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属们从腮腺炎事件中居安思危,觉得孩子们的营养状况太差了,联合上书大院尚领导要求尽快解决。尚领导把群众的困难当成自己的困难,把群众的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为了加强孩子们的营养,立刻将自己的亲戚安排去负责筹建奶牛场。领导的亲戚就是不同于一般人的亲戚,办事快速及时,在收到当地最富足的一位奶农的大量礼物后决定将奶牛场承包给这位奶农。新兵连战士再次成为廉价劳动力,挥汗如雨修建奶牛场。于是工地上口号震天,红旗飘扬,铁脚架上还挂着一幅硕大的标语:大干三十天,建好奶牛场!
奶牛场就建在我家旁边,每天我都可以在窗户边看到奶牛场日新月异的变化。我很激动,不是因为想喝牛奶,而是很想看看奶牛到底长什么样。王小书有一本介绍动物的书,里面讲到奶牛的时候配了一幅水牛的照片,我和王小书看得很郁闷,都很期待见到活的奶牛。其他同学闲赋在家,每天都到奶牛场的建设工地上寻宝——捡拾新兵连叔叔不要的建筑废料,而后宝贝一般到处炫耀。这种相互炫耀的风气发展到后来相当可怕,甚至大大减缓了工程的进度。因为白天刚刚做好的装饰,到晚上就没了;新鲜一点的建筑工具搁在工地,转眼即逝;建筑图纸放在桌上,很快不翼而飞。大院里每一个孩子都向着神偷的境界快速发展,即使工地门口设立岗哨也无济于事。三十天后,奶牛场还是废墟一片,硕大的标语被风吹散,看上去相当不雅:大干奶牛。大院领导及其亲戚为此专门召集孩子家长彻夜研究,要求各位家长尤其是共产党员家长回家一定彻底清查自己的孩子,三日内上交所有拿走的建筑材料。但这招儿根本没用,我爹就对我偷来的建筑图纸赞不绝口,将一大块垫在书桌上,防水又防尘,写起稿子来特别有灵感。
三日之后,身为共产党员的我爹带头上交一个损坏严重、锈迹斑斑的改锥和十几枚铁钉,为普通群众树立了榜样。奶牛场最后回收到的全是木板、铁钉、砖头之类的东西,对施工速度的加快全然无用。因为战利品在清查中被父母们占为己有,孩子们只好变本加厉地到建筑工地寻宝,连贴厕所的马赛克都被撬走。我每天都在兜里放上许多新鲜玩意,方便向人炫耀和相互之间的交换,时间一长,我们中间便有了专门的交易市场和物价。重复多余的物件可以相互交换,比如三个马赛克换一个彩色玻璃;一个不锈钢铁锤换十张建筑图纸;五个带图案的瓷砖换一顶安全帽;等等。所有物件中最贵重的是水表,基本不会出现在交易市场,一旦出现瞬间就被高价买走。交易的地点在学校的高中部最西边的教室,这间教室被不锈钢大铁锤砸开,每天虚掩着,等待我们来此交易。随着校长的死去,看门大爷的谣言事业每况愈下,最后落得无人理睬,每天醉醺醺地守着空无一人的学校闷闷不乐,对看门事业毫不上心,因而方便了我们的自由进出。负责看守建筑工地的新兵连战士成立了巡查队,白天黑夜轮流巡查。看着杀气腾腾的巡查队,大家都不敢轻举妄动,奶牛场建设速度明显加快。几天之内,一个两层的厕所拔地而起。
王小书在我家阳台上观察了三天,彻底摸清了巡查队的出巡规律,第一时间通知了大家,奶牛场立刻遭到重创,工程进度大幅度倒退。由于出巡时间的安排不合理,王小书带着我和小川抄了巡查队的老窝,缴获电筒三只。其实我们对于偷盗的热情并没有维持太久,这些建筑材料对于我们很快就见怪不怪,不屑于大量收集。但是交易的乐趣和与巡查队的斗智斗勇却让我们乐此不疲,用以教育我们的革命影片被我们很好地活学活用,用于实际斗争,且收效巨大,很有成就感。
黄须族少年在停课期间也没有埋头学习,更没有去尝试用知识改变自己的命运,而是接受命运的安排,每天背着弟弟妹妹去山上放牛或下田劳动。在拥有大量物质基础的情况下,王小书带领我和小川率先将交易市场扩大,在学校的后山上和黄须族少年进行交易,用廉价的马赛克等物品换来各种手抄图本和各种民族特产。王小书积攒了很多古老的黄须族图册,多是关于医学的,书上画着许多裸体小人,旁边注明各种奇怪的文字。小川得到了一个巨大的牛角,可以吹出响亮的声音。小川很得意于自己的收藏,有事没事就拿出来吹奏。
王小书利用小川这个特点,让小川负责放哨工作,一有情况就吹响牛角,让大家抓紧时间逃亡。我换得一条纯银的项链,骄傲地挂在脖子上,我娘乐得合不拢经常骂我的大嘴,直夸我以后是个做大生意的料!交易的范围在王小书的带领下迅速扩大,一发而不可收拾。黄须族少年将换得的建筑材料拿到集市上明码标售,走上了致富的道路。大院尚领导的亲戚来到市场逼迫黄须族少年说出货源出处,企图顺藤摸瓜,捣毁犯罪集团。但是黄须族少年相当仗义,威逼利诱就是不透一丝信息,即使要与大院尚领导的亲戚拔刀相对也毫不含糊,逼得尚领导亲戚只得讪讪离去。相对于重新购买建筑材料的费时费财,尚领导亲戚决定忍气吞声,直接从黄须族少年手中回购建筑材料。
武术少年郭强同学出院之后无所事事,痛惜自己的毛发系统遭到了彻底摧毁,今后只能以光头形象示人,出席重要场合只能佩戴假发,犹如死去的校长。郭强每天打拳练枪,消磨时光,排解心中痛楚,很是无聊。后来郭强积极要求加入我们的贸易机构,但我们考虑到郭强既不能进入大院偷盗,也没有稀奇的民族饰品可以交换,顶多做个看门放哨的,手中还没有类似小川的牛角这样的利器,我们只好严肃地拒绝了他,让他回家好好练枪。
我们的拒绝深深地伤害了郭强本已伤痕累累的脆弱的自尊心,让他燃起了仇恨的火焰。在家练习长枪时郭强总是想到我们换得的各种战利品,尤其是弱智少年小川手里的漂亮牛角号,心潮彭湃之余,动作走形,严重的时候还会忘记招式套路。在旁督战的郭强爹忍不住就会下场指正,打得郭强围着自家院子上窜下跳,轻功大有长进,时常能避开老爹赖以成名的祖传绝招。郭强爹为避免自己的一世英明毁在郭强日进千里的轻功之下,只好将郭强绑在树上用长枪进行刺杀。郭强同学内心的仇恨越烧越烈,最终毫不犹豫地向相关部门举报了我们,并交代了我们交易的地点、时间和方式。学校老师获得情报后第一时间就对我们实施围剿,我们几个纷纷落网,交易物品也被收缴一空。郭强同学事后获得锦旗一面,并被通知成为预备少先队员,有望在新学期里用鲜红的红领巾掩盖自己秃头的缺陷。
家长们怕惹上更大的麻烦,加强了对我们的恐吓,严令禁止去工地玩耍,大家的生活一下失去了色彩。郭强爹将百年家族史中获得的第一面锦旗高高挂在家门口,骄傲地宣布了郭强同学叛徒的身份。生活陷入无聊的我们立刻将郭强立为头号敌人。失去货源的黄须族少年也不例外,每天磨刀霍霍等待开学。大院里的孩子也没闲着,借着地震演习的机会,聚在狭小的学校厕所里计划如何收拾叛徒郭强。刺鼻的气味和无聊的生活煽点着我们的怒火,恨不得将郭强生吃活扒了。王小书却比较平静,除了在地震监测器旁研究地球奥秘外,每天都在家研究换来的古老书籍,弄得一手的牛粪味儿还乐此不疲津津有味。并且每周还定期给我和小川检查身体,观察我们身体内部有无奇妙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