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商队等天没亮就出发,走过了光秃秃的山峦,近午时分来到了一处开阔的丘陵地带。曾经郁郁葱葱的草木现在却因为灼热和干涸而发黄,这片无边无际的丘陵地带变成了生命沉寂的荒滩。马匹牲畜蹄子扬起的尘土呛得人无法呼吸。商队在丘陵高低不平的路上慢慢地挪动。因为炎热和疲惫而无精打采的人们想着这没有尽头的艰苦旅程,虽然在不安之中机械地走着,但是,他们也因为从那极度危险的山里平安无事地走出来而感到高兴不已。因此,一路上有些人嘀嘀咕咕地默诵着《古兰经》,有些人骑在牲畜上打盹儿,一些人哼着小曲,而另外一些则相互间聊着天无忧无虑地走着。
他们在正午的时候走到了这片丘陵地带的一个叫做恰特拉的地方,这地方尽是高低不平的土丘,忽而低洼,忽而高耸。太阳散发出刺眼的光芒,空中饥饿的孤鹰展开翅膀盘旋。它们忽而像子弹一样冲下去,忽而又呼啸着向空中冲锋;时而带着爪子上扑腾着的兔子或者因为饥饿而缩成一团的狐狸消失在空中,不知飞向了何方……
商队如同迁徙的候鸟般排成一排走着。等他们走到一处土岗的时候,左边人眼刚好看得见的地方扬起了浓浓的尘土,没过一会儿就传来了马匹飞踏的声响,七八个骑马的人正朝着他们飞驰而来。商队从土岗上下来,在一片满是枯草的平地上停了下来,这时那些骑马的人也来到了他们面前。这些手里拿着刀枪,在二三十米开外围着商队的十几个骑马的人是一群山里的强盗。这些强盗们装束奇怪、长相奇特、看上去粗野、马匹精良,手中的刀枪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寒光。
商队陷入了恐慌之中,这突如其来的恐惧彻底打破了他们的宁静。他们原本疲惫不堪的躯体裹着失望和愁苦哆嗦着。女人们喊着:“哎呀,我们完了!”开始哭号起来。一些老弱的人则在惊慌中大喊:“啊,胡达,我们真是倒霉呀!”强盗们把商队围起来,好似在远处准备扑上来的乌鸦般蠢蠢欲动,同时用极为难听让人心惊肉跳的声音喊叫着。这是他们最初的威胁方式。一个骑着白龙驹的强盗向前走了几步,看上去像是他们的首领。他身材魁梧,留着黄色的胡须,面相奇丑无比。他棕色的脸上好似贴上了蛤蜊的皮一样阴冷丑恶。
那人拿着明晃晃的弯刀。伊力木夏认真地观察了这个人和其他强盗们。他们手里除了一些刀枪剑戟之外,也没有什么自动化的武器。他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暗自琢磨怎么样和他们战斗。如果机敏一点儿,利用一些计谋,让这些家伙踏上湿漉漉的土块而落入圈套,就一定能够战胜和彻底摆脱他们。现如今,这个商队里面除了自己和卡斯木·塔依干之外再没有可以起作用的人了。说来也是,这都是一些根本没有见识过生活艰辛苦难,有着毛拉的气度、买合苏木脾气的老实巴交的信徒。不要说让他们与别人打架了,他们看到了别人吵架都会咬着衣领进行祷告忏悔,看到流血就会呕吐晕倒。这其中只有一个人依然若无其事地站在那里。他对周围人漠然的眼神中透露着一种满不在乎和一点儿黑心恶肠的特点。霍加毛拉心里想:“乌鸦争食对枪手有利。”他希望别人也吃上一点儿亏,不能光是自己一个人倒霉。所以,在别人都处于痛不欲生的愁苦当中,不停地向胡达祈求平安的时候,他却在心里琢磨着:“这些人抢的是货物,不会去杀人,你们也尝尝吃亏的滋味吧,我尊敬的旅伴们!”
强盗首领喊着些什么,他瞪圆了的眼睛里流淌着残忍的寒光。他看到人们迷惑不解地站在那里,就想到这些人是去朝觐的,一定会听懂阿拉伯语。于是就用阿拉伯语喊道:“如果你们不反抗,乖乖地把所有的财物交给我们,我们是不会杀害你们的,你们就可以完完整整地离开这里。假如有一点儿不合作,不按照我们说得去做,你们的尸体就会成为空中盘旋着的那些饿鹰的盘中餐!”
艾克拜尔听懂了他的话,翻译给了其他人。
“哎,你再给他们说!”首领向着艾克拜尔喊道,“让他们马上把金银财宝放在一边,把其他物品放在另一边!”
人们开始哭喊、哀号起来。他们为即将要失去货物和钱财,为在这无边无际的戈壁荒野不知怎么样生活,为这幸福之旅的半途而废,为不能实现去安拉的天房朝觐而悲愤地号啕大哭起来,甚至有人想到与其在这苦怨中无望地苟活,还不如与强盗们拼一拼,去死在他们无情的屠刀下来的痛快……
人们正极度慌乱、无望、不安的时候,伊力木夏上前几步,站在离强盗首领二十步远的地方。他通过艾克拜尔的翻译向强盗首领说:“我是这个商队的首领!你要抢走我们这些人的货物钱财也无所谓,我们会交给你,只要我们能活命就行了。不过,我有一个比这些财物更为贵重的东西,这是我们那里的民众要求我去献给沙特阿拉伯国王的礼物!”
“那是什么?”强盗首领赶忙贪婪地命令,“赶紧拿出来,我看看!”
强盗们、商队成员们都很想知道伊力木夏到底想干什么,都吃惊地愣在那里。伊力木夏看着身边的艾克拜尔、卡斯木·塔依干以及阿提汗等人,狡黠地挤了一下眼睛,然后从怀里取出一个用红绸布包裹着的东西放在左手掌心上,慢慢地打开包裹着的绸布。从一旁斜着照在伊力木夏身上的太阳光,将他手掌心中一串杏树胶般晶莹透明的纯琥珀照得熠熠生辉,把强盗首领的眼睛晃得有点儿恍惚。
“你把那东西放在那里,倒回去几步!”强盗首领喊道,“我要亲自看看!”
“那可不行,兄弟!”伊力木夏不满地说,“这样尊贵的东西是不能放在地上的,这是我们的规矩,我们的信念。如果你想看,我就这样捧着,你自己过来看,或者我过去递给你看,我手中除了这宝贝没有其他东西!”
强盗首领听完后愣了一阵,伊力木夏手中的琥珀晃着他的眼睛,那非常奇特而神秘的东西揪着他的贪婪之心。伊力木夏这时的全部心思就是要想办法凑到强盗首领的身边去。
“那也罢,你自己一个人到我身边来!”最后强盗首领急迫地说,“我要看看你手中的那件东西!其他人趴在原地,如果不老实就用长枪扎死!”
伊力木夏定了定神,迈着矫健的步伐朝着强盗首领走去。其他人都趴在原地,正在盼望着意想不到的奇迹、福运的出现,用余光注意着他们那边。
突然,他们头顶上传来了强盗首领火冒三丈的喊叫声:
“我要亲手宰了你,混蛋!你竟然用这么一件普通的珠子蒙骗我!”
人们又一次陷入了惊恐之中,他们都担心伊力木夏遭遇到了什么不幸。但是,奇迹最终还是出现了:伊力木夏犹如一匹饿狼般把强盗首领从马上拽了下来。他一直琢磨的就是“擒贼先擒王”。
伊力木夏用膝盖顶着强盗首领,把他摁在地上,然后“刷”地抽出腰间的银柄匕首,摁在他的喉间。这事发生的是那么迅速,使得人们弄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过了一会儿,人们稍微恢复了神志,准备扑向伊力木夏的其他强盗们一下子站在原地不动了。因为,首领怕摁在脖子上的匕首瞬间就会要了他的命,于是就大喊了一声。不过就在这时,站在伊力木夏身后十几步远的一个强盗把手中的刀扔了出去,刀子像子弹一样飞过来,一下子扎进了伊力木夏的脊背。这一刀扎得伊力木夏的身体猛地晃动了一下,他气得把牙咬得嘎嘎响,腮帮子都鼓了起来。如果他的手中没有这个首领,他会冲过去把这个混蛋像和面一样捶个稀巴烂。他不禁地将所有的怨恨都发泄在了首领的身上。伊力木夏更加使劲地用膝盖顶着,用团得像铅块一样的拳头朝着他捶了下去,首领的肋骨被打断了。强盗首领痛得嗷嗷号叫起来。
“跟你的人说,马上离开这里!”伊力木夏像雄鹰般抓着他说,“要不然,我就宰了你!只有他们走了,你才可以安全离开!”
强盗首领放声嘶叫,他的声音是那么难听和凄惨。站在远处不知所措的强盗喽啰们看到自己首领凄惨的样子以及伊力木夏喷着火焰般的愤怒,一个跟着一个飞快地跑掉了。
商队一下子兴奋起来,他们欢呼着把伊力木夏围了起来。伊力木夏后背中刀的地方不停地流着血,他已经筋疲力尽了。艾克拜尔一下子冲过去小心翼翼地抽出伊力木夏后背上的大刀,然后从白衬衣上扯下一块布,按压住伤口。其他人也拿东西帮伊力木夏擦汗,拍打他身上的尘土,向他叫好表示感谢。卡斯木·塔依干把正在那里哼哼着的强盗首领绑了起来。
“我们赶紧离开这里!”伊力木夏面无血色很虚弱地说,“说不定刚才跑掉的强盗会回来报仇,我们得把这个家伙作为人质带着离开这里。”
“说得对呀!”卡斯木·塔依干说着,把在一边呼呼哼着的强盗首领的坐骑牵过来,把他捆绑起来扔在马背上。
商队又上路了,伊力木夏骑在卡斯木·塔依干的马上,艾克拜尔牵着缰绳和他走在一起。
阿提汗对商队成员说道:
“伊力木夏为了我们受了伤,在入夜之前,必须赶到有人住的地方。天气很热,如果不赶紧找到大夫为他处理伤口,伤口或许会感染。”
商队向同样疼痛难忍的强盗首领了解了这一带的情况,得知顺着丘陵地带的左沿前行,到日落之前可以赶到一个叫做“凯尔吉勒”的地方。
走在路上,艾克拜尔对伊力木夏说:
“我真佩服你,你真是有很多让人惊叹的地方,伊力木夏大哥!”佩服和兴奋在他脸上闪烁着喜悦的光芒,“你是怎么想到这些的?对了,那个琥珀是从哪里来的?”
伊力木夏望着艾克拜尔笑了笑,但他的笑里充满了苦涩。
“这东西在我身上已经有很长时间了,我不是告诉你我输掉了自己的老婆吗?可怜的老婆在离开家的时候,把脖子上的这个琥珀取下来给我留做纪念,从那以后我一直没有从身上取下来过。没想到这东西会起到今天这种作用。打仗就是这样,一分勇猛,九分是智谋!”
“我们这些人都欠了你的情,伊力木夏大哥!”艾克拜尔发自肺腑地说道,“你拯救了我们这么多人和财物!”
“是胡达救了他们,我只是实施了胡达的决策!”
伊力木夏朝着艾克拜尔笑了笑,他的笑是那么和蔼真诚。
2
“凯尔吉勒”是一个坐落在一条小溪旁边只有三十多户居民的偏僻小村。
商队在天黑之前赶到了这里。他们在小溪边安下营寨,把伊力木夏安顿在最凉爽、最柔软的地方。周围都是这里居民的住所,卡斯木·塔依干和艾克拜尔一起找大夫和吃的。
他们来到一个屋子门前,那里站着一个女人和两个光腚的孩子。女人为了给这两个孩子喂奶喝,正在抓着一只山羊挤奶。孩子们看见艾克拜尔和卡斯木·塔依干后惊呼着跑进了家。艾克拜尔在后面喊着,叫他们不要害怕,并且拿出一块冰糖和一把杏干递向他们。
孩子们躲在屋里开了一个门缝恐惧地站在那里。艾克拜尔吃了一颗杏干,并把冰糖放在嘴边轻轻舔了一下。一直在一旁挤着奶观察着这些事儿的那位女人朝着孩子们喊了些什么。于是,孩子们慢慢从门里走出来,骨碌着黑亮黑亮的眼珠,既害怕又害羞地接过了艾克拜尔手中的东西。这时候人们都出来把艾克拜尔和卡斯木·塔依干围了起来。他们的皮肤是棕色的,有点儿发黑,有些男人乱得如麻的头发垂在肩上,显得十分怪诞。
其中有一位衣着打扮、面貌神态略微有些区别的高个子、留着长长胡须的人,向艾克拜尔和卡斯木·塔依干说了些什么。他的语态温和且流畅,看上去就好像这个地方的长老一般。但是,商队里的人都没有听懂他的话,艾克拜尔说了几句阿拉伯语,他同样也没有听懂。这当口儿,艾克拜尔猛然想起了能听得懂阿拉伯语的强盗首领。他们通过手势哑语相互牵着来到了小渠边上的营地。强盗首领被绑在一棵橡胶树上。这时,他也是筋疲力尽,被伤痛折磨得瘫软在那里。
“你告诉他,给我们找一位医生!”艾克拜尔向强盗首领说,“我们中间有一个伤员。然后让他们给我们的马匹牲畜喂点儿草料。”
强盗首领给他们“翻译”了这些话,但是,那位长老好像没有听进去似的,一直盯着这个属于他们族群的翻译愣在那里。不知为什么他的眉头皱了起来,厚厚的嘴唇也撅了起来。这个被绑起来的家伙也好像向他求得一条生路一般眨巴着眼睛,哀求似的望着他。
阿提汗感觉到情况有点儿不对劲,不安地通过艾克拜尔向强盗首领如此说道:
“你明明白白地告诉这位长老,我们是要去朝觐的阿吉们,不会对任何人有影响。但是,今天我们在这个幸福之旅上遭遇了强盗攻击,一位旅伴受了伤,希望他能够帮助我们。我们都是穆斯林,安拉会在审判日给予善良者以功德,恶人以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