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苏楠身法又变,剑光忽缓,使一招“利物如流”去破纪言严防的圈子。此招不似前几招般轻灵飘逸,却有大巧若拙之意,正取自“利物不如流”一句。诗句意为世间锋利之物莫过于流水,小至滴水石穿,大至山川变幻,流水之利可谓无坚不摧,因而这招“利物如流”也实为破防的妙招。
形势危急,纪言心内如焚,想开口说话再拖延片刻,但苏楠却根本不给他机会,只将“利物如流”一招反复试了三次,剑锋逼紧,眼见就要破开他的防守招式,顷刻间便可能将他斩于剑下。
而苏楠将“利物如流”使到第四次,以彻底将纪言铁剑荡开,使露出胸前空档,只是此时身体侧着不能正刺纪言当胸,因此脚步拧动,变一招“青鲤掉尾”,反身出腿踢向纪言腹部。这只是瞬息之间,但纪言心中忽而闪念,眼中浮过闪亮光芒,竟浅笑了一下,硬生生挨下这一脚。
“嘭”的一闷声,纪言倒飞出去,待脚尖刚落地,又蹬地而起向后飞退,拼力撞到后面一颗不小的杉树上。
苏楠一招得逞,自然挺剑追击,而这时杉树枝上的积雪被纪言猛力一撞,正劈头盖脸的朝苏楠落下,他只觉眼前一片雪粒迷蒙,视线已然被遮挡住了,心中暗叫“糟糕,中这小子奸计了”,便欲回撤。
借枝头落雪遮挡住苏楠视线,正是纪言的盘算。此时已见成功,心知机不可失,也顾不上腹部挨踢的疼痛,便使一招“倒卷残雪”复攻苏楠。但见剑光已起,星星点点,夹杂在月光下的缤纷落雪之中,实在令人难以分的清楚。
苏楠回撤不及,瞬间肩上与腿上已被刺中两剑,因而大怒,喝道:“你这小子如此奸猾!”
“奸猾?”纪言口上答话,手中挥剑招招紧逼,“比不上你!”
两剑之伤对苏楠影响很大,使出剑招也有了不小偏差,加之纪言乘胜追击,登时形势逆转,没一时三刻便被一招“水穿蓝桥”打落了剑,并被击倒在地。今夜如此算计,却仍是功亏一篑,他实在心有不甘,只是现已如砧上鱼肉,想着保命为先,便讨饶道:“纪言,是我一时糊涂犯了贪念,你绕过我这一遭,我保证以后再不敢打你注意。”
“这保证二字能值几钱?”纪言将苏楠方才说的话重说出来,可谓是一饮一啄。
“纪言、纪小哥,我确实是一时糊涂。”
“是吗?”纪言脸色阴寒,言语冰冷,手上已挺剑刺入苏楠当胸。
“你——你真杀我?”看着胸前鲜血汩汩流出,苏楠的眼睛满是不可置信,他不信一个比自己年纪还小些的人,竟然如此果断,连杀人都没有丝毫的犹豫,“你很好,真是很好,将来恐怕比王黎还要厉害。”
“我只想好好活着!”
“活着么?我是没有机……”苏楠艰难的苦笑了一下,手缓缓垂了下去。
血溅了出来,点点落在雪地宛若孤冷梅花,被月光映照,更显出残忍美艳。寒风掠过纪言脸面,将他额前黑发吹开,露出那双璀璨如星辰的眼睛,只是他的眼中并没有胜利者的喜悦,却是一抹不忍。他不想杀苏楠,可苏楠心中怨毒以深,今日不杀恐怕日后十分麻烦,甚至会死于苏楠之手。
纪言看了一眼苏楠的尸体,轻叹一声,拭去剑上血痕,捂着肚腹慢慢走回去。
纪言在战场上见过很多死人,自己也曾杀过一个,这是他第二次杀人,心中不觉得十分惊惶,只是回想今夜之事觉得险恶之极,能活着实属侥幸,他素来认为自己也算机警,经这一次,也再不敢以此自居。
心中悸然,回到帐篷中纪言也未能立时安睡,回忆着夜中剑招往来,到黎明时候方才合眼。早晨醒来,董无佘属下兵卒恰送吃食来,他虽知王黎会被伏击之事有假,但仍是有些忧心,问了句:“昨夜营中有什么事情发生么?”
“昨夜倒是没有听说什么事,只是今早黎明闻将军又点兵卒去杀袭扰的敌兵,早上那鼓角响的急,我就是被惊醒的!”
纪言松了口气,道:“你们董胖……千夫长也去了?”
“这个自然,董千夫长杀敌英雄,连闻将军都夸他有万夫不当之勇来着,还说他只当千夫长有些屈才,显然是喜爱的很,怎么会不将他带上?”
“嗯,多谢你每日来为我送饭。”
“这是董千夫长的吩咐,咱理所应当该办好。这董千夫长可是比张三归那王八蛋强上千百倍,从不在兵卒上刮银子,还给家境不好的人分银子。”兵卒收拾着食盒,面色有些欣慰,“能在董千夫长手下也是福气。不说了,我该尽早回去。”
“慢走!”纪言拱手相送。
兵卒还未出账,却又有一人撩开帐篷布幔进来,正与兵卒撞个满怀。兵卒看着来人,怒道:“你谁呀?走路也不看着点。”
“朱有三!”
“我管你有三有五,撞着了人难道不知赔礼么?”
“知道,只是我年纪大了,一时没反应过来,我给你陪你礼了。”朱有三脸上无多表情,转眼向纪言望去,“脸色好了不少,眼中昏黄也已尽退,看来恢复不错,再行两回针应该能彻底痊愈。”
“算了,算了!”兵卒挥手离去。
“嗯?”纪言脸色愕然了一下,“你是我的同乡三叔么?我身上的病是你治好的?”
“是,难不成你以为足三阳经阻滞能自己好了不成?”朱有三走过去坐到纪言床边,也不管他如何反应,便拉住他手腕诊脉,半晌面色一沉,冷盯住他的双眼,“你脉象壮重迎指,又转而沉浮不定,节奏紧凑,似有些心惊,那不成做过什么亏心的事!”
纪言因昨夜杀了苏楠,心中多少有些惊悸,自然脉象有异。但这位三叔从脉象上都能看出蛛丝马迹,实在是了得,他不知三叔底细也不敢和盘托出,缩了一下手,浅笑起来避开三叔的目光,道:“多谢三叔救治,三叔即是同乡,能不能给我讲讲家乡的事,我已经三年没有回去,不记得家乡样子了?”
“你倒是机灵,知道引开话题。不过,不须你说,我也知道你昨晚曾与人打斗,那人用的是剑。”朱有三将纪言手腕一转,之间上面还有一道细微血痕,“这个怎么说?难道不是剑伤,而且看伤势也是刚留下不久。”
“三叔慧眼如炬,昨晚确实是跟人有些争执。”纪言看朱有三脸色沉着,也不知到底何意,只是他救治过自己应该不会对自己不利,心内盘算了一下,咬着嘴唇,眼神略微迟滞,“其实是杀了人,只是是那人先设下计谋要杀我的。”
“杀就杀了,解释这许多何用。”朱有三脸色忽而缓和下来,放开纪言手腕,“你小小年纪就敢杀人,胆色倒是不错!”
纪言垂目,道:“也是被逼无奈了。”
“身处这战乱之中谁还不杀几个人,我对这杀人的事也没有兴趣,你不用再想,也不用再说。方才你让我说说家乡的样子,这话题倒好,只是我离乡也久记得不多,现在有印象的只有湘兰小溪。”
“嗯?”纪言心思转折没有那么快,眼神顿住片刻,“湘兰小溪好像也自我们村外经过,我记不太清楚了。三叔不知去过我们村子没有,我们村是老枣树村。”
“老枣树村么,容我想想……似是有几次那里经过,记得有此夏末或初秋时分那回记得最清,当时刚下过一场雨,村子里的石阶古瓦都蒙着一层薄薄水汽,屋檐角风铃在微风里响动,我沿湘兰小溪的青石桥上走过,桥上落了紫花染出在青石阶染出几点微紫色,隐隐有些淡香,有个穿红色的小姑娘正持着油纸伞正从巷口里出来。因为当时觉得景致好看,印象就深了些。”
朱有三的话语在纪言脑海里逐渐勾描成图画,让他模糊记起湘兰小溪上的青石桥,似乎还曾在那里玩耍过,因而喜笑了一下道:“是有那一座桥,三叔还记得别的什么吗?有没有认识我们村子里的人?”
“这倒是不认识,我当时住的地方离成陶乡也远,在整个成陶乡都不认识几个人。想想离开那里也有二三十年,人事无常,或许那些人也都不认识我。”
“三叔想过回去么?”
“在这九死一生的沙场上,想与不想都是徒然。”朱有三语气颇为感慨,只是神色未改漠然,“若活下来,或许会回去看上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