭氏长枪;小川带了很多吃的和一口小铁锅,煮完午饭后可以熬制神药;王小书毕竟有知识,带的东西非常有科技含量——一个小巧的指南针;我戴上了一双棉手套,防止野狗嘶咬。装备齐整,信心百倍,我们昂首走在太阳升起的山路上。
小河边有许多已婚妇女在洗衣服,不停地用大木棒捶打衣物,让我一下子就明白了我娘打我的手艺是如何练成的。由于河水不再清澈透明,一眼望去无法发现癞蛤蟆的踪迹,我们只能沿河而上,希望发掘一块无人之地,早点抓到癞蛤蟆,抢救张不高的生命。没想到中国人口尤其是妇女人口出奇的多,走了半个小时还是一河的人,一河的衣服;一些非常粗鲁的妇女为了抢占上游干净的水源,还抡开了木棒互相击打,试图把对方脏话不断的嘴捶打干净。这么多叽叽喳喳、手持利器的妇女比起荒山野坟里的鬼魂毫不逊色,我们四个纵是三头六臂也无济于事。不能抓到癞蛤蟆并不会长时间的影响大家的心情,王小书靠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脱了鞋悠闲地看着书。郭强施展长枪的威力,在河水中奋力刺鱼。多年后我读到鲁迅的文章,描写的是一个叫闰土的少年夜间在西瓜地里刺獾的事情,课本上还配了一幅闰土的肖像。我非常不喜欢那幅插图,建议画者先去看看郭强刺鱼,然后动笔,这样就会生动许多,甚至比鲁迅先生写的还要好。
小川在用小铁锅煮午餐肉罐头,煮得很精细,掰着手指头往锅底下加柴伙,害怕煮糊了。我坐在河边用捡来的鱼竿钓鱼,希望自己的效率比郭强高一些。王小书前几天刚刚给我讲过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故事,其中蕴涵的深意我完全没听懂,只觉得姜太公这人挺没劲的,不会钓鱼就不会钓鱼吧,还老找深奥的道理解释个不停,让大家觉得他这么做其实很有理由的。其实什么也不是,就是自己手艺不行。我的鱼竿上没有鱼钩、鱼线和鱼饵,就一根光木棍,如果姜太公靠直的鱼钩都能当上大臣,吃喝不愁,我比他更极端的钓鱼造型定能让我荣华富贵,平步青云。怀着这样美好的心愿,我把光木棍往河水里一杵,开始闭目养神,等待贵人降临。可惜经过我身旁的都是无知的妇女,挂在我木棒上的都是破布烂衫,足见神话传说可信度不高。小川的饭煮得非常合适,刚好够他一个人吃,剩下的三个人只好自己解决饥饿问题。所以打鱼这件事变得比抓癞蛤蟆更加紧迫,必须赶在小川把锅都吃掉之前完成。我不靠谱的想像和没有鱼线鱼钩鱼饵的光木棍完全无法完成这个艰巨的任务。王小书在河边寻找草药,不便打搅,于是重担全压在了郭强的郭氏长枪上。
妇女们洗完衣物回家做饭,河面渐渐恢复平静。不远处炊烟四起,饭菜的香味沿河而下,汹涌袭来。我站在河边伸长鼻子努力呼吸,缓解腹中饥饿。闰土造型的郭强在香味的刺激下功力猛增,一枪刺下去,手里感觉有了,果然刺中了一个大家伙。捡起长枪一看,大家又喜又悲,喜的是长枪上挂着一只硕大的癞蛤蟆,肚子被一枪刺穿,四肢还在乱蹬;悲的是癞蛤蟆有毒不能吃,大家还得在饭香的刺激下饿肚子。
王小书决定救人为重,先用小铁锅熬制神药。我和郭强把仇恨的种子埋在心里,怒视打着饱嗝的小川。我们从大棒子砸衣服现象中得到启示,决定用郭氏长枪将癞蛤蟆刺成肉酱。郭强对我的枪法表示怀疑,害怕我弄坏他的长枪,决定亲自上阵。不想癞蛤蟆这种生物生命力特别顽强,开膛破肚还能移动自如,每会都能机敏地躲开威力巨大的郭氏长枪。眼看被饥饿折磨的郭强就要体力不支,输给小小的癞蛤蟆,为郭氏长枪再添耻辱,小川在关键的时候挺身而出,重复了一个星期前大力投石的一幕,再次使用一块西瓜大的石头,将癞蛤蟆砸成肉酱,也顺便砸折了郭氏长枪。郭强当场表现出极大的愤怒,被顾全大局的王小书拦下,劝说大家要以张不高的生命为重,将个人恩怨抛弃一旁。这一点小川很快就做到了,没事儿一样去收集癞蛤蟆的尸体。郭强将仇恨再次装进心底,致使刚才埋下的种子生根发芽。神药很快熬制成功,依然是糊状的,混乱地装在小铁锅里,满满一锅。由于大家都很饿,只好先各自回家吃饭,下午在学校外的野狗聚集地集合。肚子再次饥饿的小川在郭强和我的仇视中远去。郭强需要回家拿一支更加结实的长枪。我手里还握着钓鱼用的光木棍,准备痛打上钩的自愿狗。王小书提着铁锅一路寻思着还缺点啥?
所谓的野狗聚集地就是学校外面野地里的一个公共厕所。这个厕所是有历史意义的,它和学校一样,是部队为了和当地黄须族同胞搞好关系而修建的第一座公共建筑,取名“便民公厕”。“便民公厕”四个大字高高立在公厕之上,远远一看相当醒目,即使黄须族同胞不识汉字也认得那是一处排泄之地。此前一些黄须族同胞的小孩甚至部分大人总是随地大小便,当接受训练的新兵迈着整齐的步伐走过时,因为训练有素,步伐整齐,只要排头的一位在口号的逼迫下踩到地上的大便,一队人马也会争先恐后无一例外地从大便上踏过——即使大便被踩得遍地开放依然前进不止。于是每天一收操,大院里就有了大便的味道。而黄须族少年活得无拘无束,走在为运输导弹而修的宽大马路上,突然想方便了,无论男女都会停在马路边上解决。男兵为此侧目,女兵为此掩面,一位领导路过看到此景也异常震惊,觉得有必要加快当地的现代化进度,就下令修了一个“便民公厕”。
“便民公厕”修得很大,同时可以容纳上百人出恭。黄须族同胞从来没在屋子里上过厕所,前呼后拥,纷纷跑来瞧新鲜。十里八乡的亲戚走上两天两夜,用尽全力憋着一肚子的大小便也一定要来试试。一时间“便民公厕”爆满,门外排起长长的队伍,于是颇具经济头脑的当地汉人便在厕所外摆起小吃铺,方便排队的同胞。有些没有过够瘾的黄须族同胞从厕所出来,直接再去小吃铺饱餐一顿,然后排在队伍之中努力消化,进到厕所再拉一回。即便再也没有什么可排泄,也愿意在厕所里一起聊天。
狗是一种衷心耿耿的动物,尤其是黄须族同胞的狗,主人去哪自己就去哪;主人死在半路,自己就坐在尸体旁活活饿死。当黄须族同胞蹲在厕所里一边排泄一边商讨祭祀大事的时候,他们的狗就蹲在厕所外一边守候,一边吃屎,使得厕所周围的环境非常干净,没有一丝臭味。因为食物丰盛,没有主人的野狗也成群结队来这里觅食,两拨儿狗和平共处,共同建设美好的如厕环境。但一段时间之后,黄须族同胞发现在屋子里上厕所并不是一件特别了不起的事情,既不能除去大便的臭味,也不能想拉就拉,随心所欲,甚至不能治愈便秘这个普通的问题,专门建个屋子拉屎简直就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于是许多年老体弱的黄须族老人率先不再大老远地夹着屁股来这里上厕所。一向团结的黄须族同胞在部落首领的带领下又恢复了从前的生活习性,没有被汉族文化同化。“便民公厕”的门庭冷落成就了野狗的一统天下,虽然食物的来源锐减,但好在还算稳定,多少会有一些汉人来此遵守文明礼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