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极为荣幸地写信给您——超级骗子(杜里托如是说),告知一则好消息,送上一份令老老少少俱开颜的礼物。让巨型金融中心颤抖吧!让伪善的大人物之宫惊恐吧!让所有希望重生,让最恐怖的梦魇准备开溜吧!愿最美丽的少女预备起她们美好的节日,愿她们心之叹息涌若喷泉!愿善良的男人们脱帽欢呼!愿孩子们欢乐地起舞!出类拔萃、至为伟大的海盗(原文划去),游侠骑士,游历世界,已然归来!拉坎顿丛林的堂·杜里托!(版权所有——杜里托如是说)。为人类而三呼万岁,为新自由主义而衷心默哀。他已在此,那伟岸的、我是说“崇高的”,巨人般的、超凡入圣的、至高无上的、身价无限的、独一无二的、无与伦比的拉坎顿丛林的堂·杜里托!他本人,其本尊在此!耶..!(杜里托如是说)。
杜里托原稿完。(其文责自负)
好吧。
现在杜里托回来了。(叹息)
不知为什么,我开始头疼。
再见。祝你健康,谁有阿司匹林?
海盗副司令,右眼上一副眼罩,望去英俊无比。(俏皮话的副歌)
弱小者的时刻
I.底层献给所有那些弱小且不同的
不久那些权力的狂恋者将到来精巧/叛卖/些许食人的痕迹
1999年12月
被山洪和地震所摧毁的山峦和谷地的主人把持着无标准之标准包裹着善意言辞的外衣苍白而悭吝封存在时间的邮箱中——马里奥·贝内德蒂
此时,暴风雨片刻间止息。蟋蟀借着这短暂的宁静归来为黎明而歌吟。但黑云的斗篷仍笼罩着天空的大部。雨积蓄着,尽管地上的池塘已告爆满。夜以自己的言辞铺陈出遭遗忘的故事。这是底层故事的时刻,弱小者的时刻。
在下面,海螺悠长的悲叹传递着呼唤。影子在寂静中作答,抄起武器,匆匆戴上黑色的面罩。警卫们交换着口令,问:是谁?即刻回答:大地母亲。夜守望着被遗忘者的世界,呼唤着战士们的回忆,以记忆武装起他们去抒解最弱小者的痛苦。
雨断断续续,在下面,隐没了面孔的影子延伸着夜的守望。他仍然在写、在读,一如既往地抽着渐短的烟斗。好了,趁着此刻无活,让我们再度造访那矮小的棚屋。如果天又降雨,我们至少有个避雨的棚顶。我们到了。天哪,屋里更乱了。纸、书、笔、老式打火机。影子仍在苦苦地写作。他写了一页又一页,他回读自己的稿子,删删改改,一个小小的录音机里传出极为他性的声音,如同以异国的言语演唱的异乡的音乐..
“富于他性。”我说。对呀,在这弱小者的时刻、他者与不同的人也将获得自己的所在。这正是我们所造访的影子正在思索着的问题——我刚看到稿件上方的标题:“他者”。
我们还是给他点时间等他写完吧,让他充分地在自己的所思、所感与风骚善变的语词间搭建起桥梁。好,他好像写完了。他缓缓地起身,从容地走向屋角处的床铺。我们运气不错,蜡烛还点着。几页稿子就放在桌上。一页的顶上写着:
II.无记录的他者献给美国的“咖啡色”男女
我们是苍白无名的移民背负着野蛮而肉欲的世纪从那里我们积蓄着质询和困惑的遗产
——马里奥·贝内德蒂
杜里托回忆说,穿越边境之时,恐惧之浪袭击并逼迫着他。他恐惧的不仅是哨卡和三K党,也是在那星条旗覆盖下的国家里,填充了每个角落的种族歧视。在田间、在街头、在商场、在学校、在文化中心、在电视屏幕,在出版物上、甚至在厕所,一切的一切追踪着你,要你宣布抛弃自己的肤色,这是宣布抛弃自己的文化、土地、历史的最便捷的途径,是要你背弃北美拉丁裔人与生俱来的咖啡色的尊严。
“可怜的小咖啡人”,那些隐身在人类肤色的等级制背后的人们说道,他们置身于那根据购买力将人分为三六九等的罪恶的制度之中,在那里,所谓购买力始终与销售价格成正比:你买的越多,可卖的就越多。如果“咖啡人”能从美国权力机器的漂白和清洁活动中幸存,那只是因为拉丁裔社群(墨西哥人、波多黎各人、洪都拉斯人、尼加拉瓜人、危地马拉人、巴拿马人、古巴人、多米尼加人——这里提到的,只是北美社会对拉美咖啡肤色人群涂的各种咖啡色)懂得如何建立他们抵抗的网络,那网络并不围绕着一个人的名字,不借助霸权的组织形态、不会蜕变为某个赞助人的产品。通过不放弃成为白人国度中的“他者”,拉丁裔人托举出我们时代最英勇且无名的故事之一:以他们的肤色、他们的伤痛、他们孕育着希望的工作,终将使咖啡色成为全
世界各种族所形成的彩虹中的一道,而不再是个蒙羞、忍辱、遭遗忘的色彩。
不只是咖啡色人在受苦、遭迫害。杜里托说道,他必须在他的墨西哥身份之上,加上他甲壳的黑色。这只勇敢的甲虫兼有“棕色和黑色”,所以便遭到了双重的迫害。但他也得到了双重的帮助和支持,那些最出色的拉丁裔和黑人社群保护着他。他由此而得以在北美那些被称之为都市恶梦的大城市畅通无阻。杜里托从不走游客们那些辉煌璀璨、华盖飘飘的大道。杜里托行走在地下,在那里,黑人和拉丁裔人建立起他们抵抗的网络,不放弃自己他者的身份。但那是杜里托的另一个故事了。
此时黑盾杜里托,或黑种甲壳杜里托(如果你尚未被全球化)坚持我必须为他的新书——他称之为《扬帆之失眠故事》,大事张扬。此刻,他给了我一个故事,据说,是他在美国做非法移民、或用美国的说法是“湿背人”的时候写在备忘录上的。
III.顶层与底层是相对的,关乎斗争的颠覆
“标题太长了吧?”我问杜里托。
“少嘟囔,快记故事,要不分宝藏没你的份。”杜里托举着他的铁钩子胁迫道。得,接着记吧。
从前,有一块极为悲伤的小地板,他悲伤,是因为一切的一切都在他上面发生。
“你抱怨什么?”别的地板对他说,“一块地板还能有什么盼头?”
因此,小地板从没有说出他的梦,他梦想着有一天,他突然变得轻盈无比,可以飞上天空,那儿有一块小小的云朵和他共坠爱河。然而,岁月流逝,那些小小的云朵不时飘过天空,可从没有一朵云正眼看过这悲哀的小地板。小地板变得越来越忧伤,他哭啊,哭啊,哭啊,哭啊哭。
“你打算用多少次‘哭啊哭’?两三次就足够了。”我打断杜里托说。
“没人敢质疑伟大的黑盾杜里托,你个大鼻子客舱服务员就更没资格了。还拖着鼻涕!”杜里托说到,威胁地用手指着船舷边上的甲板,“哪个可怜人若是跨过去,直接就成了鲨鱼的腹中餐”。我不再多言,倒不是因为怕鲨鱼,是怕真要是掉进水里,我那经年不愈的感冒会要了我的命。
哭啊,哭啊,哭。小地板如此的眼泪长流,搁在他上面的东西返了潮,走过他的人滑倒在地。你该猜到接下来的情形:再没有什么东西压在小地板头上了。而他哭得这样久,身体变得无比轻盈。此时再没有什么东西压着他,小地板漂浮起来,升得很高很高。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路径,现在他被人们称作天空。而前面提到的那朵云变为雨落在地上,她惘然地致信给他:“哦,我美丽的小天空。”
故事的道德寓意:别小看底层的存在,也许会有一天你会大跌眼镜地发现他在你的头顶上。
嗒嗒。
“嗒嗒?故事讲完了?”我徒劳地问道。杜里托对我全不理睬,云游于旧日的回忆之中,
那是他在加州洛杉矶东头做流浪歌手的日子,他头戴牛仔帽,荒腔野板地唱道:“啦啦啦啦,要
歌唱莫哭泣,哦,我美丽的小天空,一旦你开口唱,天下万人都欢畅。”片刻之后,他跑着调吼道:“你可别垮掉!”
再见。祝你健康。我想我们可能推迟启航的日期。杜里托决定改造他的沙丁鱼罐头——对不起,是三桅战舰,看似水陆两用战船。
玛丽·里德和安·邦妮的真故事
1999年10月
他们是那样相爱仿佛两者已合为一体;分明是二,却又浑然为一,是一是二,谁也难猜。
——威廉·莎士比亚《凤凰和斑鸠》24梁宗岱译。《莎士比亚全集》,第11卷,P357,人民文学出版社,北京,1978年4月。
满怀赞美和尊敬致女同性恋者、男同性恋者及变性人
翻看那些羊皮纸时,我发现了一个故事,杜里托吩咐我收入他的新书《扬帆之失眠故事》之中。那是一封无名氏寄出的信(签字模糊难辨),收件人也是个谜,显然无从一眼认出是男是女。哦,你最好自己来看看。凭良心说,这封信中完全没有任何痕迹让我们得以辨识出写信人的男性气质或女性气质。日期模糊一片,再者我们没有什么技术可以确认其写作日期,但对我说来,这信可以是写自几世纪前或几周前。你会明白的。还是让我们读读这信吧。
亲爱的你:
海盗的传说中有两个女人,玛丽·里德和安·邦妮,她们女扮男装伴随着其他海盗扬帆出海,掠船夺寨,高扬着骷髅枯骨的旗帜。那是1720年,海上生涯的多事之秋,充满着这人或那人的生命与征战的故事。她们相遇在约翰·拉卡姆船长指挥的海盗船上。据说,她们都以为对方是男人,在她们之间绽开了爱之花,但她们得知了真相,一切复归平淡,她们各自分道扬镳。
然而,故事完全不是这样的。我写给你的是真正的故事,玛丽·里德和安·邦妮的真故事,是不会出现在书本里的。我有责任讲述这个故事,是因为人们仍固守于他们共享的惯例和常识的缠绕之中,“他者”的故事遭到的无外乎拒绝的沉默、谴责和漠视。但这些故事穿行于“他者”搭建出的地下桥梁之上,它们因此而得以流传。
玛丽·里德和安·邦妮的故事是一个爱情故事,所以有一般爱情故事的可见的部分,但其最伟大的部分却深藏其下。在可见的部分中,有一条船(准确地说,是一艘单桅帆船),和一名海盗——约翰·拉卡姆船长。那船、那海盗共同保护并成就了这极为“他性”且不同的爱情故事,使之得以在其掩护下传之后世。
玛丽·里德和安·邦妮是在知晓了她们的同性身份之后彼此相爱的。在故事的某些版本中,玛丽·里德和安·邦妮尽管身着海盗的衣装,却是两个女人,她们相遇之时已洞悉对方的女儿之身。身为女人,她们在女同性恋者挚爱的凝视间共坠爱河。另一些版本则说,那海盗的衣着之下原本是两个男人,他们为自己的同性所吸引,将自己的同性之爱和激情的相遇隐藏在一个复杂的女扮男装的海盗故事背后。
无论在哪个版本中,她/他们的身体相遇在镜中,那镜洞烛了那些昭然若揭却遭到遗忘的事实:那肉身纠结的隐秘所在,被唤起的欲望在其间辗转反侧,那是些有时只有同性方才知晓的所在。以唇、肉体和双手,她/他们搭建出桥梁,把原本同样的两个人连接在一起,使之不同。
是的,在任一版本中,玛丽·里德和安·邦妮都是易装者,她/他们都是在化装下彼此相遇并相爱。身为同性,她/他们展露自己为不同,并抛开一切区隔,合二为一。在她/他们身为海盗的离经叛道之举中,玛丽·里德和安·邦妮又添上了她/他们“变态”的绝妙的爱情。
玛丽和安身为男同性恋者或女同性恋者,也是始终如一的易装者,勇敢地战胜了她/他们身为离轨者的命运,而“正常人”始终想将她/他们关押囚禁。当人们未经抵抗便缴械投降之际,只有玛丽和安顽强对抗直到被俘。这里有一段关于纪念玛丽·里德的文字:
到人们问她是否恐惧死亡,她答道,死于绞刑,她并不以为太过残忍,若非如此,所有懦夫都会变成海盗充斥海上,而勇敢的人或许因此而馁饿而死;若非对海盗处以死刑的惩戒,那些怯懦的罪犯便将无所顾忌,他们原本只是诈骗孤儿寡母、欺压可怜邻人的人,也将出海打劫,海洋便会如同陆地般充满盗贼。——丹尼尔·迪福《臭名昭著的海盗的劫掠与谋杀之通史》
男同性恋还是女同性恋?我不知道。1720年11月17日,当约翰·拉卡姆被绞死在皇家港口,事实真相也随之进了坟墓,并随着那曾成为他们卧榻的单桅船在海难中化为碎片。她/他们的爱是如此的“他性”,因不同而伟大,因为,它便是如此到来,爱始终追随它自己的路径,且始终僭越着律条..
我已尽到了自己的责任,为你讲述了这个故事。
再见。
(一个难于辨认的署名)
故事到此为止..还是尚未完结?
杜里托说,那些性向不同的人们是双重的“他者”,因为他们是“他者”之中的“他者”。
我,被这么多“他者”弄得有点晕,于是便问他:“你能不能解释得清楚点?”
“可以,”杜里托说,“当我们为改变世界而斗争的时候,常常忘了我们的斗争包括改变自己。”
头上,黎明改变着自己,使自己变得“他性”而不同,雨随之而至,犹如斗争..
再一次,满怀欣悦地再见。祝你健康,别告诉别人,我还没能想到办法挤进这个沙丁鱼罐头(叹气)。
副司令正从三桅战舰上往外舀水,因为,一如你可以想像到的,天又下雨了,而杜里托说,舀水正是我的一项“特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