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幸中的万幸。毕丰收受的只是皮外伤,没有伤到筋骨,可是,眼下三天五日不会好利索。香玲跟车卖票就成顺理成章的事,何况她也愿意干这活。
这天,忽然起了大雾,大雾和细雨完全笼罩了大地,像是披上了一层不透明的纱帐。本来就白茫茫的水面,现在更加看不清它的面目了,既看不清前方也看不清左右。在这浓浓的汤汁似的雨雾里,让人有一种虚脱的感觉,因而也就增加了几分恐怖感。
香玲跟车卖票从来就不愿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况且坐在那里一点不方便,让人感觉心里堵得慌。她情愿坐在后边,坐到乘客中间,后边实在没有座位的时候,她就在车门口站着。在这些地方可以通览全车,当然可以从侧面注视到王德华。这时,她的大脑中忽然喷出一个火花,他是我老公该有多好啊!一个开车,一个卖票,老头在前面开,老婆在后面随。夫唱妻随,不用雇司机,不用整天把心吊到柳树梢上,操那份丢荡心。身子跟着车跑,心里还得挂挂着家里那个搞不正经的男人。
她早就对以后的日子不敢抱太大的希望,整天在愁云笼罩下,打不起精神,经常大脑开小差,丢三落四。王德华不知多少次提醒她要专心招呼客人,都无济于事。
时间久了,两个人之间的话就多了,王德华不拉外篇,甚至还常常恰到好处地替毕丰收开脱。不管王德华说什么,她都喜欢听,只是把说话内容当耳边风,只留下说话时的美好心情。何况王德华又是一个令女人动情,会讨女人喜欢的人。他对她的帮助,既充满柔情,又充满关注。
对于王德华,香玲有时觉得他不可思议。王德华不仅知道香玲爱听什么,不爱听什么,甚至自己想什么,要做什么,他都心知肚明。他懂得女人心理,既会奉迎,又会讨好、拍马,知冷,也知热,举止恰切,体贴入微。他留给香玲的印象是:温和厚道,善解人意。正应了那句古语:男人别人的好,孩子自家的强。这样以来,越发让香玲觉得,他俩才是天生的一对,地造的一双。
光阴荏苒,转眼一个月过去了。
天意怜忧草,人间重真情。就在两颗心快要擦出火花的时候,一次意外的故障把他们两个推到一个前不勾村后不接店,类似孤岛的地方,让他们真正见识什么才是人间真爱。
屋漏又遭连阴雨,行船偏遇打头风。
中秋节前一天,又赶上国庆节,双节来临,回家过节的乘客特别多,偏在这个时候天公不作美,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一下就是一整天,雨好像下到香玲的心里,让她的心也感觉湿漉漉的。上下的乘客多,和天公不作美捆绑到一块,对面只有几步远的地方能看清路,汽车行进的速度只好慢下来。人越是焦急,车越跑不起来,本来能见度就差,下午挪蹭到离家还有五六十公里的半路,天快黑了,车突然趴窝了,抛锚了。
香玲只好叫乘客提前下车,退回全额的车票钱,路远的让他们转乘别人的车回家,近便的愿意留下钱步行回家的她也不干涉,还叫人给毕丰收捎过口信,想法找人修车,让王德华再检查一下,找出故障。王德华不顾风雨肆虐,不顾路滑地湿,又一头扎进汽车底下,仰面朝车捣鼓起来。香玲也忘记了风雨,蹲到王德华的旁边,当起了他的助手。一会儿递螺丝刀,一会儿递扳手。半个小时的时间一晃就过去了。下雨的日子,黑天来得早,很快天完全黑下了,王德华还没有修好车的迹象,累出了满头大汗。雨继续下着,脸上分不清哪些是汗水,哪些是雨水。捣鼓一段时间,他跑到驾驶室试一试,车还是一声不吭,一动不动。两个人相对无言,干笑在一起。照理说,王德华已经尽力了,实在修不好找大修厂的工人来修,来拖,自己想法回家就行了。况且,他自己已经成了落汤鸡,也需要回家换换衣服。而此时的他想把车弄到大修厂,无力回天;把香玲一个女人扔在这里,又于心不忍,心里很矛盾。香玲慷慨正义,坚决要王德华先回家,车交给她自己就行了。香玲越是让他早早回家,他越要留下和她做伴。香玲的感激之情火山爆发般地喷涌出来,和王德华之间的距离顿时化为子虚乌有,一下子投入王德华宽广温暖的怀抱……
毕丰收在家一躺就是七八天,那口窝囊气直往上顶。他就是搞不明白,这横祸好像就放在他家的天棚顶上,他一抬头一跳高就碰下来,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又好像他好好地走着路,一泼鸟屎屙到头顶上,晦气到顶了。
说实在话,要说毕丰收过去不吃人饭,不拉人屎,有几分道理,可是,那是以前,不是现在。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如今的毕丰收早已洗心革面,往人道上跑不少啦,甚至有些乌龟马神的事与他几百杆子都打不到一起。再说一句,人家成了车老板,也忙了,没有那个闲工夫了,顶多偶尔喜欢喜欢漂亮姑娘。村里的人这时候也都高看他几分,爱钱的大姑娘小媳妇都把眼球往她身上转,转到他鼓鼓的口袋上就懒得动了,好像她口袋里会滚出些钞票、钢镚。
那天因为有正经事偶然从大龙家房后经过,在大龙家房后和大龙老婆不期而遇,大龙老婆问他:“你这些日子从人间蒸发了,跟叉鳖似的都没叉到你,快到我家来,我有事找你,正儿八经的事。”
“黄鼠狼腚里能有香屁,真是神了。”说归说,闹归闹,毕丰收还是跟着她进了家门。进门还问:“大龙哥忙什么去了?”
“他能干什么,有事没事磨爪子去了。”
大龙老婆也确实有正经话,她母亲年纪不小,身体又不好,在两个儿子家轮流住。人老了不好伺候是不争的事实,何况久病无孝子,两家的媳妇很快因为小事闹起矛盾。老人近期想到闺女家来住两天,换换环境,自己走不动,路远来不了。这事跟大龙说了好几回了,大龙嘴上说好,就是君子动口不动脚。她想叫毕丰收帮个忙,用他的面包车把老人家给捎过来。意思刚刚表达,还未全表达明白,大龙就闯进来,不问青红皂白,几棒子打去,毕丰收就辨不清东西南北,找不到门的出口了。
毕丰收在家里生气上火,一会儿想找个中间人帮助问个明明白白,一会儿又想找人报仇雪恨,但投鼠忌器,弄得他左右为难。
主意还没有拿定,雨哗哗地下大了,老天一天都没有睁开眼,寻常的日子面包车该回来的时候,今天还没回来,毕丰收就挂念起车来。车该回来的时候,他叫人到高处看了几次,结果都是兴奋而去,扫兴而归。
他挂念面包车,越劝自己不要往坏处想,越不行。不仅想得厉害,眼皮也跳得厉害,一种祸不单行的预兆在他的大脑里盘旋。
先到家的乘客捎来口信,车何时坏在何地,香玲和王德华正在努力抢修,如果修不好的话叫他找人去修,实在没办法只好等到天明。毕丰收听后火冒三丈,真他娘的邪门,早不坏,晚不坏,正好坏在节骨眼上。老婆,你不是平常挺有本事的,今天你有本事自己看着办吧,老子无能为力了。
穷家难当,刚刚包产到户以后没几年,缺少了集体经济的支撑,大队书记越来越难当了。在位的没有积极性,遇到困难就撂挑子。因为承包地和一位村民发生矛盾,村民竟然动手把支部书记给打了。支部书记身病、心病一起养,一养就是半年多。又碰到选举换届的年份,原来的书记不愿干,公社党委做工作还是没有积极性,后来遇到困难就坚决不干了。公社党委又物色新的书记,老党员岁数大了,新的党员又没有合适的人选,这样一拖拉就是两三年,村里成了无政府状态,连公粮都交不上。选举村民主任的时候,上级来人组织村民投票,村民都在大队办公室大门外看光景,任凭上级领导磨破嘴皮往里喊,就是不进场,除了几个老党员,老干部,稀稀拉拉的没有多少人。
后来,公社物色到民办教师徐杰,不但有深厚的群众基础,而且有魄力,有能力,就动员他回村任大队书记。这招还真灵,一下子找到了穴位,对症施药,药到病除,村里有了当家人,所有的问题都迎刃而解,到处呈现出一片繁荣的景象。
徐杰回村以后,逐一找老党员谈心,了解问题的症结,寻求他们的支持。在访遍所有老党员以后,一幅率领全村百姓奔小康的宏伟蓝图清晰绘出。
到外地聘请果树专家给全村的果树号脉,从土壤结构成分到苹果品种的更新换代,从套袋技术的推广使用到果品的收藏,从果品品质的提高到果品的外贸经销,一套讲座下来,让全村百姓构筑出致富奔小康梦想。
栖霞是烟台唯一一个不靠海的内陆县,大大小小的山体脉脉相连,“六山一水三分田” 。金秋时节,果树满山满坡,漫山遍野飘动着红灿灿的云霓,那是挂满了枝头的苹果。在鲜艳欲滴的绿叶间,每一颗果实都饱满光润,小灯笼似的,点染着白日绿野,释放万道霞光。一颗颗红彤彤的隐现在枝丫间,或半掩羞红的笑脸;或将整个圆滚滚的身子晒到明媚的阳光之下,或只闪烁一点点猩红。在灿烂的阳光下,她们有的睡在光影里,有的在风雨中摇动,有的静静伫立。有的果实大,有的果实小各各相对成趣,其意境极为优美。她们活脱脱一个个顽皮的孩童,一个个羞答答少女,在枝头上叶子光影里嬉闹,彼此交相辉映把整个世界照得鲜亮。
由于推行覆草覆膜、配方施肥、整形修剪等适用技术和苹果套袋,摘叶、铺设反光膜,使用无公害药品等新技术侍弄出来的苹果个大型正,色泽鲜艳,光洁度好,色红而不夺目,形润而不失范,味甜而不过腻,口感清脆而不喧嚣。村里一下涌出那么多万元户,十几万的也不稀奇。
初秋的风,掠过青纱帐,穿过小树林,搓出飒飒的响声。散布在山岭上的苹果树枝条上挂满了红艳艳的苹果。秋风一阵阵袭来,苹果摇曳着,像是山村孩子们的笑脸。果园里到处披红挂绿,涂金抹银,走在田间地头走,随手一抓一捋,就是满把的果实,连空气都被果香熏透了,轻轻地飘进果农的窗口,自然也飘进苹果贩子的钱袋子里。
果实就在头顶上,除非远道而来的客人,果农自己是舍不得伸手的。看到掉在地上的水果,都伸手捡起,放在手中端详,像是欣赏自己的孩子,没有跌伤的放回原来的树下,渴了、饿了,找个有伤的,用袄襟搽几下,搽去沾在上面的尘土,咬一口醉心得甜。
水果价格有点像股票,一天一个价。果农担心苹果积压在家里卖不出去,自产的东西也没有具体的价格,商贩现钱收购,只要价格不是太离谱,即使低一点也尽快出手,把苹果换成钱抓到手里,装进兜里才踏实。
养殖不能搞,我们批发苹果还不成?苹果成熟的季节,香梅和大海的果实自然也就进入收获的季节,只要他俩乐意,镰刀一挥就能把金钱收割回家。
说话不能离谱。他们在村里选个交通便利又空旷的地方,支起个摊子,找村里的小头头在高音喇叭里喊几声:“老少爷们都听着,大海在村东场院收苹果,现钱一促,价钱合理,有卖的赶急往那里送。”听到广播的果农就会车拉人推赶集似的往场院送苹果,大海联系外运的老客,香梅雇上几个手脚利落的妇女选级(挑选等级),装箱,小两口的买卖很快就做火了。
收购的苹果堆起来,成了苹果山,足够几辆汽车拉的,大海组织人装车。几个人在车下忙碌,有两个人在卡车上码箱子,这些人经常装车,干起来还都挺专业的。搬箱子的人动作很轻,跟呵护自己的宝贝孩子一样小心,生怕碰坏了胸前怀揣的宝贝。大海只需要经常在各个环节上瞭望一下,雇来的村民就会把车装满,捆扎牢靠。
地处胶东腹地的官道镇是一个果业大镇,全镇的有5万多亩果园,年产果品过亿公斤,素有苹果大镇之称。官道镇地处栖霞、莱阳、招远三市交界处,交通十分便利,同时又是胶东苹果的重点产区,产量大,质量高,资源丰富。先后出台了一系列优惠政策,吸引个体户建商业住宅楼,一夜之间建设起30多座综合服务楼,六十多座住宅楼十万多硬化的露天货场和停车场。大海收购的苹果大多从这里运往全国各地,这里自然成了他外卖苹果的大本营。
小打小闹不结大局,他经过慎重考虑要成立果品批发公司,以股份制的形式筹集资金,贩运苹果。恰好赶上官道镇集市大街拓宽改造,他俩就在靠近集市的街面上建起一幢二层楼房,圈起一个大院,在那里办公司,做起水果批发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