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父亲阿西姆俄罗斯是一位较有声望的商人。他当时主要在中亚,尤其是卡赞、夏马尔等地做生意。在1942年初,阿西姆俄罗斯为了去朝觐而办理了护照,同时为出远门作了充分的准备。但是,在他准备上路的那些天,没有想到遭遇了飞来横祸。盛世才背叛了“三民主义”,在搜捕亲苏分子的时候,一天夜里,把他也抓走了。因此,阿西姆俄罗斯的朝觐愿望彻底落了空。当时,阿西姆把这个神圣的愿望就交代给了儿子阿提汗。他在监狱中劝告儿子说:“儿子,完成朝觐功课是******教徒的重要职责,只要身体和财力允许,每个******都必须要去完成。如果放弃朝觐,就如同拆毁******大厦般罪恶难赦。我自己去朝觐的愿望看来无法实现了,你一定要履行这项功课,替我完成这个心愿……”实际上这也成了阿西姆俄罗斯最终的遗嘱。
也就是从这一天开始,父亲的遗嘱时时刻刻回荡在阿提汗的耳畔,他的心中燃烧着去参拜安拉天房的热火。这种渴望和信仰没有让他得到一天的安宁。
“如果是用钱就可以解决的话,我可以抚胸起誓,塔西卡热大哥。”阿提汗迫切地说,“如您所说,这种事儿等到以后就难办了。现在我的希望就全仰仗您了!”
“首先要依靠安拉,阿提汗!有条件的人一生之中至少要去一次麦加朝觐,这是义务。不过,如果安拉不召唤,我们这些奴仆是不会得到这个机缘的。”塔西卡热提醒他说,“此外,按照安拉的旨意,我要为您的事情操劳。您只要在安拉的天房——克尔白前为我这个朋友做个祷告就行了。”
“这祈祷要做一千次才行,”阿提汗满心欢喜地说,“塔西卡热大哥,您的那位外甥说了需要多少钱吗?”
“那个叫做杨的官员好像说是一个护照要十索姆的五个金币。您说要办两个护照,所以没有好意思向您说这么多钱。您说说现在这些败类的胃口怎么越来越大,几乎到了连炼狱的火都敢于吞咽的地步了。”
“没事儿,没事儿……”阿提汗较为吃力地说,“只要事情能成,钱没有问题。您的那位外甥的名字叫什么来着?”
“人们叫他依力木翻译,是道台衙门中官员们的通译。”
“我去和他见个面,您觉得怎么样?”
“您想见见也无妨。不过,您放心,他是自己人。大拇指离开了手掌能去哪里呀!”
“那么我就交付给您了。”阿提汗满怀信心地说,“今天午祷后我就把十个金币给您送过来!”
塔西卡热一边道别一边说:“行啊,我就在店里等着您。您放心去作其他准备吧。这是个既漫长又困苦的旅程,准备得越充分越好!”
他们道了别,阿提汗向着自己的家走去。他虽然为自己白白损失了当当响的金灿灿的十枚金币而伤心,但是想到父亲的遗愿,眼前就会浮现出任何一位******在梦中也会念叨的去麦加朝觐的事儿,心里就轻松了许多,而且还感觉到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心里美滋滋的。
3
这天晚上,阿提汗的家里非常热闹,全家人都聚集到了一起。汽灯把铺着毯子的大客厅照得跟白昼一样。客厅中央铺开的麻布餐单上摆满了糖果、干鲜果品、烤包子、油煎包子。
阿提汗要在这里召开一次家庭会议。他坐在最靠里的宾客席上,怀里抱着两岁的长孙,正在逗着孩子玩。可爱的孩子玩闹不止,一会儿揪扯阿提汗的胡须,一会儿又取下自己头顶上的小花帽。阿提汗把孙子戴的巴旦木花纹的小花帽戴在了自己头上,看到他这个样子,大家都笑得前俯后仰。
“爸爸,这花帽您戴着非常合适,您完全可以这个样子上路去朝觐。”他的大女儿麦斯图拉笑着说,“既然我们都去不了,至少让我们孩子的朵帕花帽随着您走一趟。”
麦斯图拉是阿提汗的第一个孩子。在三年之前,她十八岁时,阿提汗把她嫁了出去,履行了做父母的义务。她现在是一位完美的、漂亮的、地地道道的少妇。今天,她身着宽大的暗红色纱质裙子,头戴金丝朵帕,青丝用沙枣树胶打理得齐整有序。白嫩略微粗壮的手臂上的金镯和手指上拉丁式的戒指,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她跪坐在只有十二岁的妹妹法蒂曼的身边,给坐在餐单四周的家人倒茶递水。在麦斯图拉的上方,阿提汗的正对面,坐着孩子们的母亲汗忒丽拉。她以特别温存的态度一会儿向着丈夫,一会儿向着孩子们投去关爱而又自豪的目光。她那因为身孕而略带臃肿的身体穿着橄榄色黄缎质地的宽大长裙,头戴叠成三角的丝质头巾。
这时,阿提汗停止了和孙子的逗玩,抬起头,先端详了一下老婆,然后把孩子们也一一端详了一下,说:“我们的主安拉除了给那些向自己诚心诚意尽仆人义务的信徒赐予天堂之外,还说要以光亮的容颜相送。如果安拉恩赐,不久我或许会获得赴安拉那吉祥的天房朝觐的机会……”
“愿安拉给予平安,让你实现夙愿!”汗忒丽拉祈福说道。
“愿如你所说!”阿提汗疼爱地望着老婆说,“我今天在你们各位面前要说两件事儿。第一,就是咱家的店铺向外出租一年,并卖掉父亲留给我们的遗产——纳扎尔巴格那里的土地。我粗略算了算,这样的话才可以筹措到朝觐来回的开支,也可以保证家用和孩子们一到两年的费用。第二,我想了很久之后,决定带上儿子艾克拜尔和我一起上路……”
此言一出,客厅里先前那种轻松的喧闹一下子变成了死一般的沉寂。尤其是汗忒丽拉惊得哑口无言,头也耷拉了下来。她非常疼爱他们唯一的儿子,把他视为自己生命中最珍爱的依靠和未来。艾克拜尔也非常敬爱母亲,和母亲的关系也最亲密。如果后来不是有了妹妹法蒂曼,他到四岁还会继续吮吸母亲的乳汁。
“爸爸,我也要去吗?”艾克拜尔不确定地问道。
刚才,他偷偷从餐单旁跑开,蹿上了在客厅西北角近旁放着的大花箱子。
他今年十六岁,皮肤细嫩,容颜稚嫩,长相容貌与父亲阿提汗一模一样,简直就是缩小版的阿提汗。
“是的,你也要去,儿子!”阿提汗庄重地说,“我也在给你办护照。”
阿提汗带着儿子一起去朝觐是有自己想法的,最重要的是可以让儿子通过出门旅行来开阔视野。艾克拜尔在皇家经学院学习了六年,对阿拉伯语比较熟悉。现在到阿拉伯世界去转一趟,看看那些神圣的地方,在那里进行参拜回来,对孩子的未来及信仰都是有好处的。另一方面,阿提汗实在不忍心留下独生子去出门,因为这孩子比较调皮,有点娇生惯养,况且孩子母亲过分地疼爱他,怕自己不在的时候惹点儿什么事儿,也是不好说的。
阿提汗本来认为,对他这个决定艾克拜尔一定会欣喜若狂。但出人意料的是,艾克拜尔并不是十分高兴。这种情形让阿提汗更加感觉到自己的决定是非常明智的。
“我的学习怎么办?”艾克拜尔以赌气的口吻问道,“已经学了六年,难道我要半途而废吗?”
的确,艾克拜尔喜欢在经学院学习,正因为如此,他的学习在塔里普们当中是名列前茅的。他心里早就盘算好了,再过几年就会结束这里的学习,像他的老师加拉力丁·买吾力维一样,去印度或者埃及的高等学府继续深造。老师也支持他这种崇高的理想,正在用更多的关爱和要求对他培育着。
“学习是不会荒废的,孩子,”阿提汗像是在安慰他似的说,“我们回来之后你还要继续学习,到那时或许你会学得更出色!”
阿提汗稍微让儿子宽心之后,回过头来看着老婆,在一阵沉默之后说:“你有什么意见,孩子他妈?你是不愿意让你儿子随我而去喽?”
“不是,不是那样的……”向来对丈夫的决定是说一不二的,且也从来就觉得反对是不妥的这个温顺的女人,强压着内心的不满和深重的怨气,说着违心的话,“男孩子任何时候都应该是父亲的拐杖。这是个幸福而又艰苦的旅程,有艾克拜尔给你做伴是好事儿,我很乐意……”
“那太好了,你这句话太对了!”阿提汗对老婆的话感到非常欣慰,“我们所有的事儿一直都很舒心,十分顺利。凭主的安排,我们的旅程也会是这样的。我不想你们有一星半点儿的不满,如果是那样,安拉也不会让我们的这个旅程顺利舒心的!”
“您放心吧,爸爸!”麦斯图拉宽慰父亲说,“您怎么想就怎么办吧,不是有句话说:父亲满意,安拉也就满意嘛!”
麦斯图拉的话就好像给这次会议作了个总结似的,这个家庭会议就到这儿结束了。
第二天,当艾克拜尔要去朝觐的消息传遍经学院时,同学们开始了各种争辩。有些人取笑并吓唬他说:“你还是个没有脱掉乳毛的鸡仔,你的朝觐是永远不被接受的。你会在米纳向撒旦扔石头时跟不上人群,会跟着撒旦走掉,也说不上!如果你杀过猫,那么会掉进红海淹死的……”有些人则十分羡慕地说:“你非常有福气,艾克拜尔,你小小的年纪就踏上了这样神圣的旅程,你会有幸周游世界的另一头后再回来的……”
艾克拜尔在当天下午去拜见了自己的老师加拉力丁·买吾力维。他心想:我如实地把心里的话、以后的打算和憧憬告诉他,他会去见父亲,让他回心转意的。他相信老师会这样做。这也成了其最后的救命稻草。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父亲会赶在他之前与加拉力丁·买吾力维见了面,并且把这事儿定了下来。所以,当艾克拜尔滔滔不绝地说了一通之后,老师提醒他说:“父亲的命令是神圣的,对孩子来说听父亲的话是瓦直布。你要非常高兴满足地踏上这次旅途才是。你会亲历世界,心智会完全打开。在安拉的天房做祈祷,你的信仰会得到力量。你回来后再继续来这里学习,我会等你的。”
至此,艾克拜尔最后的希望也落空了,他彻底没有了任何选择的余地。如同老师所说,他不得不愉悦地接受父亲的决定。
这件事儿过去一个星期后,阿提汗收到了两本护照。带有十二颗星星的,盖着四方印章的出国凭证,这让他的头都仰到天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