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世德得知了消息,赶紧又拿出了一万两银子,送到淮阴知府手里。淮阴知府知道老家伙的来意,不肯接受。庞世德道:“下官已经年迈,也就这样了。大人年富力强,前途无量。若是下官万一犯起糊涂来说了什么错话,千万不能责怪。”
淮阴知府这才知道老家伙利害。这事如若果真揭了开来,自己脱不了干系。犯不着和他一般见识,再说这银子又没有什么过错,哪有翻不过去的火焰山?想到这里,他假意没有看到庞世德落下的银票,满脸堆笑地说了一些宽慰话,让庞世德放心回去。然后上报巡抚说:“天灾固然难料,然庞世德年老昏聩,做事不力,宜罢免官职,逐归故里。”就这样把一件贪渎大案糊弄了过去。
老家伙丢了官职,将金银细软收拾一下,租了一只帆船,载着一家老小,回江南老家去了。
往常无论哪里出现了空缺,都会立即有人蜂拥而上,你争我夺。可是盐渎县的地皮,已被庞世德狠狠刮了一层,这顶知县的乌纱竟然无人领受。黄御史抓住这机会,征得了尚书的同意,才放了吴登瀛这一任。
读了黄御史的来信,吴登瀛不禁惭愧起来。离京后的第二年,他去拜见过恩师,虽然他老人家安慰了自己一番,然而总没一句实在的话语。自那以后就没再来往,总以为黄御史虚于应付,并没把自己的事情放在心上。从今日的情形看来,完全是错怪他老人家了。
“如今一样重要的职责即将落在施主身上……”这声音仍在耳边回响,吴登瀛心中暗忖,老和尚能预知一切,真乃非常人也。
想到自己将有所作为,不免高兴起来。可一走进房间,菁菁的音容笑貌就浮现在眼前。由于自己轻薄癫狂,恣其****,捉弄、猥亵了一向珍重自爱的菁菁,使她同自己成了隔世之人。愧疚、悔恨,剎那间涌上心头,一腔豪情顷刻间灰飞烟灭。
铭伯见儿子一连几天无精打采地坐着,丝毫没有要动身的样子,知道若一味好言相劝,他不一定听得进去,便声色俱厉地呵斥道:“你有今日的一纸文凭,不知费了你老师多少心血,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还不赶快收拾了赴任去!”
夫人也道:“菁菁平日里对你的一番真心,为的就是你能够光宗耀祖,她九泉之下见你这副模样,能甘心吗?”
登瀛连忙应道:“二老不必劳神,儿子不让爹娘失望就是。”
铃铃在一旁尖叫起来:“我不让爹走,我就要爹爹在家里。爷爷要当官就爷爷自己去。我不让爹走!”
登瀛听了,心里酸酸的,哄铃铃道:“要乖巧听话,别让爷爷奶奶操心。”
铃铃噘着嘴斜着头道:“偏不让你走!”
铭伯老两口子也就不再多说,替儿子这样那样地着想,几乎把所有该想到的细节都想到了,布置下人一样一样地备好。
这天一早,登瀛悄悄地来到到菁菁的坟墓旁。
坟头上长满了狗尾巴、扒篱根之类的杂草,过霜之后,已经枯黄,微风吹过,瑟瑟作响。想到菁菁与自己耳鬓厮磨、两小无猜地一起长大,成婚后琴瑟和谐、相敬如宾,如今她就这么静静地躺在一抔黄土之下,再也不能和自己窃窃私语,再也不能同自己形影相随;不由得愧从心起,悲从中来,一时忍受不住,捶胸顿足、嚎啕大哭起来。
正哭得昏天黑地,被人一把拉住:“只怪这丫头命苦没福,她知道你这样一片真心,九泉之下,也该含笑了。还有许多事情等着要做,千万不可伤了身子,就不要再哭了。”
登瀛一看,不知什么时候姨娘也来到了这里。她满脸老泪纵横,在一旁哽哽咽咽地劝慰自己。
……
登瀛在爹爹的催促下,选了一个黄道吉日,辞别家人,带着吴江一同随行赴任。
已经走了老远,忽然听到铃铃在后面哭喊。原来临走时怕铃铃不依,让彩纹带着去玩。不想这丫头机灵,随时都防着爹爹离家。忽然觉得好一会不见爹了,到处寻找。到了院外,一眼望见爹的身影,死劲挣开彩纹的拉扯,又哭又喊地要来追赶。奶奶和外婆赶忙过来拉住。她又蹦又跳,死活不依。
听到女儿凄厉的哭喊声,登瀛转回身来,跑着到女儿旁边。见到铃铃眼泪、鼻涕和着汗水,满脸都是,心疼不已。
他抱起女儿,在怀里搂了又搂,掏出手绢替她抹眼泪,抹完了眼泪擦鼻涕,擦完了鼻涕揩汗水,汗水刚揩完,可是眼泪鼻涕又出来了……登瀛哄道:“爹爹不到外面去,爹爹和以前一样到城里有事,晚上就回来,回来给你带好东西……”
不论登瀛怎样说好说歹,铃铃就是不依,死死地搂着爹爹的脖子不放。看看实在没法摆脱,登瀛硬着心肠用手掌在她屁股上轻打了几下:“怎么这样不听话,爹爹不要你了。”
说完,登瀛硬着心肠把铃铃塞给了刚刚赶过来的外婆,转过身去,任凭女儿的哭喊声尖针似的戳在心上,用袖子按了按眼角,头也不回地甩开膀子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