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儿子,”埃布拉海比介绍说,“名字是阿里斯。今年初中毕业,胡达安排的话,明年就要考奥木里·阔如大学。”
“凭主的安排,是个面善有福气的孩子。”阿提汗夸赞阿里斯说,“好好学习,将来成为学者。”
餐单铺开了,茶水倒满了。一位四五十岁左右,白皮肤、大眼睛,头发因为流汗而成了一缕一缕的女仆,在客厅与厨房之间忙碌着招待他们。餐单上摆满了各种水果和各色糖果,小小的茶杯里盛上了掺着藿香的香茶,然后端上来了阿拉伯叫做“如孜塞里格”“嘎里西”的特色饭食。
阿提汗与艾克拜尔吃得很香,而且吃得很多,饭后非常舒服地伸展了身子。
现在他们开始喝着茶吃着水果聊起了天。艾克拜尔与阿里斯一会儿就混熟了,像老朋友一样也在一处说着自己的话题。
“你的儿子,你想让他干什么,师傅?不想让他去上学吗?”埃布拉海比问道。
“不,阁下!”阿提汗说,“现在对我们来说生计是最主要的,既然是个男孩儿,就想着让他到什么地方工作,去挣点儿钱。”
“那倒是,”埃布拉海比若有所思地说,“对生活在大地上的人来说,没有钱是不行的。不过,这个世界我们无法长久地活下去,每个人都是要走的,来世才是人永恒的居所。那些多余的钱财不会对我们有用的。世界末日那天人因为这些财物会进地狱的。但是,知识却不是那样的,它是越多越好。这个世界的秘密很多,我们这些人的能力很弱,我们没有能力去理解这世界的所有真理。一个人学习一辈子,世界上的学问也学不完。去探索世界上真理的生命期限,我们的智力也是不够的。但是,作为人,我们应该去努力,去争取!”
“您说得太对了,先生!”阿提汗感动地说,“人平生的财物有因为挥霍而完结的,也有被偷光的,但留于人内心的学问却怎么也不会丢掉。学问的光芒不仅会照亮他一个人,而且会照亮其他人的心灵!”
“太好了,你说出了我的心里话!”埃布拉海比说,并且把手中剥了皮的香蕉递给阿提汗后继续说,“无知是会让人愚昧的,愚昧会让人受气成为奴隶,生活在屈辱和奴隶状态下的人是没有祖国的,连历史都不会存在。我家里有两个奴隶,两个人你们都见过了。我们把奴隶中的男人叫做奴隶,女人叫做艾玛。刚才给我们铺餐单,为我们倒茶递饭的艾玛叫做奥姆艾克木,是也门的阿拉伯人,我们在十年前从那儿买来的。那个男奴隶的名字叫奴法力,是从非洲买来的黑人,我在七年前从麦加的奴隶市场买来的。去年我们高贵、公正的国王阿不杜勒·艾则孜颁布了解放奴隶方面的法令,有些家里奴隶多的富豪不接受这个法案,这时候国王向全国民众做了呼吁:‘在信仰安拉的道路上去寻求善举,去解放自己的奴隶!安拉创造的人类是一样的,任何一个人都有在这个世界上自由生活的权利!如果你们心痛当时买奴隶的钱,不去解放手中的奴隶,政府可以帮你们承担损失!最重要的是,在信仰之路上去寻求善举!’我遵从了国王的命令,准备解放我手中的两个奴隶。当时,******历十年,结束朝觐的时候,先知也亲手解放了六十三个奴隶,给我们做出了兆示。我把这两个奴隶叫到面前向他们说了要解放他们,而且还给了他们足够回到家的费用。他们跪在我面前,非要求自己要一直做我的奴隶,要一辈子做照顾这个家的工作。不管我怎么说,我也没有办法让他们回家去。最终他们还是以自愿的方式留在这里了。这事儿对我影响很大,我当时觉得“故乡、祖国”,仅仅只是平等的和有信仰的人所拥有的东西,而生活在奴隶、屈辱状态下,且不了解自己的故乡和祖国的人,他们绝对不会去珍惜自己出生成长的地方的。后来我在一本神圣的书籍中看到这样的一段叙述,更加理解了家乡和祖国的概念:当时,先知穆萨虽然从埃及法老的手中解放了自己的部族,但是,没有给他们划定一处故乡,所以,他们在戈壁荒野飘荡流浪了四十年之久。穆萨圣人为什么会让自己的部族经历四十年的流浪生活呢?为什么他们没有找到一处地方作为自己的祖国呢?让自己的部族在外流浪漂泊四十年的先知穆萨的目的在于:让那些因为被奴役和屈辱,心里常充满着恐惧,习惯了顺从的愚昧之人完全从这世界上消失,求得没有遭受过凶险和****之苦,思想意识中不存在奴隶意识,心胸开阔的后代。只有这样有着新观念,自由解放和信仰纯正的后代出生之后,先知穆萨才停止了他们的流浪生活,给他的这个部族提供了可供永存的乡土……”
埃布拉海比停下来喝了两口面前的凉茶,并且像是带着“怎么样,我说的这些对吗?”的意思看着阿提汗。阿提汗正斜依在柔软的枕头上陷入沉思之中。埃布拉海比刚才那一席话拨动了他的心弦,就像一只柔软温暖的手,轻轻挠动着阿提汗,将他原本好不容易压抑下来的乡愁给点着了。这火一下子就像泼了油一般,越烧越旺,炙烧着他的全身。
好长时间以来,虽然阿提汗一直受着思念和回忆的煎熬折磨,但是今天却格外的强烈和酸楚。他想,随着年月的更替,自己也落了个像这家里的奴隶一样忘却了故乡,成为了一个没有了祖国的浪人而大吃一惊。他永远也没有办法想象自己也会变成这样,他永远也不会忘记那贫穷但是珍贵、落后但是可敬的土地的历史,以及对它的爱恋。因为,他非常了解养育自己成长的那片土地上流淌着为了自由而献身的许许多多先祖的热血,就是在这些血液中生成的伟大的后代之无可比拟的力量,以及向世界传播这块土地之荣耀辉煌的历史足迹!因此,他心中的故乡、祖国之情更为强烈、淳朴和深切!任何时代,任何距离也无法阻碍这种由淳朴的信念充溢着的爱的神圣之感,这种感情会永远长存于纯真的后人的内心之中。阿提汗心中的故乡、祖国等概念看上去似乎显得很简单普通,但那片故土早已与其内心深处纯洁、忠诚、高尚的情感永远地交织在一起。像奥木艾克木和奴法力这些一辈子屈辱地过着奴隶生活,忘却所有的一切,包括自由、人的价值、对故乡和祖国的爱,仅仅把给了套衣服和三顿饭的人视为拯救他们的胡达的人是无法理解的,也不愿意去理解。不过,阿提汗和艾克拜尔并不是那样的,他们用心珍惜一般人所无法感受的、任何一种力量都无法将其分离的这种神秘、神圣之感,并依此情感而努力生活着!
做客的时间延续了很久,所聊的内容也很有意义而且很热烈。他们在这个地方念完昏礼之后准备告辞。在告别之前埃布拉海比对阿提汗说:“如果愿意,艾克拜尔就在我们的砖窑工作吧,男儿应该在这种粗糙沉重的工作中锻炼自己。”
阿提汗赶忙表示了同意:
“先生,真是感谢你的关爱!让他明天就去上班。”
奴法力用埃布拉海比套着枣红马的马车把他们送回了拜克铁木尔家中。
在睡觉之前,艾克拜尔向父亲问起了一个问题,这事儿最近老是缠着他,自己又无法回答,正搅得他心烦意乱呢。
“爸爸我对一件事而感到很吃惊,”他为了不吵醒拜克铁木尔,低声说,“这个地方的人们为什么吃过饭不做杜瓦谢恩呢?吃过饭就把餐单收拾起来就完事儿了,今天也是这样的!”
阿提汗看了看儿子,疼爱地笑了笑。这个疑问在他的脑子里也盘旋了很长时间。他对孩子的观察力,以及能够对自己听到的看到的问题进行思考而感到由衷的高兴。
“你也注意到了这事儿呀,很好!”他抚摸着艾克拜尔的头说,“我也和你一样很长时间以来都在为此吃惊,后来向一位来理发的老者请教。那人听后笑了起来,并且说:‘饭是你自己吃的,那只是属于你个人的东西!你们做的这种杜瓦是永远没法告慰死者的灵魂的!你们家乡那里依然还存在着每周四烧油饼散油味的事儿。这也一样是不合适的事儿。你散了油味,油饼还是让你自己吃光了,还去为别人做杜瓦,怎么能行呢?只有三样东西可以告慰父母亲朋:其一是读完《古兰经》以后做的杜瓦;第二是为魂灵们所交的十一税和天课;第三就是去探望死者的亲属,为他们提供帮助!除此之外,为死者所做的任何一个杜瓦或祈祷都无法告慰其灵魂……’我听了这人的话以后,非常信服。说来也是,吃的东西都被我们自己吃了,还要把杜瓦给别人,不是很失公正吗?”
“不过,爸爸,我们是为感谢安拉所赐予的食物而做杜瓦的呀!”艾克拜尔不是太赞同地说,“这有什么错?”
艾克拜尔瞌睡了,他慢慢地进入梦乡之中,喃喃地说:“教法有七十二种阻禁的说法就是这意思呀!每个人都会根据自己的需要而找理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