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的这些儿子们,外人是羡慕他萧家子嗣兴旺,可却不知这些儿子没一个中用的。
元郎小时候聪明,但成了副痴痴傻傻的模样;二郎有些机灵却好赌博,成日鬼混不思进取,他只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三郎风流成性,又爱惹是生非,他本想好好栽培,三郎却无心在此,只知道在外潇洒快活;至于四郎,他是最愧对的,可他眼睛失明,老太太又不待见,他没法子多管;五郎倒是最听话的儿子,勤勉用功,一心在学问上,将来出仕为官,不能继承家族生意;六郎、七郎年纪尚小,更是指望不上。
这个家难道在他手里就要垮了吗?
萧老太太眼见自己儿子挫败的神色,叹道:“这事儿还要怎么查,家丑不可外扬,可你们一个个偏要闹得人尽皆知不成!”
大太太至始至终没有多说话,反而是元英心有不甘道:“祖母,不是孙女儿愿意闹成这样,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元郎不能白白遭罪!我弟弟什么过错也没有,为何只报应在他一个人身上!”
她想到元郎这些年所受的苦,他张嘴说不出话时,难受到哭不出声。日后每一天他都要喝那些苦药,他喝不进又全吐了出来,有的药喝多了他还浑身抽搐,痛到恨不得咬舌自尽。他被人称为大傻子时,他默默躲在屋里不敢出去。他跟同龄人玩也总被人欺,落得满身伤痕脏污,从此她就给他穿身白衣,要是那身白衣脏了,她就知道他又被欺负了。后来大了他再也不愿踏出韶颜楼,没有兄弟姊妹愿意陪他,他只有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坐在鲤鱼池,对着鲤鱼说话。
十年了,这十年他过的什么日子,只有她这个长姐知道。因为她一直以为是自己害的弟弟如此,如果她没有和他捉迷藏,他不会变成这样。他有多痛苦,她这个长姐就有多痛苦,甚至更痛苦!
可当她得知原来有人故意要害他弟弟时,她如何也冷静不下来!
她泪流满面地问:“我今日就要知道是谁害得我弟弟如此?”
她目光如蛇信儿般阴寒地在几位姨娘脸上打转,当望到二姨娘时,二姨娘全身寒瑟,直言道:“我说的那些都是揣测,如果不是五姨娘,就有可能是四姨娘,四姨娘连双目失明的四郎都狠下心肠,那对大少爷岂不更狠心!”
四姨娘神色倏然一变,咬字道:“我从没害过大少爷。”
元英眼波狰狞,又燃起心中恨意。
萧老爷果断喝道:“元英,几位姨娘是你的长辈,你这副气焰态度,不是让下人嗤笑吗?爹知道你疼爱元郎,可已是陈年往事,你又不是青天大老爷,一时能查清吗?”
萧元郎牵着沈惜墨走过去道:“长姐,不查了,好不好?”
元英听了这样的话,眼泪又落下来,她心郁难消地道:“元郎,你不想知道是谁害你吗?”
萧元郎直摆头:“不查了,不查了。”
沈惜墨看他身子也在颤栗,不由握紧了他的手。
萧老爷看元英非查不可的样子,他只好望着沉默寡言的大太太,觉得她今日好生冷静,关乎元郎旧事,她竟不闻不问,因是道:“韶云,你快劝劝元英。”
大太太眼神微暗,看着自己的两个孩子,她心里酸楚,容色愧疚,对元英道:“过去的事情一时半会查不清的,你消停吧!”她按了按昏胀的额头,又接着说,“发生这么多事,是我这个当家太太管教无方,我难辞其咎,我把账房钥匙交给了娘,老爷再另选个能当家做主的人吧!”
元英惊道:“您是当家主母,正室嫡妻,怎么能把钥匙交出去?”
大太太长叹口气:“我力不所逮,萧家才闹的不可开交。罢了,我只要元郎好好的,其他的什么也不想管。”
大太太看向了萧元郎,眼眸中的心疼难掩。
萧老爷心绪不宁,这当口乱成一锅粥,人人都有罪,他难道要把她们全填井吗?
他于心不忍,转而扶着萧老太太问:“娘,您打算怎么处置?”
萧老太太看了看满院子的人,唯有又一声长叹道:“二姨娘隐瞒萧家抱了别人的孩子,充当二郎;四姨娘居心叵测,在四郎补药里下毒;五姨娘又有害元郎的嫌疑。呵呵……”萧老太太无声的笑起来,那张本该福气满盈的脸上忧戚不尽,“这就是萧家的人。二姨娘说的对,萧家就没有一个善类。”
“祖母。”萧元郎难受地张口道,“祖母,别难过,有元郎在。”
萧老太太看着萧元郎的脸,慈爱的向他笑道:“元郎,我的好长孙,萧家也唯有你心思最纯真善良。”
萧老爷扶上萧老太太,刚正了语气道:“您别太忧心,凡事都有儿子在。我在外面生意场上打滚十几年,还不信管制不好这个家!但凡做了错事,一个都逃不掉萧家的家法。”
话音弗落,几个姨娘噤若寒蝉。
萧老爷寒冽的目光转向了二姨娘,二姨娘眼皮陡然一跳,身子就向萧二郎身旁靠近,隐隐觉得老爷要第一个拿她开刀。
萧老爷神色肃穆地走过来,二姨娘害怕的直向后退,萧老爷喝道:“沈屏,要说错,你是第一个。”
二姨娘吓得花容失色,侧脸看着后面的那口井,再一看萧老爷的眼神,她立刻跪下来,哭的抖衣而颤:“老爷,我知道我犯了大错,可我也不想啊!二郎突然没了,您以为我就不难受吗?我比谁都要心痛。”
她揪着心口,眼泪直落道:“我沈屏上辈子不知做了什么孽,生了个女儿半个月大就夭折了,生了个儿子说没就没了。我心里有多痛,你们晓得吗?老祖宗,太太,你们都是为人母亲,元郎只是心智不全,就让你们伤神伤心,可好歹他还好端端地活着啊!可我呢?我的一双子女全没了,他们都那么小,像个肉团似的在我怀里……”
众人听她话,皆面有动容。
二姨娘哭的如同摘心去肝一般,她渐渐哭不动了,伸出双手,像是抱着孩子一样的姿势晃了晃,口中还唱起了安眠曲,神志不清地悲悯道:“我的两个孩儿都死的好惨,我做梦都会梦到两个粉嫩的肉团在我怀里对我笑,他们还没能喊我一声娘亲,却全没了……”
二姨娘突然撕心裂肺地大叫一声,捶在自己胸口,连连道:“他们都没了,我还活着做什么……”她精神恍惚地站起,神魂落魄地向着井口走去,身子在风中跌跌撞撞。
她走到井口,萧二郎连忙把她拉住:“娘,您还有我,萧家不留人,我们离开萧家!”
萧二郎拉着二姨娘往外面走,二姨娘反抗道:“二郎,我不会离开,我生是萧家人,死是萧家鬼。我哪也不会去!”
“娘!”萧二郎脸色沉硬。
“够了!闹够了!”萧老太太拄着拐杖砸地道,“这萧家迟早有一日会毁在你们身上!”她抹着泪,再不想看下去,唉声叹气和浅微离开。
萧老爷看着萧老太太沧桑的背影,再看了看一众人,对二姨娘道:“我今日不把你填井,但你犯下家规,即日起关在水屏阁,再也不许踏出来。至于二郎,我派人送你去乡下庄园……”
“不用。”萧二郎一口回绝,“我不是萧家子孙,还住在萧家庄园做什么?”他看了眼二姨娘,深深的鞠躬道:“娘您多保重,儿子以后再也不会来萧家。”一转身,再无留念地毅然走开。
“二少爷。”水红追了上去。
二姨娘声声唤着“二郎”,倒在了地上。
沈惜墨望着萧二郎远去的背影,心里有些酸。
萧元郎见她惆怅的表情,安慰着道:“惜墨,不难受。”
沈惜墨又拾起笑容。
萧老爷气慨道:“真是闹腾。”他看着四姨娘和五姨娘,“你们也关在自己院里反省吧!”
两位姨娘皆垂下脸应是。
萧老爷对萧元郎和沈惜墨道:“你们两个累着了,都去歇着吧。惜墨你照看好元郎,他才回来身子还虚,又听了这么多事,你多费些心思。”
沈惜墨应诺,欠身与萧元郎往屋里走,侧过脸才看到萧三郎坐在阴凉的树下,翘着二郎腿,他低埋着的脸被树荫遮掩,一副旁观者清的神态。当感受到她的目光时,他抬起脸,那双精亮的桃花眼熠熠发光,透着诡异,嘴角一翘,冲她挑眉笑了。
看着他意犹未尽的神情,她猛然之间,似乎明白了一切,所有姨娘被卷进去,唯有三姨娘毫发未损。
她脸色一黯,拉着萧元郎往里走。
此时热闹沸腾的西子阁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人群皆散后,萧三郎伸了个懒腰,打着呵欠道:“看了大半天的戏,累死了,回去休息吧!”
三姨娘捂着扑通乱跳的心口道:“三郎,这都是怎么了?我现在还没缓过气来。”
三清目光悠悠地在萧三郎身上,她想着刚才看到的一切,大太太交了账房钥匙,二姨娘、四姨娘和五姨娘全被爹禁足,唯有她们这房平安无事,她走到萧三郎身旁,挽着他的臂膀欢快笑道:“娘,您别担心,只要有哥哥在,咱们全都不会有事。”
三清对萧三郎挤眉弄眼,洋洋自得。
萧三郎嗔道:“妹妹你倒聪明了不少。”
三清娇声回道:“哪比的上哥哥,哥哥才是这萧家最聪明的人。”
三姨娘听着两兄妹的对话,皱起眉头道:“你们两打哑谜呢!”她顺平了气息道,“刚才秋锦差点被填井,吓得我心都要跳出来。”
萧三郎安抚道:“您别操心。今日这事告诉我们,平日不做亏心事,什么也用不着怕。”
“哥哥说的对。”三清笑着附和,“不过,今日这事,我可是看出来个道理来,什么叫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什么又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哥哥可给我演的真真切切。”
萧三郎目光悠远,唇边冷冷一笑。
三清娇俏地笑:“大娘交了账房钥匙,二娘犯错在先,四娘和五娘被二娘揭露底,可为什么只有我们相安无事呢?定是哥哥聪明才智。”
三姨娘听了三清的话,略一思索道:“三郎你……”
萧三郎痞赖笑道:“您别听三清的话。”
三姨娘狐疑问:“那秋锦是不是害大少爷的人?”
萧三郎目光如炬地看着前面的路石小径,良久,他摇头道:“我不清楚。”
三姨娘脚步略停,又道:“惜墨呢?惜墨到底是不是真的?”
萧三郎灿若晨星的眼眸笑起来,看着满园春色绮丽,他平静道:“她是沈惜墨,她以后都是沈惜墨。”
西子阁内,沈惜墨和萧元郎在寝房相对坐着,从进屋后,她就盯着萧元郎的面孔,一种久别重逢之感蔓上心间,虽然他们才分开十来日,可这些日子对她很是煎熬,尤其在明白自己对他的心意时,她便无时无刻不想再见到他。
此时,她只想这般安安静静地看着他,把这十来日未见的思念全看完。看着他清浅温润的眉梢眼角,看着他雪白光洁的肌肤渗透着的淡淡红润,看着他英挺鼻梁下噙着的殷红薄唇……
她的心忽而急促地跳起来,她一直知道他俊美不似凡人,可从前不敢多看,怕会被他不俗的容颜吸进去,总是逗他多说话,只要他一张口就会破坏美感。
可眼下她却只想这样深切地望着他,目光不肯偏移开去。分别后,她觉得他好像更漂亮了,眉眼的光泽更剔透而有神韵,像是平静的湖面被夕阳洒下一缕余晖,波光粼粼地闪烁着惊心动魄的美。
她情不自禁地靠近他,望着他的眼眸,近在咫尺的距离,她的目光便瞬间陷了进去。鬼使神差的,她抬起手捧着着他脸庞,将他的脸仔细端详。
萧元郎睁着清澈的眸子,被她盯的眼睛咕噜咕噜打转,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直到见她一点点贴过来,他的脸顿时像红透的番茄,忙是敛目地抿着唇瓣,不敢多看她,也不敢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