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克拜尔又开始了沉思,心也重新飞回了故乡。这些天正是家乡的果园变得暗绿,传出第一声布谷鸟叫的时候。在艾克拜尔眼前开始出现了满园白色、红色、黄色、紫色的花苞,那些开始抽穗的绿油油的嫩枝一层层地绽放着春花,酸酸的青杏和玫瑰花的香味扑面而来,让他的身体完全笼罩在春天万物复苏的醉态之中。他沉浸在这种神魂颠倒的幻想时刻,开始自言自语:“这时候正是家乡的春季。哎,春天,大地因为你而复苏、美丽,所有的生命都享受着你的温暖和滋养!我美丽的故乡是伟大的英雄们、先辈们的故乡!在这片纯净的大地上成长起来的好人就像‘花朵之精美在花丛中,男人的拥护者在民众中’一样,与那神圣的大地共存亡!我的呢?完全就像在发梢上的头皮屑一般,随意撒落在别处,过着飘荡的生活……”
艾克拜尔那沉思、忧伤的面容引起了埃布拉海比的注意,他刚才就像喜欢自己的孩子一样喜欢上了眼神敏锐、言语利落、目光温和的艾克拜尔。
“艾克拜尔,你怎么这么安静,我想你是想念起了家乡吧!”他如同猜到了艾克拜尔的心情似的说,“如果胡达保佑,总会一天你会回到家乡的……”
“什么时候?”艾克拜尔急切而又紧张地问,“我什么时候能回去?”
埃布拉海比慈爱地抚摸着他的头,微笑着说:“我不是说了嘛!凭胡达的安排!胡达绝对会实现自己仆人的愿望的!世界上没有不出结果的事儿,今天你的路子被封了,谁知道明后天它不会开着?时间是任何事情寻求解决的公正的裁判!”
艾克拜尔的心仿佛忽地一下亮堂了,埃布拉海比的一席话给了他信心和希望。
阿提汗在埃布拉海比的脖子上挂上了围裙,在他的头发上滴了点儿水,按摩起来,等头发都被揉软了之后,抹上肥皂,用剃刀开始剃。等头发剃完了之后,又在胡须上抹上皂泡,开始为他修剪胡须。
正在这时,他们的周围突然出现了一阵喧闹。
距离阿提汗有几步远的一个石台子上,身穿白色对襟长衫,头戴绿色丝绸花帽,脚穿套鞋的穆萨荡砍最近就在这个地方摆了个地摊,出售他老婆阿斯娅日夜缝制的白色瓜皮帽。最近这些日子,这个人的形态举止有了很大的变化:胡须长得很长,消瘦得鼻梁突起,双眼深陷,都快变成一个小老头儿了。
刚才有两位顾客来到了他的地摊前,两个人都是二十几岁左右乳臭未干的小伙子。他们一人拿了一顶帽子,给了他十里亚尔一张的烂币残钱。穆萨荡砍把钱接过来看了看,觉得自己拿到别处也无法把这张千疮百孔的钱兑换出去,而且他还要给人家找零六个里亚尔。
“给张好钱吧,小兄弟们,”穆萨荡砍像是在央求他们一般可怜地说,“这钱我也花不出去!如果除此之外没有别的钱,你们就戴着帽子走,以后再给钱也可以的,我相信你们!”
“什么?”两个青年同时朝着他吼道,“你这东西到我们这儿吃饱饭后,就开始连沙特的钱都不认了吗?记住,这是印有国王照片的尊贵的钱!”
“不是的,小兄弟们,不是那样的!”穆萨荡砍吓得赶忙说,“哪有什么看不起的事儿呀,我只是说让你们给一张好些的钱而已。这钱我花不出去,我不就很冤嘛……”
“这钱很差劲儿吗?”小伙子们蛮横地对穆萨荡砍说,“哪里差劲儿?你怎么敢说我们沙特的钱不好?”
他们显然是在没事儿找事儿,在故意找碴。
穆萨荡砍很害怕,眼睛里显露着无辜的神色,嘴里也说不出个话来。听到吵闹声,人们开始聚集起来,这时候拜克铁木尔也来到了这里。他刚在大清真寺做完礼拜,过来看看阿提汗。他了解了情况之后,对那两个年轻人委婉地说道:“你们戴着帽子走吧,我帮你们把钱付了!”
两个阿拉伯小伙子听了这话更是火冒三丈:
“喂,外来的家伙,就你还想为我们拿的东西付钱吗?你知道你手中的钱是哪里的钱吗?那是沙特的钱,不是你这个外乡人流浪汉的钱!”
不过,拜克铁木尔也没有示弱,敞开胸膛上前应道:
“沙特的钱又怎么样?这钱又不是我偷抢而来的,而是在这里用劳动血汗挣来的……”
“你在哪儿干的?不也是在我们的土地上干吗?”两个小伙子越来越不像话,开始侮辱人了,“喂,外地来的,是有人请你来这里的吗,谁要求你在这儿做事儿?”
拜克铁木尔气得受不了了,手脚哆嗦,眼前一片黑暗。
这个世界上虽然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尽善尽美,但是,任何在这个世界上出生成长的人都不会喜欢自己被无故欺辱和歧视!
拜克铁木尔的气不打一处来,那两个小伙子也歇斯底里地叫唤开了。双方好像不把对方压下去就誓不罢休一般相互傲慢地对峙起来。如果就照这样发展下去,拜克铁木尔和他们准会有一场恶战开打了。这时候,一直把所有的一切都看在眼里的埃布拉海比刷地从椅子上起身,还未来得及取下脖子上的围裙,就冲过去朝着那两个阿拉伯青年怒斥道:“外乡人怎么了?他们和你一样也是人,和你一样是******!但你们这些家伙没有一丁点儿做人、做******的品质和情操!你以为你的钱是白给他们的吗?你戴到头上的是什么?你要知道那是那位年迈的******的血汗!你们还想拿沙特的钱做令箭,让这位漂泊的******伤心!你要知道,在这些日子里,由于沙特阿拉伯的国王的工资,在阿拉伯大地上生活着的所有******头上才会飘扬******的旗帜,成为他们的庇护。他们和你们这些家伙一样有生活和工作的权利!”
埃布拉海比的话对聚在周围看热闹的人也产生了影响,他们也都在谴责那两个年轻人。因此,两个年轻人才收敛了自己的气焰,低下了头。如果周围那些人的言语对自己有利,那么他们会和埃布拉海比争执一番,把这个地方搞个天翻地覆的。
他们把头上的帽子取下来交还给穆萨荡砍,把那张早已千疮百孔的十个里亚尔装入口袋,灰溜溜地跑掉了。埃布拉海比回到座位上,让阿提汗继续修剪刚才没有搞完的胡须,并谴责着那两个愣头青说:“你看看,师傅!这些孩子变成了无法无天,没有人性的样子!他们真的只知道飞上去,但不知道怎么落下来,是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家伙。到处这样嚣张地欺负人,如果他们一直这样下去,一定会倒霉的。安拉在处罚人的孩子的时候,首先要给他警告的,等他依然对这种警告不闻不顾的时候,才会给他以灾难的处罚!原本这种警告并不属于人的子女,而是专属于魔鬼撒旦的……”
埃布拉海比今天的话和事给阿提汗和艾克拜尔都留下了深刻印象。这个人的品行和情操在他们心目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成为了一个崇高的信念。
埃布拉海比理完发剃完须,在要回去的时候真心实意地说:
“明天主麻礼拜之后,我请你们到我们家去,去我家喝个茶吃点儿饭吧。让艾克拜尔认识一下我的儿子阿里斯,让他们成为朋友!”
阿提汗也没有推辞,而是很高兴地接受了邀请。对此,艾克拜尔也很高兴,他为自己将要找到一个朋友而高兴不已。
埃布拉海比的房子宽敞而漂亮。客厅里有一张黎巴嫩香气十足的云杉打制的炕桌,上面放着一个带有龙形花纹的花瓶和一个银质烛台。烛台上有五根蜡烛散发着香料的香味。客厅挂着平绒窗帘,为了防止蚊子和遮挡高温而拉得很严实。
埃布拉海比斜靠在屋子最里面一张床上的大枕头上正在看书。卷发、大耳朵、黑乎乎的一个黑人站在客厅门前向里面传话:“主人,客人到了!”
埃布拉海比赶忙起了身。他把书和眼镜放在一旁,命令家仆说:
“赶紧引进来,让他们到客厅里去!”
仆人出去了,埃布拉海比为了礼貌一点儿,在家里的便装上披了一件淡黄色的丝绸披风。
阿提汗和艾克拜尔出现在客厅的门前,他们不知应该如何步入这铺着红色地毯的富丽堂皇的屋子,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来呀,请进,进屋吧!”埃布拉海比热情地把他们引入房间。
阿提汗把脚上的旧凉鞋留在屋外,口里念着“比思米拉”,迈进了客厅。艾克拜尔也按照父亲的做法,随着父亲进来了。埃布拉海比把他们让上了沿着墙铺着的绸面褥子上,并把一个用骆驼毛线织做的枕头放在阿提汗腋下,宽慰着阿提汗那拘谨的心,说:“你们放松一点儿坐吧,千万不要拘束!”
就在这当儿,埃布拉海比的儿子进来了,一进来就很有礼貌的与客人打了招呼,他看上去也像他父亲一样是个随和、面善、宽宏大量的人。他看人的那双眼睛和善中带着笑意。他的年龄和身材与艾克拜尔几乎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