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
毕丰收做老板没有几天,狐狸尾巴就露出来。先是觊觎坐他面包车的漂亮女孩。由于是通往县城的唯一的班车,乘客多,漂亮女孩子也多。毕丰收的眼珠经常在女孩身上转悠,好长时间摘不下来,看得女孩有些不好意思。时间久了,就对一些思想开放一点的女孩展开攻势,甜言蜜语轮番轰炸的同时,还夹杂着俗气的殷勤,把不方便回家的亲自送到家门,或者给送点小恩小惠,少收或者不收车票钱。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接受,能不能接受,不看对象,只认漂亮,碰一鼻子灰都无所谓,脸皮比车轮胎还厚,再加上又不知道羞耻,就成为大胆泼辣与不害羞相结合。
男人有钱就变坏,女人变坏就有钱,这话算是说对了,至少前半句是千真万确的。金钱就像水一样,缺了它会渴死,贪图它会淹死的。男人一旦有了钱,一些原来身上没有的东西便会随着滋生出来,诸如虚骄、懈怠、冷漠、贪婪。
毕丰收和大龙都是新形势下的暴发户,凭借改革开放的大好形势,一夜之间富裕起来,一旦布袋装上两个臭钱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自己是谁了。凭借财大气粗,整天牛皮漫天飞,自己也不知道姓张好还是姓李好了。毕丰收富裕了,钱包胀得像“蒙古包”。大龙比毕丰收还有钱还胀包,口气更大,底气更足。村里几乎盛不下了,十里八村没有不知道的。他莱阳监狱蹲过,招远公安局挂号,栖霞公安局闻名。毕丰收和大龙相比是小巫见大巫,差得粗了。尽管有人私下里曾经说过:毕丰收有明星相,长得像高鼻子的刘德华,十分帅气。可是和高大英俊的大龙比起来,那还是小家碧玉。人家大龙确确实实是条龙,一米八几的个头,五大三粗,往那里一站,就像半截铁塔。身大力不亏,再加上为人直爽,村里人有点急难的事都愿找他帮忙,他也能三下五除二很快摆平,人人敬他三分。刚开始赌钱的时候,因为没有现代化的交通工具,就开着拖拉机车头出去赌钱,赢的钱没有工夫数,就用钢尺量厚薄,用秤去称重量。那时候还没有五十元和一百元的大钞,多是十元的,最多是二十元的。他曾经一次赢过五斤多。后来对方赌红了眼,实在没有钱捞本,竟然把自己家未出嫁的黄花闺女押上了,结果也叫大龙给赢来了。大龙本身有媳妇,逼着媳妇离婚。他媳妇说:“我活着是你们家的人,死也是你们家的鬼,赶我走没门。”媳妇死活不走,万般无奈,总不能让赢来的女人跟原来的媳妇睡到一铺炕上。给他不好说媳妇的弟弟做媳妇人家又不愿意,于是异地包养。有人谣传他外地的媳妇,已经为他生子,他每年去几次,给些钱,尽管都是八竿子都打不上边的事。村里人传说的有鼻子有眼的,也没有好事者去调查验证一下,也只能是道听途说,瞎传罢了。
毕丰收和大龙平日交往得比较密切,个个嘴上“爷们”、“爷们”地叫着,心里各打自己的小算盘。小的过节不及时化解,都憋在心里,时间久了就会结出疙瘩。俗语说一山不容二虎,大龙也想找机会显摆一下,就是始终没有机会。
这天,大龙正在洪运家“抓虱子”,一圈人围着看热闹。大龙的时气点真背,不大一会儿,一沓钱就输下去了。不知是谁看见毕丰收去了大龙家,又添醋又加酱,奏了个盆满钵满的。
“大龙你今天的运气不好,可能是昨天晚上又和媳妇干活来?”
“哪个儿干来?”村里人在一起娱乐通常是不分老少,你“将”我一句,我“醋”你一句。
“要不就是今天没有洗手,手上还带着腥味?”
“要不就是你媳妇在家顾念你?”
一提起大龙媳妇,不知谁开了句玩笑:“有人和你媳妇在胡捣鼓。”又有几个跟屁虫应声附和:“刚才从你家房后走,亲耳听见你媳妇和别人笑得声音不像是人笑的。”一个说公鸡会下蛋,一个说亲眼见。有唱的、还有和的。
大龙平日在家说一不二,打老婆不眨眼,他老婆没少挨他臭揍。大龙听了这让人晦气的话,刚好又没有运气“点”,顿时怒火中烧,一下子串到脑门。他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面部表情像在茫茫大海中晕船的乘客。
“我说,我的时气点这样背,原来狗是日的惹的祸,娘的,打这王八蛋。”说完,扔下手里的扑克,匆匆往家里赶。
大龙赶回家的时候,毕丰收和大龙媳妇开玩笑还在兴头上,确实笑得前仰后合、鬼哭狼嚎的。那声音正好钻进大龙的耳朵。老婆和别的男人在一起胡搞,这还了得?他顿时失去理智,顺手从院子抄起半截木棒,撞开门,他发出一声野兽似的怒吼,用一种强大的难以抵挡的攻势,开始了他的惊天动地的壮举,不问青红皂白就打起来,一边打,一边嚷,打死你们这狗男女。
毕丰收一味地和大龙媳妇嬉笑,做梦也没有梦到大龙会闹这一出。一点提防也没有,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三五棒下去,就被打成狗吃屎,趴在地下不能动弹了。大龙媳妇也挨了不少,情急之下也叨叨不明白,满身是口也说不清。她的话对于大龙,本来就不当耳旁风。
毕丰收被打成一条狗,一条被人从门缝里拉出来的癞皮狗。
看眼的不怕局面大,把火烧起来以后,都站在一旁隔岸观火。大龙那个阵势回家,看眼的就知道来好戏了,于是就呼呼隆隆跟着跑过来看热闹,看眼的,拉架的,听动静的,塞满院子。从屋里传来鬼哭狼嚎声,几个有鼻子、有眼的人装模作样地跑进去拉扯,小猫、小狗早早躲到一边。大家听见拉架的好像是在批评,又好像是在怂恿。
“怎么听风就是雨。”
“刚才还好好的,一会儿就变脸了。”
“君子动口不动手,老婆还好这么打呀,我们没看见。”
一伙人训大龙,一伙人把毕丰收从地上扶起来,搀回家。大龙心里知道自己不讲哥们义气,不仅对毕丰收,就是对老婆,也太绝情了,但是我就是要跟你不论壶,看你们怎么个调和。言外之意,醋坛子已经扳倒了,你们看着办吧,反正不能由我来承担这醋钱。
香玲跟了一天面包车,从早到晚没有点闲空,连上厕所都是小碎步跑去,小碎步赶回。人就是不能不上厕所,如果能不上厕所,她连上厕所的时间都会省下来。跟着车跑一天,在面包车里晃一天,浑身上下散了了架,当听到毕丰收被大龙打成那个熊样,她又累又气,骂了半路,怎么恶就怎么骂,骂他是孬种,是畜生,是杂种,是臭****。她恨他,从心里恨,恨得牙根痒痒,此刻如果他是她的儿子又恰好站眼前,她会把他揍扁,揍他个溪流哗啦!
见到毕丰收她顾不上放下钱包,就数落开来:“你全是闲出来的毛病,蹄子痒痒,找个干净地方去找块石头拉拉,到哪儿拉不好,跑到****腚上拉。有本事去捣捣黄花姑娘,团弄那么个****?****哪一点赢人,值得你去捣鼓?”要是孩子窝囊到这个份上,她肯定会用巴掌扇,用脚踢,决不会轻饶他。香玲说话爆豆子一般响亮,很显然连她都觉得毕丰收在跟人家瞎捣捣,何况别人呢?毕丰收就是浑身上下都是嘴,也说不清了。
香玲感觉自己好比黑夜里行船到大海上,空阔无边,前途茫茫,不知何日才能到达目的地。或者是天空起了雾,吹起了狂风,降下了暴雨将船打碎沉没海底,永远无出头之日。她希望能在黑夜中出个光明的月亮,送给黑沉沉的大海一片雪白的光亮,照出了她到达目的地去的方向。她要往前走不管前面有多少荆棘,一定直着脖子走,不达目的决不回头。
生活可以抛弃她,她自己不能抛弃自己;生活可以不爱她,她自己不能不爱自己;生活可以欺骗她,她不能欺骗自己。头天送医买药折腾到半宿,第二天香玲还要按时起床,出车。只是她觉得好像一下越过几十年,自己变成另一个人,一下子身心苍老了许多,懒得招呼乘客,懒得动弹身子。
王德华看在眼里,却很少惊动她。在农村传的最凶的就是这种桃色新闻,不用长腿,不用插翅,顶着风也传八十里。当然王德华耳朵也不能没有风声,对于这些驴唇不对马嘴的传闻,他从来不相信,也懒得去问,懒得去传,他知道这样的事除了当事人谁能说清楚?
他还是一心一意地开自己的车,不管那些淡屁。香玲被他那双眼睛放射出的光辉照彻了内心,照亮了她隐隐的痛。
王德华从小就喜欢交朋友,也很有女人缘。他不仅聪明出众,还很有风趣也招人喜欢。他懂得女人的心,知道迎合女人,拍女人的马屁,还让女人觉得舒服。他有妻子和女儿,他对别人敬重有加,知恩图报。他尽量把车开得稳一点,让香玲有坐轿的感觉。他心里最清楚现在香玲需要静养,开快了,会把她从梦中惊醒。在他心目中,香玲是把冰冷的心捧在手里,一旦颠簸起来,会把那颗受伤的心从手里晃出去,跌碎了。
走了好长一段路,他看到香玲欠了欠身子,他用眼的余光确定她确实没有睡意时,就打开了录音机,放起了轻音乐。由于生气上火,再火上浇油,香玲不知头上那根血管给堵塞了,血脉不是很通畅,血流通过太费劲,撑得头昏脑胀的,紧接着眩晕起来。忽然间难受万分,香玲抻长脖颈克制着,最后还是没有斗过可恶的酸水,一涌而上冲了出来。
王德华慢慢停下车,把香玲扶到车下,让香玲蹲下呕,他一下一下轻轻锤打她的脊梁,直到香玲停止了呕吐。他又急忙跑到驾驶室里取出水瓶,递给香玲漱口,并手把手地告诉香玲如何揉太阳穴,掐捏手腕。他的这些偏方还挺见效的,香玲照着做了,果然见效,一会儿恶心就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