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艾克拜尔才慢慢恢复了神志,经过一阵深深的叹息后,像是把内心的郁闷全部吐出来了一样,轻轻地舒了口气。他睁开眼睛朝天上望去,那么晴朗的天空,在他眼里先是似乎有一层薄纱般,显得那样朦胧模糊。东一片西一片飘荡着的白云在他眼里一会儿像人,一会儿像动物那么诡异和奇特。当艾萨科尔老人粗糙而又温暖的手触及到他的额头的时候,艾克拜尔才完全恢复了神志,这才清清楚楚地看到老人盯着他看的那张熟悉的脸。
“你还是干了些鲁莽的事儿,不是吗,孩子!”老人轻轻擦拭着艾克拜尔脸面上的血迹说,“胡达保佑,你没有出太大的问题!我知道会有这事儿的,我心里有这预感……”
今天,艾克拜尔在离开驿站的时候,艾萨科尔老人的心里就有点儿不安。刚开始他没有意识到这种不安会与艾克拜尔联系在一起,只是在午时礼拜之后,在睡觉时朦朦胧胧看到一个预兆性的梦境,他心里开始对艾克拜尔感到有点儿不安了。不知为什么心脏有两三次哆嗦个没完,因此,自己也不想在这驿站待着了,最后在一种无形力量的驱使下朝着“瓦达帕提曼”走去。等老人接近村子的时候,很远就模糊地看见了水井边上的情景,这才意识到一天以来所感觉的不安并没有欺骗自己,便立刻扑向了水井边……
虽然艾克拜尔恢复了许多,但还是无法坐上毛驴背,他依然无法支配自己的手脚。所以,老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像麻袋一样放在青驴背上,青驴知道是自己的主人上来了,便不由分说地朝着它熟悉的方向,即向着艾萨科尔驿站走去。艾克拜尔时不时地呻吟着,双手和双脚在驴背的两边像个秋千似的荡来荡去。他想把头抬起来,但是因为浮肿得很厉害就怎么也抬不起来……
现在,他的意识中好像是在和某个人吵架似的,憋着劲儿在那里哼哼道:
“哎,你们这些没有骨气的家伙!有本事咱们一个对一个!……玩不起就别玩呀,懦夫!你们嫉妒我们的爱情……感觉受不了了?……艾比赞是我的……我爱她……馋死你们这些嫉妒鬼!……”
艾克拜尔嘀咕完这些话之后,使劲儿把头抬起来了一些,像是在找什么人似的朝着村落的方向,水井边上的高坡望去,但是他的眼里所有的东西都显得模糊、虚幻和发红。就在这时,他模模糊糊地看到了刚才把自己绑束上去的那棵大树。这棵以往显得那么亲切,那么让人感到舒服的树,现在却显得是那么张牙舞爪、阴森恐怖……
这时,艾克拜尔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一首歌,这是一首他们小时候园子里那些比较调皮的小伙子们爱唱的歌曲。艾克拜尔哼哼着,开始唱起了这首歌:
我为了情人挨了顿毒打,
总共是一千六百鞭子。
再挨打也就会是那么多吧,
我黑溜溜眼睛的情人!
艾克拜尔唱完歌后,略略地笑了笑。突然出现在脑海中的这首歌就像是圣药,安慰了他苦痛的心灵,像是膏贴,治疗了伤痕累累的躯体……
艾萨科尔老人并不知道他用自己的母语在哼哼些什么,以为他是“因为痛苦而在呻吟”。他为自己没有能够及时提醒艾克拜尔而感到悔恨不已,默默地走着……
2
两个星期以来,艾克拜尔一直待在吉德的那家店铺里。虽然他人在吉德,但是心却一直在“瓦达帕提曼”那里。他怎么也忘不掉艾比赞,她总是像一张照片似的固定在艾克拜尔的眼前。
艾克拜尔以心中苏醒过来的第一团爱情之火和痴迷之心热恋着艾比赞。这情感如同洪水般冲过来用其无形的且无情的手拨动着艾克拜尔的每一个细胞、每一根神经,在他的身体内激发出了强烈的爱恋之感……
艾克拜尔想起先前的那些事儿,回忆起自己所遭受的毒打,心里就会刺痛,身体就会颤抖起来。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被侮辱和被诬蔑的人一样可怜又无助。不过,他还是会把这件事与曾经所读过的文学作品以及诗歌中的内容联系起来,认为这是爱情的考验,如同春天袭来的暴风雪一样,是与爱情一同存在的一种困苦,人应该忍受这些,如果连这些都受不了,就是对爱的不敬,是爱情的屈辱……艾克拜尔就是这样来安慰着自己。
他想到艾比赞在现在这种孤独困扰下都在想些什么,因为自己的突然消失,她在忍受何等的痛苦和思念。他越是这样想,就越是难受和不安起来。艾克拜尔为自己在这种关键时刻没有成为艾比赞的支柱,没有能为她分忧解难,而感到深深的自责和伤心。在落难的时候,自己躲在一边,这种行为往往在书本中是要被世人唾骂为不忠诚、没有情谊的。
艾克拜尔想到这些,赶忙开始准备,决定在几天之内再次回到“瓦达帕提曼”。艾克拜尔准备了一箱子杂货和一麻袋服装。通过熟人以五个里亚尔的价钱联系到了一辆从“瓦达帕提曼”运送西瓜蔬菜的卡车,准备第二天清晨上路。不过,当天晚上吉德一带下了一场暴雨,大街小巷如同河川一般积满了水,一些用土块盖起的房子都倒塌了。艾克拜尔说好的那辆车也无法出门了,这件事只好作罢。
没有想到的是,因为这场暴雨灾难,他的生意却火爆了起来。两年来积压下来的许多毛衣、裙子、裤子、鞋子,以及各种服装和日常用品一下子成了畅销货,店铺里的东西几乎销售一空。
这种街道小巷里的泥泞、水涝持续了十天时间,然后天气放晴,又开始了那种让人窒息的闷热。马路上的泥土开始干裂,开始变成了泥块和尘土。
这天,艾克拜尔到从早上到中午一直都在整理店铺,要把那些要带到“瓦达帕提曼”去的商品装箱打包。下午为了去联系一辆车而坐在那里等一个人,没承想,店铺里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位是艾克拜尔认识的这个市场的公证员于拜,另一位是一个方头、蓝眼睛、白皮肤的中年外国人。
“这个人是德国商人,”于拜指着旁边的同伴介绍说,“他在也门的阿丹城开有公司,在那里做生意。最近阿丹人把英国人和其他外国人都赶了出来,这个人的公司也倒闭了。现在手中有一些货物,我想着介绍给你,所以就带来了。”
“太好了,于拜大哥!”艾克拜尔站起身并且和外国人重新握手问候之后,把他们引向了店里的椅子,“我的货物也正好快卖完了,如果谈得合适,我可以买进一些。”
艾克拜尔为客人们泡了一壶参了藿香的香味茶,然后去了一趟对面的水果店,买了一把香蕉和一些橙子摆在他们面前。面对这样的热情接待,尹力·霍克曼高兴得无法形容,他为自己找到了像艾克拜尔这样诚恳大方的生意伙伴而感到由衷的高兴。
他们在一起聊了很长时间。尹力·霍克曼把自己的货物种类和价格清单给艾克拜尔过了目。这些货物正好符合艾克拜尔店铺的需求,而且价钱也不是很高。虽然如此,艾克拜尔还是以货物老是积压不好卖,市场前景不太好为由,要求在价格上再让一些。不知是不是因为艾克拜尔这个人的品质感染了尹力·霍克曼,反正,他表示一定会让艾克拜尔满意。等他们要离开的时候,艾克拜尔给尹力·霍克曼头上戴了一顶制作精良的绣花丝绸瓜皮帽。尹力·霍克曼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说了一通听不懂德国话,显得非常高兴。
“那就请你到宾馆去!”尹力·霍克曼在告别之时把地址给了艾克拜尔,“我就在那里等你,余下的话我们等验过货以后再说!”
第二天,艾克拜尔就去吉德专门供外国人居住的高级宾馆去找尹力·霍克曼了。而尹力·霍克曼也真的一直在等着他的到来。
尹力·霍克曼也同样在艾克拜尔的面前摆放了一些待客用的来自德国的饼干、巧克力和点心,但是,艾克拜尔按照******“清真,不清真”的原则,除了杯子里的茶水以外,再没有动任何东西。当尹力·霍克曼劝吃的时候,就推托说:“对不起,我肚子饱着呢。”喝过茶之后,尹力·霍克曼把自己货物的样品都拿了出来。艾克拜尔对货物非常满意,尤其是那些钢铁打制的剪刀、刀子等东西的手工艺堪称一绝,都是那么精美和牢固。
尹力·霍克曼本来最少要出一万里亚尔的货物,并且还要求现金支付。但是,他着眼于今天看到的艾克拜尔的店铺,以及这个人的人品,以批发价给他赊账发了五千里亚尔的杂货,并且对他说:“我相信你,你把货物带回去卖掉后再把钱给我!”艾克拜尔对他的信任和大度感到非常高兴。所以,他首先交付了两千里亚尔现金,剩余的部分给尹力·霍克曼打了个欠条。等艾克拜尔要离开的时候,尹力·霍克曼给他送了一双德国造的高级皮鞋,表示了自己的友情。
现在,艾克拜尔可以带着最有用、最高级的货物到“瓦达帕提曼”去了。所以,他今天显得是那么高兴和精神百倍。如果他有一双翅膀,他会当即背负着这些货物,一下子就飞到“瓦达帕提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