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们的担心显得多余了。长老是一位信仰虔诚、生活严谨的忠实信徒。他一眼就看出强盗首领是一个拦路抢劫的恶棍。这位有着虔诚信仰的人,永远不会心疼这样一个拦住那些带着崇敬之心踏上幸福之旅的人们,给安拉的仆人带来痛苦的黑心肠的败类。
所以,他以一方长老的身份向强盗首领说了些什么,首领的脸色当即变得蜡黄,刚才那种满是希望的眼神荡然无存了。然后,他朝向阿提汗和卡斯木·塔依干十分温和地说:“你们踏上了一次非常神奇的旅程,受了不少苦难,能够给你们提供帮助是信仰安拉道路上的善举!我们这里有一位大夫,我们现在就去把他叫来,应该是会有所帮助的……”
长老和身边的一个年轻人说了些什么,那人便朝着小渠上游的一片民居方向跑去了。
没过多久大夫就来了。他那掺杂着白丝的头发随便从中间向两边分开,脖子上挂着串着各种石头、琥珀、玛瑙、避邪珠的念珠,年龄近乎中年,背有些驼,看病治伤是他母亲家传下来了的。他给伊力木夏把了把脉,看过伤口,用沙哑的声音说道:“我给他把伤口包扎一下,不过,如果不尽快把他送到大一点儿的医院去是不行的,伤口很快就会感染!”
大夫用当地的植物和土灰矿石配制而成的药物给伊力木夏包扎了伤口。没过多久,他的药就起了效果。伊力木夏的伤痛有所缓解,身上也觉得舒服多了。
在天黑之前,商队与当地人之间交换的买卖火了起来。这里的人们地处偏远地带,距离大型的集市巴扎很远,他们很看重自己的家当和生活中用得着的东西。商队给了他们盐巴、茶叶、布料、火柴等东西。他们则给商队自己生产的苜蓿草料和在田埂边上种出来的橙子、香蕉、芒果等水果。他们共同商议了一个交换的标准。例如:一小碗食盐交换七小碗大麦,手掌大的一块黑茶交换半麻袋麦草,一庹棉布交换一筐水果。这样的标准让双方都很满意。
商队的食物草料都得到了补充,新的旅程也都准备妥当了。当天夜里,他们在小渠边扎下了帐篷,准备在这里睡一个安稳觉。然而,艾克拜尔却失眠了,他一直望着眼前伸展开来的月空。自然界渐渐陷入了沉寂之中,飞鸟与各种昆虫都回到了窝里洞中安静了下来。风徐徐吹来,把戈壁最深处的静谧吹拂在人的脸上,地平线上升起的圆月用水泄似的银光照亮了高低不平的荒野……
艾克拜尔对远离家乡的陌生之地同样有着家乡般亲切、安宁和美妙的神奇之力而惊讶,陷入了一种陶醉的感觉之中。各种各样游动着的思绪完全带走了他的睡意……
正在这时,艾克拜尔的耳朵听见了一种奇怪的声响,远处隐约有一种像狗一样的什么动物在吼叫、厮咬。那声音是那么悲惨,让人胆寒。这声音甚至越来越大。
过了半夜,艾克拜尔依然在担心这些狗会冲过来厮咬他。这时,他感觉自己不是身处安静美妙的自然怀抱之中,而是在披着狗皮的妖魔鬼怪的世界里游荡。他身上冒出了很多冷汗……
然而,最终睡意还是征服了他。艾克拜尔就在这种不安和担心之中呼呼地睡着了。第二天天亮时,世界是宁静的、平安的,周围没有一条狗在吠叫。艾克拜尔把自己夜里听到怪叫声的事儿告诉了别人,同时也知道了其他人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下也一星半点地听到了这种声音,大家都感到很惊讶。后来看到前来为他们送行的凯尔吉勒人的神态表情,人们的吃惊感更加浓烈了。因为,这些人的脸上、眼边都有不同程度的指甲印,青一块紫一块的。这种吃惊逐步变成了好奇,又从好奇上升到了一定要探个究竟。艾克拜尔硬着头皮比画着问这问那,最后才弄清楚事情的原委:原来,他们这些人是当时参加过开尔巴拉战争,而且是在这场战争中杀死伊玛目·玉赛英的七十人的后代。在杀死这位王子的时候,王了诅咒说:“胡达呀,你们这些人直到世界末日都将会在像狗一样的相互厮咬争斗中度过!”从那以后,他们几乎每天晚上,每一家人都会像狗一样狂吠,相互间进行厮咬。男人和老婆、父亲与子女变得就好似陌生人似的。等到第二天清晨,人们就如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又恢复平静的生活。这种习惯一直延续到了今天……
虽然这是个带有神话色彩的传说,但是,艾克拜尔却是深信不疑的。他听了一夜这些人像狗一样狂吠厮咬,第二天又亲眼目睹了这种争斗留下的痕迹。
在这个复杂的、永无止境的世界上,有什么事不会发生呀?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人也是非常有趣的生物!人的生命总是在永不停顿的动荡中度过。这种动荡使人陷入各种各样的梦想之中,使得人不由自主地想象出吓唬自己的妖魔鬼怪,而自己却会又惊又怕,一生一世在恐惧中忙碌。有时,人会塑造出让自己崇拜的神圣的神像,使之成为自己终生顶礼膜拜的对象;而有时,人们为了折磨自己惩罚自己而创造出各种各样的清规戒律,束缚自己世世代代生活在这些清规戒律之中。
没有得到现代文化青睐的这个遥远而又偏僻的乡村,这些不幸而又蒙昧的凯尔吉勒人如此怪诞离奇的行为,同样是人类历史有趣的喜剧场景,或者说是凄惨悲剧的延续……
当商队正要踏上旅途的时候,那位长老指着那个强盗首领说道:
“现在你们就把他留在这里,让他在这里接受处罚!我们祝愿你们今后的旅途安全无恙!”
阿提汗代表所有人握着他的手,非常感动地说:
“谢谢,你们为我们解决了很多困难,十分感谢你们!”
商队上路了,一天一夜的休息,让他们都显得格外精神。使人呼吸困难的戈壁荒野上的火热旅程,又一次开始了。
3
接踵而来的疲惫不堪、充满渴望、辛劳艰苦、枯燥不堪的日子一天接一天地过着,日子从一周到一个月地延续着。
当离开喀什第九十天的时候,商队终于来到了巴基斯坦的康居特地区。这时正是康居特一带政局混乱,社会不安的时期。他们刚来到一个路边的旅店前时,有几个人喊着“基尔吉特被炸了!基尔吉特被炸了!”跑了过来。人们听到这种恐怖的消息就好像这里即刻就会被轰炸似的东奔西跑,慌张地不知所措。商队立刻住进了旅店。
旅店店主用阿拉伯语向他们说明:
“现在印度的飞机正在轰炸基尔吉特,你们去不了那个地方,就暂时住在这里吧!”
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使得大家都陷入了恐惧和失望。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呀?”
“我们走了那么远的路程来到这里,难道要被困在这里吗?”
“啊,胡达呀!这些都是为什么呀?”
“我们怎么偏偏就遭遇到了战事呀?”
“可惜呀可惜!我们怎么这么倒霉……”
这就是他们为自己和命运之神提出的疑问、哀愁和悲苦。那时,他们就如同被用冰冷的手挤压心脏玩耍似的感到非常难受,惊慌失措。他们为自己长久以来心中所希望去麦加朝觐这样的幸福之旅,因为这样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而半途而废,在信仰安拉之途中战胜了不少艰难险阻却没有能满足心愿到达目的地,被遗忘在世界的这样一个角落而痛苦懊悔。
说来也是,这一群人的体内聚积着去朝觐的信念和信仰的无限力量,忠实和虔诚的金光大道,崇信和顺从的意愿……
第二天,阿提汗、卡斯木·塔依干、艾克拜尔等几个人到市场上转悠,去打探消息。似乎天下太平了许多,商店都开了门,买卖似乎进行得很火热。
在那里他们听到有两个人在说维吾尔语。这种语言、这种声音,让他们觉得是那么悦耳、亲切和富于感染力。他们走过去向他们行礼问候,并热情地与他们握手打招呼。
其中一个名叫巴克阿吉长得胖乎乎、胡须剪得齐齐整整、面相和善的人,是盛世才时期来到这里做生意的,后来因国内政局变化而回不去,就在康居特和基尔吉特定居下来。
大家经过较长时间的问候相识之后,这个人带着他们去了布匹商店,摆上方糖、点心请他们喝茶,且安慰他们说:“你们是外国人,千万不要害怕,该干什么就干什么,这里任何人都不会对要去朝觐的人怎么样的。看看,这个人就是昨晚从基尔吉特过来的。”他指着身旁的伙伴说,“这是我最好的哥们!那边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儿,是吧?”
“是的!”他的伙伴很肯定地说,“有些时候那些印度迷了路的飞机会过来耍耍威风,也就是一阵子的恐怖,那里的人们都习惯了!”
“可不是嘛,我们大家都习以为常了!”巴克阿吉满不在乎地说,“牛圈里的牛犊出生了,但河边的花草照样要长呀。事事都很正常。根据昨晚的报纸新闻来看,这种纷乱不安的日子不会太长久了,你们放心地去继续自己的旅程吧。到了基尔吉特,就要从那里乘飞机去拉胡尔,从拉胡尔坐火车去卡拉奇,再从卡拉奇坐轮船到吉达。愿安拉保佑你们今后的旅途顺利。”
“凭主的安排!但愿如您所愿!”阿提汗感觉宽心多了。
“那样的话,今晚我准备让各位喝一顿家乡的茶。”巴克阿吉很热情地说,“明天早晨,愿安拉保佑,我会送你们去基尔吉特的!”
“谢谢您的好意!”阿提汗用激动的声音说,“我们今天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做,不知你们能不能帮上忙?”
“没有问题,您说吧!”巴克阿吉稍微起身欠了欠身子说道。
“我们有一位旅伴在路上受了伤。”阿提汗念着伊力木夏说,“我们想带他去这里的医院看看。”
巴克阿吉听了这话儿,赶忙起身关了店门,和阿提汗一道来到旅店,与每一位老乡热情地打招呼,相互问了安。这个会面带给他一种亲历了家乡故土那样亲切、激动的感觉。在他眼里,这些人身上散发着自己梦想已久的、无与伦比的乡土气息。巴克阿吉情不自禁地使劲吮吸着这种气味,他那因为离别、思念和渴望而火热的心脏似乎感受到了一些慰藉,一阵舒适……
他们让伊力木夏坐在手推车上,把他送到了康居特的一家大医院。医生检查过他的伤口之后要求住院治疗。不过,伊力木夏死活都不同意。
“我不会因为这点儿伤放弃旅程的!”他强打起精神说,“大夫都会这样说的,我自己的情况我自己非常清楚。再重新包扎一下,这点儿伤在路上就会慢慢好起来的。”
无论是阿提汗,还是艾克拜尔,以及其他旅伴都不愿意与伊力木夏分开。如果说他对一些人来说既是盾,又是矛的话,而对于艾克拜尔来说,他是不可或缺的忠实的伙伴、真诚的朋友和贴心的聊友。所以,他轻轻拽了拽伊力木夏的手,示意他赶紧离开医院。伊力木夏自己也执意要离开。在他看来,为了这一点儿伤痛而住进医院,从而放弃这样一个幸福难得的旅程不可忍受的。他自认为从小到大在刀子、石块和木棍中成长起来的身体十分结实。
医生没有办法说服伊力木夏。于是就重新给他包扎了伤口,并且在他们将要离开的时候特别叮嘱说:
“一路上要非常小心,伤口有点儿感染了!”
晚上,巴克阿吉用特别丰盛的饭食宴请了所有的老乡。长久以来,旅伴们很久没有吃过热腾腾的家乡饭。他们吃着抓饭、烤包子、乌谷热汤面,头上都冒着汗,从内心里感到一种兴奋和满足。
清晨,天蒙蒙亮,新的旅程又开始了。
第二天中午,基尔吉特在纷乱中毫无热情地接待了他们这些人。在商队来这里的几个小时前,一架印度飞机扔下了炸弹,炸死了一个人和好多牛羊。所以这里的街道集市上空空如也,店铺也都关了门。
在基尔吉特,一个名叫阿吉·萨伊普的警察局局长接待了他们。
这个身体消瘦、高挑个儿、长着鹰钩鼻的人,头顶上的长帽子上缠着红色的色兰。
“巴基斯坦政府有一个通知,”他用阿拉伯语说道,“我们不会阻拦和折腾朝觐的阿吉,要及时送他们上路。但是,现在局势很紧张,社会不稳定。所以,无法像以前一样从这里用飞机把你们送到拉胡尔,再从拉胡尔送到卡拉奇。你们最好走小路到拉瓦尔品第去!虽然会受点儿苦,但毕竟可靠安全是最要紧的!”
“是的,我们也祈求平安无事呀!”阿提汗对警察局局长表示了理解,“不过,我们的马夫只答应送我们到这里,现在他必须赶着马匹牲畜回去了。我们怎么通过小路到拉瓦尔品第去呢?”
“这事儿的关键就是钱!”警察局局长笑着说。
“钱没有问题!”阿提汗也很爽快地回答。
“那样就好。”警察局局长把泡着浓茶的水杯拿在手上继续说,“你们要从这里雇人和牲畜,他们会带你们去的。”
“我们要到哪里去找这样的人?”
“我们会帮你们去找。”警察局局长表现得十分热情地说,“只是雇佣金的问题需要你们自己商量。”
“那好!”阿提汗高兴地说,“谢谢您,长官!”
第二天,卡斯木·塔依干与每一个人道了别。有些人流了眼泪,有些人还依依不舍地把他一直送到了城郊。
卡斯木·塔依干来到康居特,借助巴克阿吉联系好了一些从这里要送到喀什或者和田的药物、调味品、颜料和布匹等货物。
第三天清晨,阿提汗等人骑着骆驼、马和毛驴等牲畜尾随着新的向导,沿着穿过戈壁荒滩的小路朝着拉瓦尔品第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