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窗外正亮的天光被乌云遮盖,沈惜墨的眼睛霎时黯了下来,她不知怎么办?她能说她不是惜墨,是假冒的吗?这样就能和萧四郎撇干净,可当日大太太看到她腰下的胎记,确认了她的身份,而萧二郎的逐出也给了她一个教训,虚假不容于萧家。
“晚池,有些东西我不好向你明说,我只能说我会努力,努力不伤害元郎,努力对他更好些。每个人都会有行差踏错的时候,我想用以后的日子去弥补更正。”
晚池心里一动,沉默了会,压低声道:“太太的意思,让沈小姐和大少爷……行周公之礼。”
沈惜墨震惊地无以复加。
晚池坐了片刻就离去了,留下沈惜墨独自伤神的神思。
萧元郎睡醒时,睁开眼就看到面前坐着画画的沈惜墨,他笑了起来,却见她神色恍惚,他望了眼墙上的自鸣钟,才知自己睡了三个多钟头,他眉心一皱,望着她许久,她还没发现自己醒来,他抬起手故作揉了揉眼,发出一声呢喃的嘟哝声。
沈惜墨听到他声音,提着的笔一颤,脸上已是笑道:“醒了?”
她搁下笔,走过去扶着他道:“你睡觉还真老实,动也不动的,身上可酸麻?”
萧元郎摇头晃脑:“怎么,不叫醒我?”
“你不是让我把你画好看吗?我发现你睡着的时候最好看,把你叫醒了,你又来干扰我作画。”沈惜墨揉着他肩膀和双腿,“能不能动?”
萧元郎身上有些僵硬,强忍着慢慢坐起来:“画好了吗?”
“差不多了,不过还要再修整,你不许偷看。”沈惜墨叮咛道。
萧元郎听话地颔首。
沈惜墨扶他起身:“在凉藤上睡了一下午,我们出去活动筋骨。”
“好。”
两个人往外面花圃里去,时近黄昏,残阳倾泻,霞光映照着重重叠叠的高楼檐角,将整个四四方方的府宅渡染成金色,微耀的光芒让人一眼望不到出路与尽头。
萧元郎牵着沈惜墨的手慢吞吞地散步,感受到她手心忽然一紧,他停下来问:“怎么,不说话?”
沈惜墨正仰望着霞彩,情不自禁道:“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
萧元郎的身子微微一颤,侧过头看着夕阳洒在她脸上,极清极丽的容颜变得朦胧而虚幻,他心头悸动,握紧了她的手道:“惜墨……”
沈惜墨吸了几口气,望着萧元郎道:“你觉得这霞光美吗?”
萧元郎点头。
沈惜墨却是摇头:“你一直待在府里,很少出去,外面的天地广阔无垠,我曾看到比这更美的霞光,红彤彤的晚霞漫天,望不见尽头,仿佛整片霞彩皆在你手,你一伸手,你的手掌肌肤全被染上霞光。元郎,我好想带你去那看看。”
萧元郎憧憬着道:“那是哪里,带我去?”
沈惜墨笑道:“是在鬼谷,我在那里待过半年。”
“鬼谷,有很多鬼吗?怕不怕?”萧元郎歪着头问她。
“就一个鬼。”沈惜墨轻笑一声,“还是个老鬼。”
萧元郎懵懂无知地问:“你去那里,做什么?”
沈惜墨陷入沉思中,与萧元郎五指交叉并肩而走,许久之后,她才道:“我想跟你说说我的故事,你愿意听吗?”
“愿意。”萧元郎一口甜腻地应下。
沈惜墨听了心悦,又沉了沉心思,才慢慢张嘴道来:“我跟你们不大一样……”
她停顿了会,萧元郎微偏头望着她眉眼:“哪里不一样?”
“别打岔。”沈惜墨伸手抚正他的脸庞,挤着眼睛道,“我正在酝酿感情。记住别人说故事时,就安静地聆听着,不要说话,晓得吗?”
“哦。”萧元郎乖觉地抿着唇瓣。
惹的沈惜墨直笑,沉重的心情也有所缓解,她抬起右手,低头看着食指上的戒指,慢悠悠地述说被掩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其实我来自另一个地方,那里很遥远很遥远,遥远到再也回不去了……这里的一切对我很陌生,我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正如你一样,关在这萧家后院,我们都恐惧、害怕、不安,不敢说话,甚至不敢接触其他人……我时常想,似乎你所经历的我都有经历过,是不是因为这样,我们才会惺惺相惜呢……”
萧元郎的脸庞微垂,霞光在他如玉般的脸上镀上一层浅淡薄光,许多深凝的沉思都掩在那薄光中。
“我刚来这个地方时,遇到了个姑娘,她和我一样遭遇了背叛,她选择离去,而我选择活下来,并带着她的那一份活下来,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勇敢地活下来。为了活命,我食了毒草,泡了毒水,上天待我不薄,让我活过来……我还和你一样喝了好多的苦药,每天喝,每天都好痛……”
想起那段不愿再提起的往事,她不禁握紧了萧元郎的手:“半年后,我已没什么大碍。庆幸的是,我有了爹娘,有了朋友,他们无微不至地照顾我,让我渐渐接纳融入在这里,让我更想好好活下去,活的自由潇洒。然而我又遇到了你……”
她停下脚步,双手握住他的手,与他面对面地站着,仰头望着他眼睛,他清透澄澈如弯碧水的眼底映着自己的脸,心也被他的双眸照的透彻,她急速跳动的心忽而静了下来,从未有过的安宁。
“我以为这辈子我都不会再喜欢人,我甚至想永远陪在爹娘身边,可你出现了,你天真无邪,给了我最多的欢笑、包容和温暖,甚至最刻骨的情意,我好想和你一辈子走下去……”
一滴清泪落在两人相握的手上,沈惜墨以为是自己眼角的泪,抬眸却发现萧元郎的眼底溢了水汪汪的泪珠,她抬手拂去他的泪,纯粹地笑道:“傻瓜,哭什么!”
“我……我……”萧元郎好像被什么堵住了喉咙,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只知道伸长了臂膀抱住她,紧紧地抱住她,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告诉她,自己的全部心意。
沈惜墨回拥着他,笑得眼泪直落,她微踮了脚尖,在他耳旁轻柔细语地道:“元郎,我和别人不一样,我是个很自私的人,我容不得背叛,我想和你走下去,只和你一人,没有晚池,没有穆眇眇,只有我一人,只有我们俩,你能明白我的话吗?”
萧元郎直点头,哽咽的喉咙发不出声。
沈惜墨涩哑地笑:“你怎么会明白呢,你什么也不懂,只会听话,听我的话,听你娘还有你长姐的话……”她这句话说出来,不知是说给他听,还是在说给自己听。
萧元郎闷声哭的汹涌,他想张声,嗓子却哑了;他想大声说他都懂,却说不出口;他想给她承诺,却不能说那些;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觉得自己又错了,为什么要骗她呢?傻子什么也不懂,可他不傻了,他懂她的话,懂她的意思。他该怎么办?怎么办?
他又急又怕又痛,整个人都在颤抖。
沈惜墨感受到他颤栗的身子,轻轻拍着他后背道:“好元郎,我跟你说这么多话,可不是想把你吓哭的。听不懂也没关系,而是我想要坦诚地向你说清,不想瞒着我的事。我知道你心里只有我,这样足够了,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事,我们携手相将,共同进退。”
萧元郎心头紧缩着,此时此刻有太多的情绪在心里澎湃激昂,让他无法回应,唯有点头用力拥紧她。
沈惜墨心满意足,闭上眼抱住他的腰身。
两个人在最后一抹残阳褪去时,静静相拥在花圃里,周围草木扶疏、氤氲清香,彼此心意相知、无怨无悔。
回去用晚饭时,偏厅里早已摆满了整桌菜,沈惜墨正是饥肠辘辘,看着这些菜色也来了胃口,和萧元郎净面洗手后坐下来,看着这十来道菜,她疑惑道:“常妈妈不在,是谁做了这么多菜?”
青衣回道:“是晚池派人送来的,说是太太吩咐做的,沈小姐和大少爷这些日子都消瘦了,太太让你们多吃些,补养身子,尤其是这碗乌鸡汤。”
沈惜墨举筷的手一顿,做这么丰盛的菜是提醒她今夜和元郎成好事……
倒不是不愿,只是她不满被强求着做这种事,两情相愿水到渠成最好,若是掺杂了其他,如何能刻骨铭心?何况旁边这位傻头傻脑的人又不懂那些,难道全是她来主动?
想想就头疼,连吃饭的兴头也没了。
萧元郎看她撑着手肘郁郁的样子,忙夹了菜给她碗里:“多吃点。”
沈惜墨摇摇头道:“我不饿了,喝碗汤就好。”
她捧着乌鸡汤正要喝时,萧元郎突然伸出手道:“我想喝。”
“你面前不是有吗?”沈惜墨白了他一眼。
他非要抢过去,自己咕噜咕噜喝了,咽咽喉咙道:“我渴了。”
沈惜墨没心情同他折腾,便端起他面前的汤碗,萧元郎却抢在她动手前,自己又一口气喝完,咂嘴道:“我好渴。”
看的沈惜墨目瞪口呆:“有这么渴吗?”
萧元郎重重点头:“一下午,没喝茶。”
沈惜墨干笑,也不同他计较,给他添了菜道:“别顾着喝了,吃些菜。”
萧元郎垂着脸慢慢吃起来。
两个人吃了许久,天色都黯了,沈惜墨心里急躁起来,吩咐青衣:“去拿点水酒来。”
青衣一楞:“沈小姐要喝酒?”
酒能壮胆,酒能乱性,两个人都喝些,会不会容易些?
等青衣取了壶秋露白,又拿了两个小金樽,沈惜墨倒了两杯,递杯给萧元郎,笑吟吟道:“会喝酒吗?”
“不会。”萧元郎脸色微红地捂着肚子,示意自己喝很多了。
沈惜墨却道:“陪我喝一点可好,这酒很醇香,你喝了还想再喝的,来。”
萧元郎伸手接过酒杯,沈惜墨和他的杯子碰了一下:“都喝了。”
她自己先干为敬,入口乍觉甘醇,过了会喉咙火辣辣的,后劲有些足。
萧元郎只抿了一小口,吐了吐舌头道:“不好喝。”
“乖,都喝了,这是我们第一次喝酒,把这口干了。”沈惜墨笑眯眯地哄骗道。
萧元郎踯躅了会,看着她的笑脸,只好闭着眼睛,仰着脖子喝下去,喝完直吐舌头:“好辣。”
沈惜墨又给他斟了杯:“再来一杯,慢慢喝,不要急。”
萧元郎咬着下唇,又喝了一杯,沈惜墨自己连喝三杯,已感觉头晕目眩,她捂着脑门还在斟酒,迷迷糊糊道:“元郎,我们继续喝,今儿是个好日子,你要多喝点。”
萧元郎满脸通红,接过她递来的酒杯,慢吞吞地喝了。
沈惜墨又自斟自饮地喝了三杯,酒劲上头,她已有些微醺的醉意,头重脚轻,横竖颠倒,眼前的萧元郎变了三个头,她呵呵笑道:“元郎……你好多头……”
“惜墨。”萧元郎喝的不多,尚还有意识,他扶着摇摇晃晃的沈惜墨,“怎么了?”
“头好晕,扶我回房躺着……”沈惜墨跌跌撞撞往寝房里去。
萧元郎忙扶上她,两人互相搀扶着进了寝房,一沾上床,沈惜墨轻飘飘的身子顺势倒在了床榻上,她的双手还紧搂着萧元郎,萧元郎跟着倒在她身上,沈惜墨嘴里“嗯哼”了一声,萧元郎急忙要站起来:“痛不痛?”
沈惜墨抱着他不松手,半睁半闭的眼睛望着他,一味地笑道:“元郎,元郎,你不要走……”
“我不走。”萧元郎紧贴着她,身上已如熊熊烈火般像要自燃了,发出的声音隐忍而低颤。他慢慢去掰开她缠着的双臂。
沈惜墨难受地道:“不要走……”她双手胡乱摸着,抚摸上他的双颊,触手如火炉般烫伤了她的手,她睁开眼来,“元郎,你身上好烫……”
“惜墨……”萧元郎体内有无数窜烈火在源源不尽地燃烧,他已感受到身下的异样,从未有过的热烫和肿胀几乎要将他焚烧,饶是他眼下尚有清醒的意识,也略懂是怎么回事,可这种难受的滋味他平生第一次遇到,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渴望融进他的血液脉搏里,让他整个人都变得躁动起来,但又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