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王者北夜
白天她们就去军医部帮忙,晚上的时候,就回营帐歇息,顺便又给秦朗打打杂。
淡黄烛火下,风离在看着医书,然后整理一些药材。罹烟便凑到秦朗的桌案旁,看他阅远方传来的情报,研究阵图,给他倒些茶水,准备些点心什么的。他写字画兵图时,她便帮他磨墨。
“秦朗哥哥,最近没见到你们出去打仗啊。”罹烟边磨着墨,边随口问道。
“刚刚经过一番苦战,双方损失都比较重,如今,北国那边,该是和我方一样,在养精蓄锐,等待下一次大战。”秦朗道。“对方的主帅,北国太子君北夜,骁勇善战,又懂兵法,很聪明,是个强劲的敌手。”
听到他提到北夜的名字,风离捡着药材的手停了下来,凝神静听他说着。
“阿离,你去给他们兵营的饮水食物里下点毒,毒死那个君北夜。”罹烟朝着风离望过来,说道。
闻言,风离的心一颤。
毒死北夜?
她还未说话,秦朗已经先出声了:“君北夜是我很欣赏的对手,怎么能用下毒如此计谋来对付呢?那样胜之不武。”
“他是我们南朝的敌人,对付敌人,才不要那么仁慈。”罹烟低声反驳道。
“虽是敌人,也不可如此用不光明的手段。君北夜是值得我钦佩的敌人,要胜他就胜在战场上。说实话,若不是站在对立的立场,真想和他交个朋友。”秦朗由衷地道。
“跟敌人做什么朋友?”罹烟一脸的不赞成。
“许多东西你不懂。”秦朗摇摇头,淡淡道:“夜深了,你们早些睡吧,这些日子,也累着你们了。”
罹烟磨磨蹭蹭,不舍地走开,走到风离身边,与她回了她们住的小帐篷。秦朗则是起身,回了桌案屏风后自己的寝处。
灭了烛火后,风离和罹烟并躺在帐篷里。
为了不憋闷,帐顶开了透气的小窗。而主营帐里的天顶不下雨时,都是打开的。一开始置放这个帐篷时,罹烟还特地要求将帐篷放在这个位置,躺着的时候,就可以透过帐篷小窗和主营帐的天顶,望着美丽的星空。困了的时候,就关上帐篷的小窗,防止夜间寒露。
此刻两个人没睡着,又躺下望着漆黑天幕上的几点星子发呆。
“阿离,你有喜欢的人吗?”罹烟侧过头来望向风离,突然问道。然后又想到什么,脱口道:“对了,你上次好像跟我说过,你喜欢的是二皇子,呃,不对,如今是当今圣上。”
风离望着天空默不作声。事实上,当她问她有没有喜欢的人时,她就陷入了思考。以前,那么肯定的答案,如今,却似乎不那么清晰了。
脑海里,南宫彦和北夜的身影不停地交织着,矛盾着,最终,越加清晰的,却是那人时而戏谑,时而温柔深情的眼神。什么时候,那个原本觉得可恶的人,开始占满了回忆,将彦哥哥的身影和光芒都要遮住挤走?
她渐渐有些混乱了,明明一直喜欢彦哥哥的,为何如今脑海里总是蹦出北夜的身影?
想的有些烦乱了,她侧头看向罹烟。她竟然已经睡着了。
望着她娇憨的睡靥,风离弯起唇一笑:像她这样多好,喜欢一个人,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简简单单,而且不顾一切,直接坦率。
她也可以么?等她不再矛盾,她也要认定一切,洒脱坦然地接受……
在军营中,大约呆了十来天,罹烟也渐渐习惯了军营生活。她天生活泼随和的性子,以及明媚俏丽的容颜,很是讨人喜欢,很快就与周边将士打成一片。如今她成了风离的得力帮手,帮伤残士兵包扎,上药,一切都做的得心应手。
秦朗这些日子不常见到人影,经常是一大早就跟军师和几名将士出去探查周边情况。晌午回来吃饭后歇息一会儿又继续出去。
伤病的士兵,在军医的调理以及她们的帮忙下,基本都渐渐痊愈。罹烟没事干了,慢慢百无聊赖起来。倒是那个第一次遇到的叫岳明的小将,比较照顾她们,也经常来找罹烟和风离说话。罹烟无聊了就拿他出气,他总是一脸微笑,一点都不气。
风离看在眼里,心中直笑。只怕是这年轻小将,对活泼直爽的罹烟起了心思。只可惜罹烟眼中心中只有秦朗,并不曾注意到这些。
唉,感情啊,总是这样理不清。
晚间秦朗回来,罹烟又收敛了活跃性子,变得乖巧许多。见他眉心微凝,神色严肃,便也安静地不去惹他生气。
风离感觉最近军营里气氛凝滞沉重。猜着两边都歇息了十余天,后面肯定又是一番苦战。见秦朗坐在灯下,拧眉看着折子。她便淡声开口问道:“秦朗,是不是马上会有大战?”一般在将士面前,她们会称他为秦将军,人后便直呼其名。
秦朗抬起头,凝目望向风离,俊秀的眉心微舒,神情也缓和了些,温声道:“这些日子前方得来情报,北国大军估计在这几天内会有所动,我们要赶其之前主动出击。”
罹烟听到,也赶紧竖起耳朵凑了过来,仔细听他说着。即使不懂,只要听他说话都是一种愉悦。
“这几日,我和军师往前探了地形,商议作战事宜,已经做了具体布置,大军也是整装待发,明日就会带主路兵马去袭取北军大营。”
“秦朗哥哥,明天你带我和阿离一起去看看吧,我从来没有看到过打仗呢。”罹烟忍不住插话道。
“胡闹!”秦朗闻言脸色微变,瞪了她一眼道:“你以为打仗是儿戏,那么好玩?不要命了?”
罹烟被他冷眼瞪着,又是委屈地低下头,没再说话。
“没事就睡觉去。我也准备歇息了,明日凌晨就要带着军队出发。”秦朗又瞪了她一眼,起身走入屏风后。
罹烟咬着唇,沉默不语。
熄灯睡觉的时候,她却依旧满心的雀跃,悄悄对着风离道:“阿离,你想不想去看他们打仗啊?”
风离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子:“还没死心哪?”
“你想不想去嘛?我很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子呢……”罹烟轻声说着,双眼晶亮晶亮的,满是向往。
风离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也想去。”也许,能在战场上见到北夜呢……因着这个想法,她居然也是那么期盼,那么热烈的想要去看一看。
“那我们就去看看!”罹烟兴奋地道。
“可是,秦朗不可能带着我们去打仗……”
“我有办法。”罹烟神秘地道。“他不带我去,我们就偷偷的跟着去。”
“这样很危险,战场上双方兵马冲突,刀剑无眼。”风离迟疑道。
“让岳明保护我们。明天,我让他带着我们藏在队伍中,悄悄的跟去……”罹烟嘻嘻笑着,为着明天的期待无比的激动。
风离终是没有吭声。其实,她心里,跟罹烟一样的期盼,一样的兴奋。为了看他一眼,哪怕冒险也无所谓了……
第二天,经不住罹烟无赖般的死命磨缠和甜的像蜜般的好话,岳明还是冒着被军法处置的罪名悄悄带着他们跟随在大军后面出发了。
她们穿着士兵服,也像模像样的拿着长矛大刀,混在队伍最后面,激动的双眼发亮。
为了出奇制胜,大军出发的很早。旌旗迎着晨风翻滚如浪,骑兵在前方带路,马蹄笃笃,扬起阵阵尘土。步兵在后押尾,步履沉重整齐,缓缓而行。
初秋的晨风微凉,稀稀朗朗的几颗繁星,点缀在还未发白的天际。弯弯的月牙,还未淡去,遥遥的在淡黑的天幕上悬挂着,俯瞰底下这默默前行的军队。
风离虽然不若罹烟那样兴奋的双颊发红,心里却也是难以平静。
越来越近了。
三十里,二十里,十里……
我从三十里外,一点一点的接近你。大坏蛋,原来,我竟是如此渴望见到你……
正神游间,前方有骑兵来回通报:“后军止步,后军止步——”
风离收回神思,诧异地随着大军停住脚步。罹烟眨着圆亮的大眼睛,好奇地东张西望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风离赶紧扯住她的袖子,防止发生突变的时候,将她护好,带离乱战圈子。
“听前方情报传来消息,北国大军已经有所准备,君北夜也率领大军迎来,已经到了五里之外了。”岳明在旁边给罹烟解释着。
风离心中一动。北夜,他也来了!他和她,真的离的越来越近了。
“那会怎么样?”罹烟眨着眼睛问向岳明。
“再走两里之程,便是一处坡谷之地,等我们赶到那里时,必然会和北国大军碰面,到时候,应该会在坡谷中发生一场苦战。”岳明分析道。
“真是太好了!”罹烟兴奋的摩拳擦掌,那样子恨不能自己也能快点参加战斗。
“你不能参加,那很危险的。”岳明看她那激动的样子,便说道:“到时候,你和风姑娘一起躲在山坡上看着就行,一定要藏好,千万别出来。”
这时,前方大军又开始缓缓往前,罹烟睁大眸子左盼右顾,望向前方动静,听他说着,便不停地点头,也不知是真听进去还是假听进去了。
风离连忙将她紧紧拽住,跟齐了后面步兵的脚步,然后对着岳明道:“你放心,我们不会参与进去,只在坡上望着。”心跳却是莫名的有些厉害,忐忑不安,总担心一会儿真的有什么事发生。
真是期待又不安啊……
看到他了,真的看到他了……
风离和罹烟掩藏在坡上的一丛灌木后面,望着坡下。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北夜一身戎装的样子。
北国大军迎面赶来,旌旗飘扬,铁骑铮铮,带起漫天黄尘。
他一身玄色盔甲战衣,骑着通体乌黑的神驹,身姿英挺,手里握着缠龙乌柄大刀,身后墨黑大氅翻滚如旗,神色凝重威严,浑身带着不可逼视的君临天下般王者的凛冽气势。这又是另一种完全陌生的,不同的北夜。霸气的眉头微扬,形状完美的薄唇紧紧抿成深沉的弧度,双眸幽黑深邃,目光犀利冷冽,射出的寒芒犹如冰刺,慑人心魂。
那是一种战场上所向披靡,叱咤风云的凌云气魄。
风离完全被这样的他震撼住了。
见过邪肆恶劣的他,见过深情霸道的他,见过淡漠傲然的他,却没有见过今日如此威风凛凛,让人肃然敬畏的他。
她觉得自己的心,突然跳的很快,心绪激动澎湃,如巨浪击打翻腾,强烈的几乎失去控制。
有什么东西酸酸的,甜甜的,说不清,道不明,像此刻渐渐东起的耀眼日光,绚烂极致,慢慢地渗入身心,脑海,从此根深蒂固。满溢,又空虚,甜蜜,又疼痛,她莫名的想哭,又想笑,几乎要疯了一般,难以自制。
她看不到什么时候南朝和北夜大军开始交战,听不见如雷战鼓,厮杀怒喊。
周围突然变得那么安静,那么祥和。她仿佛身处另一个境界,一切都被隔离开来。什么都听不进,什么都看不见了。所有的思绪,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只变成了两个字,北夜……北夜……
南朝,北国,又关她什么事?
管她是南朝人,管她是否流着北国的血,管是谁胜谁负,都不重要了。
她只是开始确定了一件事,开始认清了一种情,开始找到了矛盾的答案。这种确定和坚定,让她欣喜若狂,激动难耐。
努力压下这忐忑莫名,又惊又喜,又酸又甜的,想流泪的心情。她才鼓起勇气抬头继续往坡谷下方望去。这一望,又是巨大的震惊。
修罗地狱——有一种错觉,仿佛误闯进了地狱一般。
那绿芒遍谷,转眼已经是血流成河。鲜艳的红,替代了原本青幽的绿,瞬间便转换了风景。
人人浑身浴血,面目狰狞,犹如鬼魅。秦朗的白甲银衣,也被鲜血染红。他和北夜在血红战场里,一白一黑,那么醒目,那么耀眼,只默然对恃着,便形成了巨大的气场。
一直在风离旁边,被风离扯着不让探头的罹烟,终于忍不住伸出了头透过坡上的长草,好奇地望了下去,然后满脸愕然地瞠大了双眸,张大了嘴。风离余光瞥到,感觉不妙,正要扯住她,她却已经受了惊吓,蓦地尖声叫了起来,“啊——”
这一声惊叫,突如其来,尖锐无比,立即引起了坡谷下方的人们的注意。
然后,自然地,一道道凌厉的箭矢破空的风声传来。风离心中大惊,来不及多想,一把将罹烟推开,躲开如雨箭矢。罹烟没事了,但是一枝箭带着凌厉的劲风,却是射中了风离,透肩而入,顿时鲜血飞溅……
“啊——”罹烟尖叫声比刚才更尖锐更惊恐,捂住风离右肩汩汩流出的鲜血,慌的手足无措。又不敢去拔掉箭矢,跟着风离一段时间,也知道,这箭不能随便拔出,会有生命危险。一时间只急得大声地焦急喊着:“阿离,阿离——”
坡谷下方,秦朗和北夜都震在那里,为这突然而来的意外惊愕。听到罹烟的呼喊,北夜眉头微皱。怎么好像听到她在喊什么阿离?
秦朗听到罹烟的呼唤,望向坡谷上方,也是大吃一惊,转而眉头皱的更深。这个罹烟,真的太胡闹了,居然真的跟来了!听到她喊风离,喊的那样急切,才意识到是风离出事了。眼见坡谷下方北国将士又有人拿起弓箭往上面射去,他连忙收起战刀,突然撇下北夜,撤马往山坡上奔去。
北夜一怔,终于忍不住喊了一声:“喂,她喊的那个阿离,是不是风离?”为什么他总觉得心里不安,感觉那个女子急急喊着的便是风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