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莲被踢倒在地上,她是个要强的人,这是第一次挨打,直气得说不出一句话来。珍子跳下炕头问翠莲,你瞪我干什么?是不是不服气,老子打死你,看你服气不服气?珍子把翠莲摁到地上,一只脚踩着翠莲的脑袋,一只脚在翠莲身上乱踢。他对翠莲窝了半辈子的火气,完全爆发在这个晚上。珍子踢翠莲的脚十分用力,专往翠莲的要害处踢,翠莲双手护着胸脯,珍子把她的手背也踢破了,翠莲还是捂着胸脯不放,她听人们说过,女人的胸脯是最脆弱的地方,如果让男人打了,不是残废就是死。翠莲见珍子真的想打死她,便乞求珍子说,你别打了,我给你去死好了。珍子又来了气,总之他今天有发泄不完的恶气。他改变了部位专往翠莲的裤裆上踢,边踢边骂,你的×不是很金贵吗?从来不让老子轻易动一下,今天老子踢烂它。翠莲见非惊动别人不可了,开口大叫起来,来人呀——快来人——烧山药听到翠莲近乎绝望的呼喊,连忙跑进西厢房对大家说,掌柜子出事了,一个劲地叫来人。大家顾不上问他别的话,一起跑到门外。二飞子跑在最前面,他一脚踢开正房的门,跑进里屋,看到珍子往死里打翠莲,上去照着珍子的脸面就是一拳,正打在珍子的眼睛上,珍子感到眼冒金星,双手捂住眼睛。大家把翠莲从珍子身下拉起来,只见翠莲手背上的肉都被珍子踢起来,露出惨白的骨头,血溅得满墙满地都是。二飞子哭着又上珍子的胸脯上踹了一脚,众人拉开二飞子,珍子从地上爬起来指着二飞子说,你敢打我?你的治保队队长是不是不想干了?二飞子冲着珍子的脸上吐了一口唾沫说,呸!我****娘,你少来吓唬老子,那个治保队队长老子还真的不想干了。
二婶娘害怕起来,怕二飞子丢了饭碗。她拉着二飞子的胳膊说,人家俩口子掐架管你屁事?你快给你大哥道个歉,你大哥大人大量决不计较你。二飞子说,等我和他道歉,让他撅起屁股等着吧,他是一镇之长,按理说行为都是有尺度的,你问问他嫖****、收刮民财什么事干不出来?他这个狗东西靠着自己有个漂亮妹妹嫁了堡长还美得不行,连我都替他脸红。二婶娘上来给了二飞子一个嘴巴说,下流的东西,越发胡说起来了。二飞子看着翠莲全身是伤,气得脑袋直往墙上撞,嘴里说着,完了,完了,顾家彻底完了,就有这么一个好女人却成这样了。二飞子女人上来拉住二飞子,二飞子用手指戳到珍子的眼睛上说,你这个无赖、流氓,你是不是以为这个家没有人能管得了你了?把你老子叫来,看你还敢打人不敢?亭铛刚好进来,他瞪着眼睛问二飞子,谁是他老子?你叫他老子什么?二飞子没说话,二婶娘和二飞子女人上来说,您千万不能和二飞子计较,他也是气极了才说这种话的。亭铛问翠莲,听说,你男人今晚打了你,我想知道你男人为什么不去打别人,而专打你?翠莲说,因为别的女人会打情骂俏,而我不会。亭铛又问,哪你知道自己的错误了?翠莲回答,知道了,我以后改。亭铛问,错在哪里?翠莲说,不会拉拢自己的男人。亭铛问,打残废你了没有?翠莲说,您看吧。说着把双手伸到亭铛的面前。亭铛苦笑一声说,是你亲手把这个畜牲培养成了镇长,他倒反咬你一口,你后悔不?翠莲说,不后悔,以后顾家的家谱里记着一笔——那就是我李翠莲的男人曾经当过水泉镇的镇长,也是咱们顾家史无前例的吃官饭的人。亭铛双腿一弯,跪下给翠莲磕了一头,众人连忙往起扶。亭锦说,世上哪里有公公为儿媳妇磕头的道理?亭铛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说,翠莲,我是替我那个畜牲儿子为你谢罪的,看着我的老脸面,你留在顾家吧!说完吐了一口鲜血栽在一只眼身上。
众人把亭铛扶到西厢房,又是灌糖水又是揪耳朵。亭铛喘了一会子气,稍稍安静下来后对二飞子说,二飞子,你把你老子给我从铺子里找回来。二飞子答应着飞快地跑出院门。亭锦对亭铛说,大哥,珠子已经把李郎中请来了,您要忍一忍。亭铛喘息了一阵子,抓着一只眼的手说,你伺候我快六年了,这辈子能娶上你也是我老来得福,我死了以后你找个好男人再嫁了吧,但是要把小喜子给翠莲留下。一只眼哭得说不出话了,日后她自己也感到奇怪,最亲的人在生离死别的面前竟无话可说,一腔的话语同五脏六腑一起被搅得粉碎了。
珠子对亭铛说,让李郎中先为您老看病吧。李郎中上了炕头,把了把亭铛的脉,神色暗淡地说,把病人的装裹衣裳拿出来吧。珠子哭着说,您给扎上几针吧,也许几针下去,我大大会好些。解开亭铛的衣扣,露出了松松垮垮的皮肉,李郎中下了二十根针,插了插了满满一胸脯。亭锝回来也哭了,他问亭铛,大哥,你难受得很厉害吗?亭铛闭着眼睛呼呼地喘着气点点头说,老二,你抓着大哥的手。亭锝抓住亭铛的手,放到自己的脸上说,大哥,你不能舍下我呀,从小我们兄弟俩是最亲的,就是一根胡萝卜你吃一少半,给我分一多半,你一定要挺住,到了春季就没事了。亭铛睁开眼睛,眼睛珠子如玻璃球一样呆滞,他吃力地和亭锝说,大哥知道你想分家了,想搬出这黄土大院另立门户了,弟弟呀,你不能分家。亭锝哭着说,大哥,都是我一时糊涂,我不分开过了,咱们永远在一起。亭铛说,你在我死后要好好支持翠莲,她不容易,让珍子从今后滚出顾家。珍子也哭了,他对亭铛说,大大,不管怎么说,我也是您的儿子,您让我滚,我能滚到哪里?亭铛又说了一遍,你给我滚出顾家。亭锝再和亭铛说话,亭铛已经说不出话来,双手乱舞着。亭锦对李郎中说,拔针吧,我们要给大哥穿衣裳了。李郎中说,三东家,这一起针,人就没了。
翠莲独自躺在正房的炕上,她听到西厢房传来的哭声,知道亭铛一定不好。她想翻个身,只觉得已经身体不能动,她心里如水一样明白,这是魇住了。就在这时候,翠莲恍惚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黑影进来说,你好好活着,顾家还有一些大事等着你去办。翠莲想喊喊不出声音,想动又不能动,心里又急又怕的时候,二美莲进来咣地一闭门,翠莲彻底清醒过来,着急地问二美莲,大大怎么了?二美莲说,大大没了,刚没的。
亭铛去世了,享年五十一岁。他一生最值得夸口的就是有一个才貌双全的儿媳妇和一个美艳绝伦的女儿。水泉镇的人们一半说他是个有福的人,从一个种地的庄稼人脱变到镇长的老子,过了几天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好日子;另一半说他是个没福气的人,辛苦了半辈子,刚要享福就死了。不管别人怎么评价,但从顾家发展史上来说,顾亭铛也是个成功人士,他这一代让顾家有了质的飞跃。顾家人人都戴着重孝,前院又一次搭起了白茫茫的灵棚,屋檐下的引魂幡随风飘荡。
亭锝找到了重伤的翠莲问,大侄子媳妇,该报丧的客人都报了,就是没去给美莲报去,这几天人家正忙乎着给孩子过百岁日,咱这是丧事,不能惊动人家,人已经没了,来不来都一样的。翠莲说,二大考虑的比较周全,人已经没了,美莲来也见不到了,除了落个伤心没有别的好处,您打发二飞子和常堡长说一声就行了。亭锝又说,大哥临死的时候对我说,要把珍子赶出顾家。翠莲说,由着他自己吧,他要想走,咱们也留不住,他要想在咱们也赶不走,他对我的积怨太深,迟早会有这么一遭的。亭锝说,这几天客人多,你们别扭着也不好,不如把珍子叫来,向你道个歉就算完了。翠莲说,不用道歉,夫妻之间就是锅沿和勺子,没有不磕碰的,二大这几天多照应着,还有铺子里让海子一定要盯紧,偏巧我又下不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