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山残雪夜,孤独异乡人”,这感伤气氛被刚升起的弯月衬的浓了,宛如是随着月色一并洒下来,落成了地上的氤氲清辉,让人都看的见了。而纪言捧雪在手,望着满地如水清光,心中对见三叔的事也多了份期待。
或真是好事多磨,后两日董无佘随闻确将军进山林追杀敌兵,无瑕顾忌去找三叔的事,倒让纪言空等了。只是又经这两日修养,纪言的双腿已经能够行动自如,因而想着等身上的病痊愈自己去算了,也没再请董无佘帮忙。
因脸上疹子未消,纪言怕同帐兵卒还认为自己得的是瘟疫病,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也没有立时搬回军营中去住,还留在营外的帐篷中。当然,他觉得住在这帐篷也不错,无须当值,安静清闲也不说,每日还有董无佘属下兵卒送来丰盛吃食,种种优渥,实非军营所能比拟。
这天晚上纪言躺在床上安养,本已准备睡下,帐篷中却来了个人。这人是王黎手下的亲兵之一,名唤作苏楠,只有十六七岁年纪,因为年龄相仿的缘故,纪言多有留意也算认的他。苏楠进账时行色匆匆,面色颇为惊惶,且气喘不止,似乎是被什么事情惊吓着了。
“苏楠,你怎么这么晚来了?”
“纪言,咱们军营中的将官出了叛贼,想要设计害大将军。”
“此话当真,大将军此刻不是不在大营之中么?”这消息可谓骇人听闻,纪言心中骤然一紧,变了脸色,慌忙自床上翻坐起来,“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说!”
“据探报大将军勘探地形已毕,定于明日黎明时分回营,这叛贼已在大将军回营的路上设下千余弓弩手,准备伏击大将军。我也是在方才经过这叛贼营帐时无意中听见,听声音像是闻确将军。闻确将军在军中位高权重,我说出来怕也没人肯信,这该如何是好?”
“大将军不在时,军中的弓弩手不是全由列将军调配?”
“你是不知,这两日闻确将军借着剿灭敌兵为由,先后两次向列素将军共借了一千二百弓弩手。大将军只带出百余人,若是真遇上一千多弓弩手,真是凶多吉少了!”
纪言眉头微皱,想起今日来给他送吃食的兵卒似说过闻确将军借弓弩手的事,因此心下对苏楠的话也不由得信了,道:“现在才是将夜时分,大将军要黎明方归,不知咱们现在去半途截住大将军是否能赶的上?”
“或许能赶的上。”
“那还等什么!”纪言掀被起来,迅速穿上衣甲,拿起铁剑,“走!”
两人出了帐篷,穿过整个大营,自大营正面往西行有二十几里,恰经过一片杉树林。这时弯月高悬,清光如霜,照落一地斑驳树影;偶有微风掠过枝头,将积雪吹下落如一抹白雾,将林中景象衬的静谧而如梦般氤氲。
因两人跑有近三十里路,也都有些乏累,故而放缓了脚步。纪言在前走着,心里觉得有些不对,因为苏楠平时喜好言谈,进入树林中却一言不发,不知是何缘故。他回头看了苏楠一眼,却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纪言一面走着,一面思忖苏楠是否有别的意图,目光不意瞥了一下地面,却分明看见地上苏楠的影子是在拔剑,心中一惊,立时跃步转身正对着苏楠,而这时已感觉到背后发凉,显然是甲衣已被划破。
“小子,倒是机灵的很!我本想引你到这里,无声无息杀了你,然后再在你身上找王黎的剑谱,现在看来是要费些周折。”苏楠持剑在手,眼中透出阴冷,“我没杀过几个人,但这本剑谱我志在必得。”
这时,纪言方悟原来是场骗局,只是想起方才苏楠言谈举止竟跟真有其事一般,自己竟毫无察觉,不由觉得苏楠这人也是厉害,因而心生警惕,不自觉的摸住了腰间所悬铁剑,冷着脸道:“真是狠毒,只是为了剑谱便要杀我。”
“你根本不懂这本剑谱是什么!”
“你是大将军账下亲兵,想要这本剑谱,自可向他恳请。”纪言不明白苏楠的心思,清瘦的脸上露出疑惑,“为什么非要从我手中夺取,还想要杀我?”
“王黎?哼哼,当初我投军不过是仰慕他武功卓绝,想要他指教一二。可是这两年来他对账下几乎所有亲兵都有所点拨,唯独是我丝毫不与传授,说什么我性情未稳多有偏激之处,须先磨练心性。”苏楠猛张眼睛,脸上露出怨毒表情,猛然在空中挥了一下剑,又回剑指着纪言,“你呐?你刚来几日便得他垂青,传授上等武功,这公平吗?”
“说!这公平吗?公平吗?公平吗!”纪言正要发话,苏楠却忽然又连问三声,且声音逐次增大,直将附近杉树枝头上的积雪震的簌簌下落。其语气态度之嫉恨、眼神中之怨毒,无以复加,让人看着都觉得十分癫狂。
“这武功本就是大将军的,若得他传授自该感激,不得他传授也是理所常情,难道这军营十一万人个个都该让他传授武功?你自己想不通罢了!”
“胡说八道,我今天偏是要杀你。”苏楠凝视着纪言,手腕反转,将长剑振的嗡嗡作响,“我倒要看看他传你的武功到底有多厉害?”
纪言心想这人着实不可理喻,只是他费尽心机将自己骗到这里,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当下横剑于胸,摇头道:“厉害有什么用?我习武练剑是想在战场能够活下来,从没想过要和人比试。”
“不必再说废话!”
只见寒光闪动,苏楠已挺剑刺出,冰冷剑锋直取纪言咽喉,但未等纪言格挡,便抖腕舞出两团剑花,剑锋又向纪言胸膛刺去。这招名唤“惊鸿掠水”,剑招轻灵飘逸,取虚而不实之意,虽看似凶险却也是试探。
纪言拧步侧身,翻手臂斜剑而御,双剑相交,铮的一声颤响,在半空溅出点点火花。一招即过,他已觉着苏楠确实不简单,剑招灵动迅捷,且剑上还有一丝柔韧虚劲,含而未发,显然是大有留力。他只学过两年粗陋杆棒功夫,学剑更不足一月,因而自视比之不如,心下不敢有丝毫怠慢。
剑光霍霍,如月下潾波般闪动不绝,转眼两人已经拆到十四招。苏楠虽有如虹气势压着,在场面上好看不少,但纪言严防死守,却也没有讨到什么便宜,故而心思若不使出精妙剑术,恐一时半刻拿不下这小子,再惹来军营巡逻兵卒也不好收场,当下剑招一变,如流光逝水般刺了过去。
此招名唤作“凄清霜降”,乃是苏楠最得意武功《止水剑法》中的剑招。这《止水剑法》也颇有来历,说是昔时江湖中有位卓绝人物,诗剑双绝,翻阅古人《玩止水》一诗时觉其暗涵哲理剑意,潜心思悟两年所创,在当时江湖可谓一等一的武功。
“凄清霜降”化自“凄清早霜降,淅沥微风开”两句,剑光荡开,便有寒风骤然而生,卷起地面积雪飘如一抹在月华里轻柔袅绕的白雾,美极而凄清亦极。而那持剑身影又如飞鹤般破雾而来,与之相映俨若丹青墨画,此也足见那位卓绝人物雅意非凡。
纪言见这一剑非同小可,自使出十二分气力举剑相迎。双剑一接,只听得嗡嗡响声,纪言的剑便如同水波般震荡不止,一股巨大的震荡之力自剑身传到的手上,使的手腕一麻险些丢了剑。
“确实比我厉害!”纪言紧握剑柄,脸色沉了下来。
“你也不简单,竟然能接我十四五招还安然无恙,我本以为顶多十招你就撑不过。”苏楠森然笑了一下,脸上颇为得意,“不知在止水剑法下你又能撑过你招?”
“等等!”纪言心思自己并非苏楠敌手,一味苦战不死也伤,倒不如先稳住他,再作他图,因而眼眸一转,面上佯装迟疑神色,“你的目的是大将军的剑谱,我给你便是,你何必非要杀我不成。”
苏楠一愣,道:“你会舍得?”
“性命总比剑谱重要的多,没了性命有再精妙的武功剑谱有又何用?”
“你如此贪生怕死将来——必成大器,哼哼,你年纪比我还小些,倒竟懂的隐忍退让,难怪王黎会将这剑谱传授于你。”苏楠话锋一转,用剑指住纪言,“你心思机敏又懂得隐忍,我怕今日不杀你,日后会有诸多麻烦。”
“我保证忘掉这件事!”
“这保证二字能值几钱?不必再说,你今日是非死不可,剑谱等你死后我自会再你身上翻找。”
苏楠完全柴米不进,纪言也无良策,只好硬着头皮举剑抵挡他的凌厉攻击,心中暗自祷告能有军营兵卒经过此处把自己救下。两人又过六七招,纪言已见不支,胸前甲衣被豁开两个口子差些伤及皮肉,连头发也被削掉一缕,而苏楠剑招却愈发凌厉,似乎十招之内就能取他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