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婶娘早就枉了一肚子火气,马上跟着说,富贵脾气丫头命,嫁到我们顾家就得由着我们管,看她那个样子也不是省油的灯盏,刚过门就把大哥的窗子砸了。亭锝说,你是胡扯什么?有大哥和翠莲在这里,能轮到你瞎咧咧吗?翠莲说,别提她了,闹妖偏有捉妖人,文子回去告诉她,让她收着些,日后别太张狂了。二飞子说,嫂子,咱家的地都租给了佃农,珠子哥哥又当上了家里的买办,哪我该干些什么?翠莲说,你的用处更大了,今年咱家雇用很多短工,不用你干活,只要你监工,你就指派着这些人初夏剪羊毛、起羊砖,盛夏擀毡子秋季打草,这期间打马鬃、点马眼、骟公马、钉马掌等很多活儿呢。文子说,要不我不去上学了,也跟着二飞子哥哥一起干。翠莲说,你必须到学堂上学,到了十五岁才能回家干活,这是咱顾家的规矩。亭锝说,我也上了岁数了,带着徒弟们总不比自己的儿子,我还是想让二飞子子承父业,跟着我学木匠活儿。翠莲说,不能让他去做木匠活儿了,再体面也不过是伺候人,不是我看不起木匠,我想让他在家里干上一年半载的,再让珍子把他弄到治保队做事。亭锦说,治保队是啥地方?你以为谁想去谁就能进去吗?好容易!翠莲说,这就不用你们操心了,我自有安排。亭锦说,能有什么安排?有钱了,除非你拿钱买,这可是薛镇长说了算的事,他不点头,别人答应了也没用。翠莲抿嘴一笑说,先不说这事了好吗?我要在镇子的街面上买几间门面房,让二大带着几个徒弟过去做家具,咱家铺子里做出的家具下到一个小柜子,上至一个带篷车,要用最高的工艺来做,最低的价格出售,最便宜的渠道进货。亭锝当时差一点蹦起来,他好像不相信似地问翠莲,大侄子媳妇,这是真的吗?我在外流浪了大半辈子,连做梦都不敢想自己能开铺子了,今后再也不用流窜着行走江湖了。亭锦问翠莲,看来是人人有作为,我呢?是不是也要给我开个皮革铺子?翠莲说,暂时还没有想到为您开铺子,您也没有力气开铺子做活挣钱了,就是开个铺子也得赔钱。二婶娘说,准不能让他在家里吃闲饭吧?那样太不公了,能干活的就得多干,不能干活的就不干了,明天我让你二大也抽大烟,就在家享福了。翠莲说,二娘你放心,没人闲着的,三大今年要为咱们家的每个人做一身皮革衣裳,从头到脚,鞋子帽子毛袄毛裤毛坎肩都有了,我要让顾家的大人孩子暖暖和和地过冬。亭铛说,你们都有活儿干了,我自己在家里也坐不住,不如也让我干点活啥的。翠莲说,我也考虑过了,您带着二美莲和小武子小姐妹俩在前院的空地上用篱笆围一片地,种些瓜菜,咱家夏秋两季就有菜吃了。小武子和二美莲听了当时就高兴得欢叫起来了。翠莲说,你们也别高兴得太早了,除了种菜,你们还得跟着姨学针线活,咱家的女人中姨的针线活是第一了。一只眼羞怯地笑了,一张脸好像蒙了红布一样。翠莲说,今年我们就不雇做饭的人了,各房的女人每天到了做饭的时候都得自动过去,别让人三趟两趟地叫,谁不过去休想领到月钱。
顾家的人散了以后,亭锦对亭铛说,大哥,要不你还搬回正屋里吧,以前我真是昏了头,就搬到你屋里了。亭铛说,哪里住都是一样的,咱家的院墙又高,进不了多大一会儿阳光就没了,年纪大了,不想搬来搬去的折腾了。亭锦说,我觉得翠莲的分工就是有些不公,二哥开了个木匠铺子,当上了木匠铺的掌柜子,我堆在家里给家里人做皮衣,这分明就是说我是一个吃闲饭的人吗!亭铛有些生气了,自从美莲嫁给常堡长,他逐渐又恢复了往日的威风。他很不客气地对亭锦说,顾家从来就是这样的,你戳他的鼻子、他戳你的眼睛,你二嫂是咬群的骡子,可她毕竟是个女人,我就不计较了,你是一个男人也说这些话来,真让人汗颜呀。亭锦见亭铛动了气,气焰顿时矮了一半,他说,大哥,我不过是说说而已,大哥却动真气了。亭铛显露出一副及其不耐烦的样子,对站在地下的一只眼说,你把喜子抱过来,我哄哄他,一天没见到我的小儿子了,真想得慌。一只眼答应一声,去另一间房里抱孩子去了。亭锦还想说些话,亭铛说,你先回你的屋里吧,有话留着以后再说。亭锦只好出了西厢房。
亭锦从亭铛的房里出来以后,心里懊恼极了。他在院子里走了几个来回,仰起头看了看天,初二的月亮只是一弯浅浅的小钩,散发着混沌而蒙胧的光泽。月亮的周围罩着阴圈,星星也略显无力的闪烁着。东方隐约有些发白,看样子天就要亮了。亭锦心中沉闷而压抑,刚刚品尝了几天大当家的滋味,还没过足瘾就完蛋了。谁都不会料到大哥这样快就东山再起了。堂堂的一个七尺男子汉,能装下三老碗小米饭,装不下一口气。大哥就是因为得了美莲这样一个美貌的女儿而得意吗?自己还是薛镇长的顶头亲家 ,自己要是挑唆着文子家的找了薛镇长来做主,大哥二哥还不吓得尿裤子才怪。亭锦回了正房,点着油灯,见薛小芊穿着外衣躺在自己床上。亭锦问她,你怎么又在我的屋里?越是这个时候越要避讳些,你不见顾家所有的人都有一边倒的趋势吗?他们不服我们三房,一致讨好着大哥和翠莲。薛小芊说,这伙王八蛋都是河里尿尿随大流,我迟早会有一天让他们吃些苦头,看清我是泥捏的还是铁打的。亭锦说,现在他们都自以为看清了你,知道你是泥菩萨,拜也可以,不拜还可以,你也收着些,别让大家合伙起来把你灭了。薛小芊突然神秘起来,她小声对亭锦说,我很想知道我大大今天送来的箱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亭锦说,看王满的样子,我也觉得很蹊跷,最不可理解的是箱子上还贴了封条。薛小芊坐起来说,我也很想看一看,到底是金银珠宝还是洋枪炸药什么的。亭锦说,可能是珠宝,军火不可能往咱家放。薛小芊说,打开看看就知道了。亭锦说,要不算了,箱子上贴了封条,怎么往开打呀?以后让你老子知道了生气。薛小芊说,什么都好办,我们只打开一箱。
二人端了灯,来到厅堂。亭锦拿了根铁棒,把锁子撬开。薛小芊迫不及待地掀开箱子盖。只见里面的东西被蓝色的软绸覆盖得严严实实,一阵烟膏的芳香四处飘散。两人对视了一下,薛小芊说,是大烟。亭锦慌乱地扯开蓝色的绸布,黑色的烟膏像青砖一样码在箱子里。亭锦抱起了一块,激动得涕泪齐流。他说,天啊!我从来就没有见过这样好的烟膏,这够我几辈子抽了。薛小芊说,上次我回去的时候,就听说上面的人要到各镇的镇长家搜查烟膏、烟土,我大大是为了避祸把这些烟膏藏到咱家,放到这里是不行的,私藏烟土就是死罪,镇上多家烟馆都关门了。亭锦说,能有什么罪?在水泉镇你老子就是天,只要这股风一过,什么事情都没有,禁止抽大烟折腾了多少年了,还不是没个结果吗?该抽的照样抽。薛小芊说,咱们想个好办法,假如让你家死二妖婆子给传出去,我大大还不被镇子上的百姓给骂死吗?他可是这一方百姓的父母官,不让百姓抽大烟,他自己抽着不说,还私藏。亭锦说,传出去又怎样?谁敢骂镇长,再说,哪个坟里的骨头是被骂死的?薛小芊说,那总不能放在堂屋里,这样太显眼了,不如拿出去埋了。亭锦说,往哪里埋?那不是没事找事吗?在你们床底有一个菜窖,上面搭了地板再铺上毯子什么都看不出来,我们先把这些烟膏挪到菜窖里。
一连几天,顾家的黄土大院里弥漫着一种怪怪的味道。这种味道和以前亭锦房里的味道一模一样。二婶娘头一个闻出了这是烟膏的味道,而且是上等的烟膏。顾家所有的人恍然明白过来,薛镇长那天送来的不是薛小芊的衣物,而是烟膏。亭锦只把烟膏放进地窖,因箱子太大,窖口太小下不去。他和薛小芊只把烟膏用纸和布包了,放到地窖里。亭锦把六个装了烟膏的大箱子拿出来找翠莲入库。并且和翠莲说,这可是薛镇长的箱子,咱们暂时保管一下,等些日子再给薛镇长送过去。空箱子被太阳一晒,散发出浓浓的味道,翠莲的心里咯噔一下,有些慌了。她抬头看着亭锦的脸,亭锦装得很平静。翠莲说,三大,这味道太大了,不如让风吹几天再入库,要不库里的粮食都沾上这种味了。亭锦很沉静地问翠莲,这箱子有味儿吗?什么味儿?我怎么闻不到?翠莲又把库房的门锁了,六个铜箍黑漆的箱子敞着盖儿,明晃晃地在院子里摆了一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