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眼睛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静静地注视着他，布满了血丝，溢着愤怒。那是一颗与身体脱离的头颅。只有一只眼睛睁着的原因是，本应存在另一只眼睛的地方只剩下了一个血红的空洞。格林想象得出利器从这里穿入的情景，鲜血迸溅而出，夹杂着白色的脑浆汩汩流下，原本充满生机的脸在一瞬间变黄，变暗，像是一片枯萎的叶子，从树上缓缓飘落下来。
他用手隔着上眼睑抚摸自己的眼球，稍稍用力，眼前一片昏花。这让人头给他带来更多不寒而栗的感觉。这张脸他是认得的，即使它只剩一只眼睛，并且糊满了血液和泥浆。因为他记得那条红缨，它在月光下放肆摆动着，如同一只正在招魂的血红的手。
但……这么多的魂，又要招到什么时候呢？他抬起眼睛，眼前都是尸体……他们黑色的甲胄破裂了，被血沾染了，不能再明晃晃反射着月光，都暗淡了下去。月光也暗淡了下去，照到地上已经看不到曾经的白，只是红色，红得发黑。
格林感觉脸上一丝新的凉意，他仰起脖子往上看，黑色的岩石上，红色的液体正在逐渐探出头，也许过不了多久，它也会掉下来，撞到他的脸上。他从地上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手脚。有风吹来，也许是因为衣服破了，他感觉背上一片凉意。
“看来还是受了不轻的伤，”他想着，“不然我怎么会睡得这么死，就在身边发生了这样的事也没有知觉。”
他在小坡一侧的石面上蹬了一脚，借力向上扑出一段，然后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果然和他预料的一样，坡顶上也有一具尸体，无头的腔子里血几乎已经流尽。只剩下一滴一滴的残留慢慢地落在石板地上，啪嗒，啪嗒……
看来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他站在坡顶上，下面的景象因此变得更加清晰。惨死的士兵大多背部向上，脸扑进泥土里。伤口大多是劈裂伤，从左肩或者右肩斜斜下来，又或者直接从腰部斩断，这不是最省力的方法。做这件事的人力量很大，不……蛮力很大，他也许是个手拿斧头，恃力而骄的莽夫，更有可能……他想到那处经过眼睛的穿刺伤，是一个失去了理智的杀人魔，一个剑客。
这种猜测让他的心莫名地揪了一下，也可能不止一个人不是吗？他安慰着自己，但眉间的褶皱却并没有平复下来，这同样干净利落的切口，同样残忍血腥的手法，不不不，他听到一个声音在心中拼命的呐喊。“就是一个人，就是他！”
他感觉一股燥热突然升了上来，摇了摇头，决定暂时放弃思考这件事情。如果他的推测正确，凶手本来应该是这群人中的一员，很有可能还有着不低的职位，他和第一个死去的军官走在一起，进行着漫无目的的闲聊，然后他们走出了森林，突然开阔的视野总是能让人感觉神清气爽。他们也许会爬上小坡看一看这里的风景，这个时候，异变陡生，原本信任的伙伴突然拔出了剑。接着恐惧传播，所有人都开始疯狂地往前跑，而这个人就在后面追着砍杀……
不对，他感觉好像少了点什么，这么多人，虽然自己曾经骂他们酒囊饭袋，但他们毕竟都是帝国的正规军人，为什么，为什么在一个人的面前却都在毫无抵抗地逃。这不合情理，一点也不。
被狼追逐的羊群也会逃跑，而跑得快的常常能够幸存下来，因为狼总归有吃饱的时候，但如果这只狼不是为了果腹，而只是为了杀戮呢，又有谁能逃得了。他们不该不懂这样的道理，那么又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人能够在瞬间把这些穿着军装的汉子吓得全都失去理智呢？
逃跑……格林的目光沿着地上的尸体缓缓扫过，他的目光最终被远方的黑暗给截断了，这条用尸体组成的线又再次伸到了森林里面，不知道最后有多长。不过也有可能……还没有到最后呢……
虽然对于这幽暗的密林，格林是打心眼不想再在黑夜里进去了，但是想只能在心里想，而他的心已经管不住他的身体了。去吧，去吧，但愿这次的运气能好些，不要碰到其他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毕竟这个地方也不是人该待的了，能跟尸体和谐共处的大概也就只有吃腐肉的秃鹫了吧。
他一路小跑到森林的边缘，那里还有一具尸体，上半身已经趴进了森林，只剩下两条腿还看得分明。再往前就暂时没看到了，不过这一路脚印，被弄断的枝条都很明确地告诉他这个追逐的故事还远远没有结束。
他一步迈入林子里，光线突然的变化让他有些心慌意乱。在原地停了一下，他感觉自己手里有些空空的，缺一把武器吗，不，他基本不用什么刀刀剑剑，他的身体就是他最好的武器。格林又往后退了几步，停在了那具尸体的身边。
“兄弟啊，对不住，我也不想打扰你睡觉，不过这里面黑漆漆的，也实在要个火，我知道，你一定带了是不是，拜托拜托，帮个忙吧。”
他蹲下来，两手并拢在脸面前轻轻晃动着，是一个祈求的姿态。虽然根本谈不上标准，好像对死者也算不上真正的尊敬，不过可能死者觉得让他去帮自己报仇这件事要更加重要一点，还真让他找到了打火石。
于是几根新的火把被很快地制作出来，当然，在这个过程中少不了要借用一下别人的衣服，格林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他想了想，从地上抓了几把土盖在死者的身上。
“你安心休息吧，我这就去找那个凶手，这么多条人命，我总会让他给你们一个交代。”
他拿起火把，一头钻入了森林中，暖黄的光摇摇晃晃地摆动着，被他举在前面，为他破开了黑暗。他的身后，黑暗逐渐合拢，只剩下稀疏透进来的月光，是银白色的，一个人影缓缓现了出来，光太暗，看不清他的脸，只看得到他的眼睛，他盯着格林刚刚消失的方向。
一阵阴测测的笑声惊扰了这里的宁静，片刻后，这个人影消失了，好像从来也没出现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