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夜里,陈梅儿和烧山药刚睡下,就听到二飞子女人的窗户哗啦一声被人砸开了。烧山药穿了衣裳冲出门,只见俊盘站在当院里,一个劲地往二飞子的房里扔石头。珠子听到声音后也出来了,他帮着烧山药把俊盘抱进后院,敲开了正房的门。珠子对翠莲说,嫂子,你管不管,俊盘把人家二飞子的窗户也砸烂了。翠莲问俊盘你不是要和你喜子三大睡去吗?怎么又跑去砸你二婶子的窗户去了?俊盘咬着牙关说,我逮了他们好几天了,我大大在她家,我要把他们两个人都砸死。翠莲怕把众人吵醒了,一把将俊盘拉到屋里,劈头给了他一个嘴巴,骂着,小小的东西,你懂得什么?宁为太平犬、不做乱离人,你要是心疼娘我,就在学堂好好念书,你老子这辈子我是指望不上了,只能指望你了。俊盘也不哭,仍旧紧咬着牙关说,我没有老子,顾进珍不是我老子,他不配。正在这时,珍子一脚踢开门进了家。他指着翠莲的脸说,你好狠,竟然指使俊盘去砸窗子,我告诉你,明天我就休了你。俊盘问,休了我娘你是不是想娶我二婶?珍子上去给了俊盘一个嘴巴说,豆子大的东西,竟管起老子来了,越发活腻了。翠莲见珍子打孩子,扑上去抬手给了珍子一个嘴巴说,你再打孩子,我就和你拼了。烧山药怕翠莲吃亏,赶紧上去抱住珍子,翠莲趁机在珍子的脸上唰唰地抓了两把。
亭锝这几天因为铺子里的生意不好而连日在家里睡觉,刚睡下的时候听到烧山药叫翠莲的门,便爬起来听了听,一会儿又没了动静,片刻以后,他正要睡着的时候,正屋里又闹开了。亭锝知道出事了,爬起身就穿衣裳。二婶娘说,天下有什么事翠莲办不了的?你去干啥?亭锝说,再能干她毕竟是个女人,我得过去看看。二婶娘说,一定是珍子喝醉了酒,俩口子拌嘴,你去只能把小事闹大。亭锝正要躺下,就听到二美莲站在窗外哭着说,二大,您快起来,大哥和嫂子打架呢。亭锝着急地穿好衣裳,跑到正屋,只见珍子和翠莲、俊盘一家三口滚成一团。烧山药和一只眼栽着跟头在中间拉架。亭锝大吼一声,珍子,你这个牲口,你再敢打翠莲,小心我一斧子劈死你。珠子在一边说,二大,不是我大哥打嫂子,而是嫂子打我大哥。亭锝说,糊涂的东西,你不赶快拉开。珍子听到亭锝进来,赶紧住了手,他的脸被翠莲抓得血道子纵横交错。翠莲的头发也掉了几缕。亭锦和文子也进来了,大家把珍子团团围住。亭锝上去抽了珍子两个嘴巴后骂着,你翅膀硬了,当了镇长了,不但学会了耍流氓,而且也学会打老婆了。珍子斜睨着亭锝说,李翠莲从今以后再也不是我的老婆了,我把她休了,我要娶胡秀美。亭锝气得直跺脚,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亭锦说,休不休由不得你,你带着胡秀美走可以,翠莲是不能离开顾家的。翠莲坐在椅子上,狠狠地拍着桌子说,把二飞子女人给我叫来,她倒是越发得意了,当着长辈们的面给我说清楚,你们明铺暗盖着我就不去计较了,索性拉下脸来闹个清楚也好。二美莲去叫二飞子女人,二飞子女人在着漆黑无边的夜里,仍然没忘却擦胭抹粉折腾一番,她相信翠莲输得这样惨的原因就是她没有自己年轻。
二飞子女人跟着二美莲来到正房,脸上没有一丝的羞愧之色。二婶娘说,作孽呀,你真是个没脸的东西。二飞子女人扭头看了二婶娘一眼说,你更是个没脸面的东西。二婶娘上前要打二飞子女人,大家拉住了。翠莲看着二飞子女人的脸问,你珍大哥和我们说要娶你,你是什么意思?二飞子女人说,事到如今,他和你们说与不说都必须娶我,我已经怀了他的种了。珍子一愣问,这么开就有了,我怎么不知道?二飞子女人也不回答,神态傲慢到极点,好像偷情是天底下最荣耀的事。亭锝说,如果二飞子回来呢?他见到他的堂哥把他的女人霸占了,他还活不活?二飞子女人说,该回来早就回来了,说不定死在外头了,这种冷炕守寡的日子,我过够了,我现在只想当镇长夫人。翠莲坦然一笑说,你想得太美了,只要我李翠莲不死,镇长夫人就是我的,你只能做个镇长的姘头。二飞子女人说,那我们就看谁的能耐大了。亭锝说,珍子,你当着我们的面说清楚,让这个不要脸面的女人死了那份野心。珍子对二飞子女人说,你先回去,等以后再说。二飞子女人对珍子说,你不是答应过我要休掉李翠莲要娶我吗?不过也不急,我让她李翠莲活着比死都要难过,她想和我共侍一夫,我没有那个心理准备。珍子的脸有些变绿了,又对二飞子女人说了一声,你先回屋去。二飞子女人说,我偏不走,现在你就当着大伙的面说清楚,你到底休不休李翠莲?如果你要不休她,我明天就跑到常家把你们给顾美莲拉皮条的事全端给常在福,让常家来对付你们,量你们也不敢和常家的人去作对。珍子彻底翻了脸,他对二飞子女人说,你少来恐吓我,我本来是打算要休掉翠莲的,现在我偏偏不休了,你去常家告我去吧。二飞子女人冷冷地说,你家不光是给顾美莲拉皮条,最重要的还有撺掇着顾美莲杀死常堡长,你们真够狠的。珍子说,你少血口喷人,天下的人都知道常堡长是死在自己家里的。二飞子女人掂着下巴说,是,是死在自己家里的,这事天下的人都知道,他们更知道常堡长是死在顾美莲的床上,并且死的时候身边只有顾美莲一个人,奸情出人命吗?亭锝对被二飞子女人的一番话惊得目瞪口呆,他指着她说,我一直没有看清楚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你不但下流而且歹毒。二飞子女人说,都是被你们逼的,如果在你们顾家活下去,光有美丽和妖艳是不够的,必须要狠毒残忍,而且不择手段。翠莲问,珍子,你休不休我了?听她说得这样可怕,你快娶她吧?你玩了一辈子鹰,最后让鹰啄瞎眼睛了,可笑!二飞子女人对珍子说,顾进珍,我的窗子被你的那个小杂种砸坏了,天亮后你马上给我找人修理好,还有一件事就是在一个月之内把李翠莲打发走,不然塌了庙以后砸死的不光是和尚,也有神。说完,高仰着脑袋走了,留下凤仙花的香气久久不散。
顾家的人都立在堂屋里,没有一个说话的。大约过了一顿饭的时间,翠莲说,先各自回房吧,天塌大事一梦休,明天再想别的办法吧。大家刚要散去,翠莲把烧山药叫住说,你回去告诉你女人,她的眼睛不好用就不要瞎看了,其实她能看到的东西别人也能看到。烧山药低头答应着又问翠莲,掌柜子,二飞子家的该怎么处理?翠莲说,先把她当菩萨一样供几天,你去和各房的都说了,不要为难她,更不能小瞧她,该和她说话的时候说话,该和她玩笑的时候玩笑,她是二东家的儿媳妇,二东家日后会处理她的。烧山药说,我这就到各房去说去。
翠莲带了俊盘进了里屋,珍子也跟着要进去,俊盘猛地把门一闭,珍子被磕得眼冒金星,鼻血都流了出来,他骂着,小兔崽子,和你娘一样心狠手辣。翠莲也不理会,和俊盘上炕睡了。珍子一人只得在厅堂的软榻上蜷曲着躺了一宿。
珍子在收税上可谓大获全胜,他每天看着响当当的银圆如水一样流到自己的手中,得到了一种无比骄傲的成就感。他到了一趟张家口,为王堡长买了一辆三个轱辘的摩托车,然后送到堡子里。三轮摩托里面安装了台耗柴油的机器,一发动,摩托后面叫冒一股黑烟,王堡长看着这个时髦玩意儿,满心喜欢地收下了,他一时高兴挥笔给珍子写了一副字:好月当楼惟近盏 清言对客总如兰。珍子拿了字兴头地到糊裱房裱了挂在自己的床头,以便珍子随时立志。珍子想这回王堡长算是稳住了,自己高枕无忧了。为了进一步表现自己的王堡长的赤胆忠心,便下令让镇上的百姓每户出一个人,带上干粮到堡子里义务修路。正赶上灾年,百姓们连糊糊都喝不饱,哪里能拿出什么体面的干粮,只修了一个月路,就饿死三十多人。翠莲带着二美莲站在镇口,看着一俱又一俱的尸首被抬回水泉镇,连连摇着头说,顾镇长的气数尽了,水泉镇的气数也尽了。翠莲原以为再也不过问珍子的事了,可眼看着他这样胡闹下去,又忍不住打发了珠子去工地上开导他。
珠子骑着马来到工地上找到身穿狐皮大氅的珍子时,珍子带着民工在堡子的周围挖护城沟。十冬腊月,干活的百姓们衣衫褴褛,手脚都冻得流着血水。治保队的人个个手握火枪,眼睛如猎鹰一般直盯着默默劳动的百姓。珠子出现在珍子面前的时候,珍子愣了一下问,你来干什么?珠子说,我是嫂子打发来的,她让你,马上带着民工回去,咱家及时送他们一些粮食,不然这个残局就没法收拾了。珍子说,你回去告诉她,让她管好家就行了,少****的心。珠子说,水泉镇天天往回抬死人,整个镇子没有了往日的繁华,只是听到哭声震天,你再这样蛮干下去,天理难容。珍子问他,你知道什么是天理?在我顾进珍的眼里王堡长就是天,我只有讨好他,他才能让我有好日子过。珠子说,二飞子女人这几天闹腾的很厉害,今天吃不下荤明天咽不下素,全家人都伺候不下了,好像她为顾家立下什么大功似的。珍子说,这个女人越发挠头了,要不先把她送回娘家?珠子说,藏着掖着都压不住,哪里有胆子把她送出去,嫂子让你回去该怎么处理也好,把她闹走。珍子说,你们能忍几天算几天,我真后悔粘惹了这样一个倒霉娘们儿,她就是一刻也离不开我,只要我回去就没事了。兄弟俩人正说着家事,一个治保队的小伙子跑过来禀报,顾镇长,又有一个人不行了。珠子跟随着珍子来到河沟底下,推开围观的人群,只见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双手捂着肚子,头向后努力抽着,两只眼睛翻得雪白,一股又一股的黄水从她的嘴里涌了出来。珍子对治保队的几个人说,不行了,把他的上衣扒下来盖在他的脸上,别人继续挖。珠子对珍子说,在你的工地上死一个人就这样稀松平常吗?你除了会讨好王天谱之外,你的眼睛里还有谁?
珍子指着珠子对治保队的队长胡青说,这个人可是疯了,你们给我赶走他,免得让他在这里煽动民心。胡青带着几个人上来推珠子,珠子对胡青说,我自然会离开的,不用你们赶,顾镇长,你这样草菅人命会有报应的。珠子骑着马一路抹泪回到水泉镇,他路过镇子中心的市场时,看到经商的小贩寥寥几摊,更加恨起了珍子。他一进顾家的大门,就听到二飞子房里一阵洗牌的声音。珠子把马放进马圈,在马槽里填了草。他没有去找翠莲回话,也没回自己的屋里,直接来到了二飞子家,一脚踹开门。二飞子女人招集了满屋子男男女女正在豪赌,她见双眼血红的珠子踢开了她的门,便没好气地问,去了一趟工地长能耐了?惊人呢,有本事踢我的门了。珠子说,我告诉你,工地上的百姓饥寒交迫,你在家里有闲心赌博,这一切你出的主意。二飞子女人仍旧玩着,边码牌边问珠子,你大哥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我们一个月没见着他了,他瘦了没有?二飞子说,他瘦不瘦不用你管,有我嫂子呢。二飞子女人说,我也可以做你的嫂子。二飞子再也无法控制自己暴怒的情绪,一脚踢翻牌桌,撕住二飞子女人的头发,拳头如雨点一般打在她的脸上。来顾家玩牌的几个人见珠子往死里打二飞子女人,哪里敢上去拉,纷纷逃跑了。二飞子女人哭喊着,来人呀,杀人了。顾家的人陆续跑到前院,但是没有一个人上前去拉的。二婶娘更是欢天喜地,她早就企盼着有人来治一治二飞子女人,为她出一口恶气。翠莲赶来的时候,珠子已经把二飞子女人打得死过去三次了。翠莲喝骂着珠子,下流的东西,你今天是不是往死打她呀?珠子方才住了手,指着倒在地上的二飞子女人说,今天我打死她,我为她偿命,咱堂堂具有百年基业的大户人家,被这样一个破鞋女人欺负得抬不起头来。翠莲对珠子女人说,你男人要真的打死人,他能逃脱自己的性命吗?别人不拉,你也不进去管着你男人。珠子女人说,他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了,谁敢管他呀。翠莲让烧山药把珠子拉走,自己带着陈梅儿去扶二飞子女人。二飞子女人衣衫凌乱,全身几乎没有一片好肉,嘴里也一直流着血沫。翠莲对文子说,你快把石天找来,让他多带写创伤药。二婶娘跟了进来,远远地探着脖子说,不行了,人已经死了半个了,就是活过来也成废人了。翠莲说,就是真成了废人也得救,人命关天的大事,不管她是什么样的女人,总归嫁到了顾家。几个女人把奄奄一息的二飞子女人抬上炕头,翠莲吩咐文子女人和珠子女人用热水为二飞子女人小心地擦洗一下。
珠子打了二飞子女人以后,顾家所有的人推翻了他的懦夫形象,用新的眼光来看待他了。翠莲招集了亭锝和亭锦坐在一起。亭锝对翠莲说,珠子让我看到了顾家的希望。翠莲说,确实这一次的举动,太出人预料了,下手果断而凶狠,听石天说肋骨断了三根,腰也伤得不轻。亭锦说,不是我对着二哥多嘴,这个女人死的罪都有,让珠子打了她也是命里所招。翠莲说,伤势很重,治疗下去花好些钱。亭锝说,让她死吧,她死了咱家就安然了。亭锦说,别治疗了,听天由命吧。翠莲说,她现在一死不要紧,珠子肯定得吃官司,那天好多人都目睹了珠子打她。亭锝说,反正不能让她好,她一得势又要威胁我们。亭锦说,那就说给石天,慢慢医治,三年五年的拖延下去。翠莲说,也只能慢慢地治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