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提汗阿吉就是想着从这里通过才来到阿富汗,并且在这里买了一头骡子,驮了足够的食物和饮水,按照人们指示的目标进发。他走啊走啊,一天来到了茹宗村住宿,这里的农牧民很好地接待了他。然后接着走,走啊走啊,来到了一个叫栏杆的地方。他在那里住下了。他自己连同骡子都休息了一天。栏杆人给他指出了更为明确的道路。按照他们的说法,跨过前面的阿比瓦罕河,朝着这条大河的源头方向走,就可以到恰克马克湖了。然后从那里朝着日出的东方走,翻过达坂,就可以到达塔什库尔干地界了!
“阿提汗阿吉按照他们的指引继续赶路。穿越了光秃秃的荒滩、干巴巴的戈壁,在炎热中经受炙烤,在风暴中经受干渴,他就这样继续走,经过几天艰苦跋涉之后跨过了阿比瓦罕河,来到了恰克马克湖,从这里又朝着东方上路了。他又是走啊走啊,就接近了巴达赫尚的通道。从远处看到了山上的那狭窄的通道,心中十分喜悦。就如同故乡那轻柔的空气扑入了心肺一般,疲累不堪的身体一下子来了精神,充满了气力,他开始慢慢向达坂攀爬而去。这时候,谁会想到他面前出现了两位阿富汗的边界警察。他们对阿提汗阿吉非常怀疑,几乎翻遍了他所有的东西,根本不听他的辩解,在他手上戴上手铐,脚上戴上脚镣,在两天之内就被带到了喀布尔。军方怀疑他是某一个方面的间谍。阿提汗阿吉在严密监视之下在喀布尔的监狱被关押了十天时间。十天之后才正式进行了审问。阿提汗向一个懂阿拉伯语的官员讲述了自己所经受的所有的事情,告诉了他自己这次旅行的目的所在,并且在最后流着泪说道:‘只要我在故乡、祖国的土地上留下脚印我就知足了!’那个负责审问的官员也感动了,最后经过一次又一次地检查,对阿提汗阿吉所去过住过的地方进行调查,与跟他见过面说过话的人们交谈之后,看到他实在没有可以怀疑的地方,所有的调查结果与他自己所说的一致,因此就向他说道:“‘你真是不了解世界上的事儿呀,阿吉!巴达赫尚的通道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呀?这里早已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现在再也没有商队和旅行者通过了!我们知道了你的心愿,但是你的想法太幼稚了。如果你是想回到自己的祖国,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是坐飞机或者轮船到香港,从那里到中国南部再回到你的故乡;第二是从莫斯科到乌兰巴托,再从那里进入你的祖国。这样回去至少需要三十枚特里拉金币,要办理许多边境手续,要坐很久的轮船、汽车和飞机!……’
“听到这些话,阿提汗阿吉的头上都冒烟了。他剩下的钱还不到七个特里拉。钱也不是问题,这是可以赚的。但是,要到许多国家去办手续,这些手续真的可以办妥吗?这事儿任何人都无法打包票!花上大量的钱,踏过长远的旅程,等到了某个地方却被堵住,人怎么会受得了这样的愁苦呢?阿提汗阿吉感到非常失望,这种失望让他心如刀绞,痛苦不堪。他带着那么美好的愿望来到这里,受尽苦难正要踏上祖国土地的时候,没承想被这种巨大的阻力推回去,回到自己出发的地方叫他非常痛苦。这事儿让阿提汗阿吉的心肺里充满了闷气愁怨。所以,他一回到麦加就重病卧床不起了!……”
这就是阿提汗阿吉这次阿富汗之行所经历的所有真实的情况。他因为自己的故乡之恋、家庭之爱所走过的旅程,就在这种伤悲和愁怨中结束了。这给阿提汗带来了承担不起的痛苦和无法治愈的伤痛。
他就这样一直卧床不起,像是被大地吸尽了他所有的精力一般,精神和躯体都变得虚弱不堪。
艾克拜尔非常担心父亲的病情,每天都在他的身边陪伴着。看到儿子心如刀绞的焦急样子,他却无所谓似的安慰着他说道:
“儿子,你不要过于担心我!这也是安拉的安排,现在我的骨架松了,眼睛也花了。不过,我的心依然在祈求着安逸!”
他越来越虚弱、消瘦,像是根系被刀子划破的虞美人般变得越来越脆弱!
3
今天,阿提汗为了去做主麻礼拜,使尽了全身的力气。喘着粗气晃晃悠悠地从床上起来了,使尽了全身的力气。艾克拜尔寸步不离地一直陪在父亲的身边,阿提汗非常困难地进行了全身的沐浴,然后在儿子的陪伴下去了大清真寺。
当他一手提着鞋子一手拄着拐杖进入清真寺的时候,伊玛目已经念诵着法提哈开始了礼拜。阿提汗跟随着信众念起了乃玛孜。等主麻礼拜结束以后,伊玛目站立在讲坛上首先向安拉念诵了宣礼辞,然后手中拿起了一部******教神学家们写的《泰普瑟尔》。伊玛目打开书翻弄着,在几处停顿之后,用清真寺里所有的人都能够听到的声调,开始讲述******教的清规戒律:******教是一个充满了智慧和知识的宗教,是道德的宗教,安宁的宗教,是生命和生存的宗教。把这个宗教装入心中的正派之人会成为安拉面前,以及所有人类中间最可爱和最荣耀的人!
“安拉为每一个人赐予丰富的财富和美丽的容貌时,这个人用这些财富来施予安拉的其他一些弱小的仆人,用他美丽的容颜向安拉完成自己的膜拜礼数,以慈爱和宽容对待他人,那时候,安拉就会把这个人视为自己最真诚的仆人来看待!一天,一位学者来到了呼喇珊国王司马义·萨玛尼面前。司马义·萨玛尼国王非常慈爱和热情地接待了他。后来,这个学者要回去了,国王就从宝座上下来,把他送出了七步之外。当天晚上,国王在梦中梦见了尊贵的热苏鲁拉。在梦中热苏鲁拉向他昭示说:‘哎,司马义,你非常敬重和款待了我的学者,对他表示了尊重。为此我为你做了专门的杜瓦祈祷。在我的杜瓦中祈求你成为安拉最为看重的贵人,因为你送人家送出了七步之遥,因此祈求你的后代有七人延续你的王国,愿他们躲过七个地狱之火。我的这两个祈祷都被接受了!’
“那些远离罪恶、荣耀和恶事的人就是在精神方面净化了的人。这样的人,好似司马义·萨玛尼般会获得人类可以得到的最崇高的奖赏。他们会让自己远离虚伪、虚假、愚昧,用对人类有益处的各种学问知识来装扮自己的心灵和精神。不会把自己看得更为尊贵而高高至上,不可一世,也不会贬低自己而低下头,在其他人面前显示一种低下,除了安拉之外不会成为任何人的奴仆!……”
伊玛目停下来了,因为说得太多,嘴角都有了唾沫,下巴都有点儿颤抖了。
众教徒完成了礼拜出了清真寺,阿提汗也依偎着艾克拜尔慢慢挪动着步伐从清真寺里走了出来。这也成为了他在大清真寺里所做的最后一次主麻礼拜。当天回到家里,阿提汗躺在窗户前的床上望着外面向艾克拜尔说:“孩子,在眼前的这个礼拜四稍微散点儿油味儿,搞个乃孜尔,让我和周围的邻居还有我的那些朋友们见个面吧!……”
艾克拜尔的心像是一下子被东西刺了一样痛了起来。
“爸爸,你这是在说什么呀?”他用非常担心的声调说。
“我自己是知道的,孩子!”阿提汗满面愁容地说,“安拉让我活了很久,这是安拉的恩赐。现在这个生命已经失去了自己的恩典,我应该把它再还回安拉才是!因为,我的精神死了,儿子。既然我的精神已死,我的躯体也没有什么价值了!……”
“不要那样说,爸爸!”艾克拜尔哭着说,“你得活下去!我们必须要为理想而活下去,爸爸!我一定带你回故乡去,一定让你和妈妈、姐姐、妹妹和我们的同胞见上面!你不要这样失望下去,我们的这种愿望没有什么可以比拟的,比任何爱情都伟大,爸爸!我们一定会回到故乡去的,故乡是我们永恒爱恋的源泉。你和我,以及像我们一样的人们一定会成为那里神圣生命的拥有者,爸爸!……”
顿时,艾克拜尔泪如雨下。他虽然嘴里那么说,心里却感到父亲一天比一天羸弱,会像晚秋的阳光一样无声无息地走掉,心里痛不欲生。
入夜了,阿提汗就那样看着外面一动不动地躺着。他看到西落的太阳高兴地笑了笑,无边的黑暗又开始了。在这些天,阿提汗总是看着天空夜晚,慢慢想到后世,夜晚会给他一种消失前的恐怖感。阿提汗今天也和往常一样,陷入了自己给自己提出很多问题,准备从中为自己找到一些安慰等没头没尾的想法之中。
获得祖国之爱为什么这样难呀!为了得到这种神圣之爱就要成为一个心强体壮的人呀!只有强有力的人才能获得祖国之爱,无力羸弱之人,总是生活在将要获得的渴望之中!其中的原因似乎在于,故乡不是一个简单的大地,它神圣、奇妙!就是动物也在自己的生命终结之时,也都会翻越大山,越过大江,回到自己先祖们一直生活着的地方的!
可是,我呢?我能做什么呀?我是个聪明的人,却连没有头脑的动物都不如!……
阿提汗望着天空,看着像是没有止境的深谷一般黑乎乎的空间,伤心地想着这些。
艾克拜尔按照父亲的心愿,在礼拜四举办了一次乃孜尔。阿提汗与许许多多的朋友们见了面、聊了天。到晚上,他把艾克拜尔叫到身边,说:“儿子,对人来说没有必要有过多的财富和享受。人的手伸得越长,他的生命就会越短!贪财爱钱的人会为此而死掉,那些喜爱官级地位的人也会因为这种追求而消亡,巴哈德尔会为声名而死,那些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顾的人则不会死的!你要好好记住这些话!永远不要因为追求过分的东西而丧失自己的寿数!”
阿提汗有点儿喘不过气来而停下来了,他顿了一会儿低下头,抚摸着艾克拜尔的前胸后背,等稍微缓过来点儿劲儿之后,慢慢抬起头,向艾克拜尔问道:“孩子,我们有欠别人的东西钱财吗?”
“有的,爸爸!”艾克拜尔连想都不想地说,“已经过世的伊力木夏大哥的二十枚特里拉还欠在我们身上,没有还掉。”
“谢谢你,儿子!”阿提汗对儿子感到满意地说,“人的根基就是信仰,孩子!但这个信仰必须是纯净的。所以,那些神学家们说道:‘纯净的根系有千万,不洁之物的根系只有一个。’贪污人家钱财的人是没有信仰的!我亲手接受了那二十个特里拉,但或许无法亲手把这些钱交还给主人,这事儿就留在你的肩上了,儿子。无论什么时候,你一定要找到伊力木夏的女儿,把钱还给她。这千万不能成为另一个世界的债务!”
“你放心吧,爸爸!”艾克拜尔紧紧抓住父亲的手说,“我绝对不会忘记这一切的,一定会把人家的钱财还掉的!”
艾克拜尔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些话是父亲给他留下的最后的遗言。两天之后的一个清晨阿提汗永远闭上了眼睛。艾克拜尔一刻不停地在忧伤之中叹着气,当装着父亲尸体的抬尸架抬出家门的时候,他几乎在痛苦之中晕厥过去!……
阿提汗自己带着永恒的安详和宁静,将生活的喧闹和无尽的责难留给儿子,在六十九岁的时候离开了这个世界!
阿提汗的去世给艾克拜尔带来了极大的痛苦,似乎还嫌这种漂泊流浪的日子经受得少似的,现在他在这个世界上就像针刺一样更加孤独无助了。
就在这些日子里,他记起了这样一句谚语:“在****吃油的时候汇聚生人,在嗜血遭难的时候只有亲属管用。”不过,现在他身边已经没有了一个亲戚,别说是亲戚,他连自己母亲是否活着都不知道!
艾克拜尔因为父亲的离去变成了沉默少语、安安静静的一个人。那些认识的人向他打招呼时,他总会说同样的一句话:
“我现在就像针刺一样孤苦伶仃了。帽子掉下来会掉在别人的地面上。在大家看来我是健康人,而对我自己而言却已经病入膏肓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