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校后,离5年学业结束还有近2年时间,政治气候又稳定了下来。这是我们攻读专科学业的关头节点,文学史、文艺理论、外国文学和历代经典古籍名著等课程,排得井然有序,满而张弛有度。我们按部就班,正规学完了国家教学大纲规定的学习内容,举行了严格毕业学科考试。最后又分批队,按就业志向特点,组织毕业生到基层实习锻炼,用了3个月生活体验和实地访问,完成了各自的毕业论文。我们一行10人小组,在老师的带领下,来到了沂蒙山区实习,我和两位同学合作,创意完成了一篇报告文学,题目是《做时代的义务兵》,内容是反映沂水县姚凹村3位青年发扬革命传统,战天斗地,改造山河,修水库建梯田,改变家乡面貌,发展农村经济的事迹。这篇长篇报告文学得到了系领导和老师们的肯定,还推荐给书报媒体,修改刊登。后来听说人民日报工作人员来我校招收编辑记者时,就是看中我们的毕业论文,决定3人全到人民日报社工作。我们班就业分配方案中,有5个人民日报社,3个新华社,2个红旗杂志社的名额,还有的分在中央部级和各省市级新闻媒体,大部分都是去北京,小部分是到各县市。正当我们欢欢喜喜期待着走向工作岗位时,1966年春夏之交,拉响了“**********”的序曲,漫燃的烈火,点燃了全国城乡。革命运动烈火越来越猛,一切正常工作秩序全被打乱。我们毕业分配工作,被迫停了下来,在学校内就地闹革命,等待命运和时令重新安排。
2014年1月
三、狂野与彷徨
1966年酷夏中的济南,炙热难熬,热浪蒸浴着大地。山东大学校园中更翻腾着一波波革命热潮,全校十多个系,一万多名学生和教职员工,纷纷成立了三种类型的“红卫兵”:“造反派”、“保皇派”和“中间派”。“造反派”人数最多,占全校总人数80%左右,还时常和“中间派”联合,控制学校整体命脉。学校行政和教学秩序全被打乱,你争我吵。大字报遍地开花,贴满校园。揪斗“当权派”,批判学术权威,“打倒牛鬼蛇神”。开大会唱红歌,念语录喊口号。上街游行,就地演说,戴袖章,举红旗,满街都有,随处可见。在这狂野的时代,疯狂的人潮中,冷血会被变成热血,理性也会使人头脑发昏。我们本是毕业班,在校已念了5年书,国家和自己的农民家庭,已为我们付出了很多财力,多么希望早日走出校门,接受国家检阅,用所学专业报效人民。从我个人角度讲,也迫切期待马上到岗就业,施展才华,成家立业,养家糊口。虽说我们66届毕业生分配方案都已确定,就差公布施行这一步,可就这一步,让我们在校又等了一年多。由于情势所迫,只好参加到“文化革命运动”中去。面对学校三派组织,怎么办?不得不随大流,选择参加“******思想红卫兵”。这个组织是山大的主流派,骨干力量是中文系三年级的学生,在山东省内,也算有名气的“造反派组织”,与师范学院为首的“红卫兵组织”有分歧,争权夺利,争辩着是是非非,演绎着悲悲喜喜一场场人间政治闹剧。
作为等待毕业分配的高年级学生,我从心里对这场运动有抵触情绪。批斗“当权派”,我不敢去惹是生非,怕影响工作分配;揭批“牛鬼蛇神”,我也前世无怨今世无仇,恨不起来,积极不起来。必须参加的大会,喊喊口号,举举手也是为了应付。为了表明态度,我和同宿舍同学耿清华合伙费尽心机,咬文嚼字,写了唯一一篇大字报,批评文艺理论权威孙昌熙,藐视工农群众文艺评论的内容。这不完全是发泄私怨,也确实批中了文艺理论家仰慕权威,蔑视群众的思想灵魂。
1966年7月份,******在天安门广场接见“红卫兵”,致使全国“红卫兵”一批又一批涌向天安门广场“朝圣”,革命的狂野浪潮,达到了史无前例的高峰。我与要好的3位同学,组成4人“红卫兵革命串联小分队”,8月31日来到了北京接受检阅,亲眼望见******红光满面的高大形象,欢呼雀跃,激动不已。随后,我们便挤火车,爬汽车,有车就坐,无车就走,用了3天3夜到了上海,参观****一大会址,感受上海革命氛围,开始了我们探寻伟大领袖******革命史绩的征程。从上海南下,我们发扬不怕苦的精神,一鼓作气,不分昼夜爬上货车,连续颠簸去了广州,“朝圣”广州农民讲习所和红花岗烈士陵园。接下来我们又爬车北上,到江西南昌,穿草鞋走上井冈山。几百里的路,冒着风雨我们走了两三天,那股疯狂野傻劲,如今想起来,真有点可笑和后怕。我们饥寒苦累全不怕,像虔诚的教徒一样,走访了红军的革命史迹。9月上旬,我们顺路来到了湖南长沙,寻访了清水塘和******家乡韶山冲。来去的人太多,都得步行,吃住都有困难。有一天晚上,我们露宿在一间大房厅里,席地挤满了人,南方口音的学生吵吵嚷嚷不让我们睡,我们4人齐刷刷地站了起来,看到我们人高马大,团结心齐吓得他们赶紧挪出地方,让我们睡觉。事后我们调侃说,南方人嘴硬体弱,最怕北方人动手脚。一路上,我们吃尽苦头,跋山涉水,冒着暑热,饥一顿饱一顿,凭着青春活力和革命激情,在全国叫停革命“大串联”通告前夕,返回了学校,完成了一场真正的革命洗礼和教育。
回校后,我在同学的协助下,着手整理革命史料,动笔写出了3万多字的《******革命史迹》文稿,经学校印刷厂印制,出了300多本,供学校学生阅读,便于加强******思想教育。
为编好这本《******革命史迹》,我吃住在一间教室里,受了风寒得了腰肌炎,疼得浑身冒汗站立不起来,同学用木板担架送我进了医院,打封闭针,做理疗,才慢慢好了起来。病好后,山东省“红卫兵”组织在济南办了一个“阶级斗争教育展览会”,抽调我们高年级“红卫兵”,帮忙写写展览会解说词。我与另外一位同学应邀前去完成任务。展会期间,我还写了一篇《巡礼》,介绍了展览会的规模及展览板块内容,以参观者的视角,表达了观后感受,发表在“红卫兵”组织内部刊物上。
转瞬到了1967年秋天,学校“红卫兵”的革命激情更加汹涌澎湃。我屈指算来,在校待分配已过一年,内心十分忧虑,前景渺茫,心情郁闷,思想彷徨,再也没兴趣和劲头浪费青春年华了,便找了个理由回了趟蓬莱老家。父母都说我老大不小了,盼望我早点工作,找对象成家立业,了却他们萦绕心中已久的一桩心事。
回校不久,10月份学校临时革委会和工作组,便开会传达国家决定,着手解决尚未分配工作的大学毕业生工作问题。过去的方案全被取消,去中央新闻单位的名额已被“当权派”偷梁换柱给了师范学院派。我们山大66届中文系53名学生中,大都顶替师范学院的名额,分配到省内各地学校教书,只有7个名额可到省级新闻媒体单位。经多次协商和自愿,我选择去边疆高原青海广电局工作。因为我有位要好的高中女同学,在新疆高校念书,将来可就近调到一起,解决双方两地分居问题。
工作分配完后,已到了1967年年底,规定可过了年到单位报到上岗。利用这段时间,趁着同学回蓬莱老家过年的机会,两家商定为我们完婚。
女朋友是我高中同班同学于永秋,在那个饥荒年代,高三快毕业时,我们在种菜种瓜劳动中,彼此有机会交往和了解,产生了好感和情意。后来她考取新疆石河子农学院,我到济南山东大学念书。5年多来,遥隔万里,我们通过鸿雁传书,确定了关系。刚毕业的穷学生,又处在“**********”期间,我们的婚礼简单而又寒酸。没有彩礼也没有婚戒,她坐公交车从县城到解宋营,我家用自行车从解宋营接她回村,举行了一个简短的结婚仪式,请来亲朋好友见证了这个红喜的场面。中午置办了几桌酒席,大家兴高采烈地吃了顿喜宴,就算草草了结了我们的婚事。紧接着就到了农历春节,过完节,我们便分头起程,去青海,返新疆,各自踏上了新的工作岗位,迎接挑战,走向人生新的征程。
2014年2月
四、奔赴高原
1968年1月下旬,春节刚过,正月初九那天,我便告别家人和新婚妻子,起程回校会同李志武同学一起,办理去青海的工作手续。我们领取了各自的50元赴高原工作补贴费后,买了两个柳条箱,把个人行李、书和生活用具装进箱内,用草绳捆扎结实,送到济南铁路局托运。他分在青海文化局,我分在青海广播局。我们买好车票,结伴西行。两天一夜的时间,我们便到了西宁,分赴各自的工作单位报到。
初次来到青海高原,感觉空气干燥,呼吸困难,浑身乏力,气短心虚。西宁海拔2300米,仅是高原的边缘地带。从这个行政中心往西、南、北方向行驶50公里后,便是高海拔地区,空气更稀薄,气候更恶劣。
我被分配在青海人民广播电台编辑部工作,既当记者又是编辑,算是专业对口。从此,便步入了新闻记者行列,开启了品尝世间酸甜苦辣,经受时代风云洗涤的人生历程。
到新单位报到没几天,尚处在晕头转向适应高原气候的时候,部门领导让我去海南州兴海县农场,报道毛主席革命路线好干部——门合同志,生前工作过的农场群众的反响。任务急路又远,又让我单人去采访,我有点心慌。我搭乘公共长途汽车,第一次翻越日月山,经过海南藏族自治州州府恰卜恰,再转车去兴海县农场。沿途虽说很辛苦,但没有减弱我初次进高原牧场的浓厚兴趣。公路两旁,牧民们悠闲地骑着马,赶着一群群牦牛和一群群羊,黑白分明地散落在草原上。偶然间,还能看见翘首远望的鼠兔和奔跑的野黄羊。草原很美,天低云飞,广阔无垠,可我心里却有一种苍凉、惆怅的感受。
赶到兴海农场,邂逅相遇了老校友和同乡张绥文同学。他是山大65届中文系毕业生,是我的学哥,分在新华通讯社青海分社工作,也是来采访门合事迹的。他比我早来青海一年,对高原气候和当地的风俗民情多了些经验和体会。晚上,我们躺在一个土炕上,忍受着高原气候反应带来的痛苦,头晕胸闷浑身疼,睡不着觉,比晕船还难受。他有气无力地说了些趣闻轶事,想减轻和分散我的苦楚和注意力。没多久,他也胸闷气喘,头上炸裂般地疼。我们坚持了几日,完成采访任务后,一起搭车返回了西宁。经过初次出远门采访,我真真切切地领教了高原气候特征,产生了既爱又恨的敬畏感情。我暗下决心,趁着年富力强,要利用自己的职业优势跑遍青海,了解高原的心智和愿景,便油然而生。
那年的夏季,正是高原气候的黄金时间,不冷不热。我与同事郑好文结伴,完成了一次穿越海西和海北两州,经湟源、海晏、刚察、天峻、乌兰、德令哈和大柴旦等7个县的采访行程。沿途经过了金银滩草原和海西戈壁荒漠。有时乘汽车,有时骑马或跨骆驼。边走边报道各地所树立的好人好事和典型事迹。采用广播通讯、人物特写和录音报道等形式,完成稿件写作。此行,我个人还有一个主要原因,是不想在单位内参与派系斗争,想亲身体察各州县的风土民俗和高原山川生态的原始风貌。
青海省在全国算是地广人稀的大省,土地面积有3个山东省大,人口却不到300万。全省共有6个牧业州和8个直属的农业县,居住着汉、藏、蒙、回、土、哈和撒拉等7个民族。海南、海北、玉树、果洛、黄南5个藏族自治州,全是高海拔藏民牧业区。海西州是以蒙、哈为主的牧业州,面积比其他5个州大,位于柴达木盆地内,属半荒漠和低海拔的牧业州。我们此行采访,没有高海拔气候反应的担忧。但这里昼夜温差大,白天炎热灼人,晚上又奇寒袭身。记得有一天,我们从德令哈到大柴旦的路上,搭乘的是一辆拉货的大卡车,驾驶舱内只准坐两人。我俩只好轮换站在货箱上,沐风浴日经受煎熬。沙漠盆地炎夏季节,烈日当空,炙热伤人。货车又无车棚,一路上迎着干风热浪,全身大汗淋漓,嘴唇鼻孔皲裂红肿;紫外线强光的灼热,像针一样,刺痛脖子和脸。我用衣服蒙着头,东摇西晃地颠簸在戈壁滩的路中。那种痛苦和艰辛的煎熬不比高寒反应轻,让我终身难忘,历久弥新,烙印在脑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