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友富,你到范家的鸭栏里去偷鸭蛋了没有?”
“回老爷,偷人家东西的事情我从未做过。不过,去拾了些野鸭蛋的事倒是有的。”
“你拾了人家多少野鸭蛋?”吴登瀛问。
“不多,只拾了五六回,每回只拾了二三百只,也没给他全拾完。”陈友富答道。
“好家伙,拾了人家二三百只鸭蛋那还不叫偷么?”吴登瀛摇了摇头道。
“老爷,我拾的可全是野鸭子生的蛋呀,那些家鸭的蛋我一只都没碰,尽管家鸭也并不是他家的。”陈友富分辩道。
“家鸭蛋,野鸭蛋,就那么好分?只拿了野鸭蛋,这话有谁相信?”范长山插了一句。
“就算全拿的野鸭蛋,拿了人家几百只还不叫偷?”吴登瀛问道。
陈友富振振有词:“是呀,野物本无主,人皆可取之。莫说我只拾了二三百只,就是把那些野鸭蛋拾得一个也不剩,也不能说就是偷吧?”
吴登瀛反问道:“野物无主,这话不能算错。可这些野鸭蛋不是你在水塘边拾到的,也不是你在草丛中拾到的,你是瞒着人家到鸭栏里拿的,这还不叫偷么?”
“老爷,这当然不能叫偷。比如说他家的小孩挑了我家麦田里的荠菜,或者是拾了我家草滩里的菇子,麦田是我家的,草滩是我家的,可我不可能说是他家的小孩偷了我家的荠菜,或是偷了我家的菇子吧?鸭栏虽说是他家的,鸭子是野生的,拾了野鸭蛋不是同样也不能叫做偷吗?”陈友富觉得自己的理由十分充足。
吴登瀛心下想:这家伙还真有点歪理呢。便道:“你这话听起来有理,其实不通得很。就拿你的比方来说,荠菜已经挑起来放到篮子里,菇子已经拾起来放到箬子里,还能说野物无主吗?那些野鸭蛋生在人家的鸭栏里,你跑去拾了几百只,还大言不惭地说‘人皆可取之’,世上有这样的道理吗?你到河里去摸鱼,吃不了放到自家的塘里去养,别人到你家塘里去把鱼捞走;你割回来的野草放在自家的草垛上,别人去把草挑走,你能答应吗?你能不能大度地说‘野物无主,随它去吧’?”
“大人哪,你老人家就好像是神仙一般。去年陈友富在西大沟里摸了十几斤刀子鱼,一时吃不了放在篓子里,扣在自家的水码头上。他到田里去干活回来不见了,以为是我偷的,面朝我家指鸡骂狗地骂了半天。一直到他老婆回来,才把他拉了回去。后来听他的孩子讲,鱼篓子是他妈妈送给她哥了。”范长山听到知县的比方,勾起了他的联想,马上接过来说。
“马屁精,专门拣小钱!”陈友富不和他就这件事争论纠缠,侧过面来回顶了一句。
吴登瀛制止了他们的争辩,教训道:“一个人立身于世,应当宽以待人,心胸不可过于狭隘。纵然是非常之人,一生中也不可能连一件小事都不求助于他人。连一杯热茶的恩惠都不肯施于人的人,必然会遇到一些尴尬的事情。热心待人的人,老天爷必然会施恩于他,无意之中,就可能出现料想不到的好处……”
范长山跪在那里,一直没敢抬头。听到这里,头稍稍抬起来一些,眼睛朝上一瞄,那大堂上坐着的,正是春天途经自家讨水喝的那位过路先生。
“……这件案子,本县现在已全然明白。你二人听着:心胸宽广者,老天自有赏赐,常有偶然之得;头脑狭窄者,上苍也会惩罚,时遇意外之失。同船一渡还是一种缘份,但那是与同居一地为邻根本不能相提并论的。陈友富回去,不可继续到范家鸭栏里捡拾鸭蛋。范长山也不要因为这件事耿耿于怀,对于已经发生了的事情,不可死死抓住不放。退堂!”
二人表示愿意听从县太爷的判决,磕头完毕,立起身来向衙门外走。
范长山回过头来,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吴登瀛挥了挥袖子,走出了大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