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婶娘一干人跑进来问,是不是翠莲让狐狸夹子夹着了,背过气去了?亭铛顺手给了她一个大嘴巴说,你不是勾结了珠子女人和二飞子女人要对翠莲报仇雪恨吗?现在果然应验了,这回你得意了吧?二婶娘无缘无故地挨了大伯子的一个嘴巴,哪里肯罢休,她要用头去撞亭铛。珍子大喝着,你这个二妖婆子,你想闹事给我滚出去闹去,现在我的女人被你们这些坏了心肝的吓成这样了,你们难道还不放过她吗?二婶娘边哭边说,成什么道理了,大伯子竟敢伸手打小婶子?纯粹没王法没天理呀!亭铛说,不打你你就反天了,你这种女人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你陷害了老三女人,现在又算计上翠莲了,我让你彻底明白一下,你每天都在做什么?二飞子女人边拉二婶娘边说,娘,这也不能硬怨我大爷打你,一定是薛小芊挑拨了大爷。二婶娘又要找薛小芊当面对峙,还没等她出门,薛小芊手里提着死猫进来了。二婶娘看着死猫也惊呆了,薛小芊把死猫扔在二婶娘的脸上,冷冷地说,没想到你们连一条猫也不放过?好,我们就斗到底。说完咣当一关门走了。
翠莲躺在珍子的怀里,指着地上的死猫说,快把它扔了,我害怕。亭铛瞪着眼问二婶娘,猫真的是你勒死的吗?二婶娘惊恐地摆着双手说,不,不是,大哥你别冤枉我,我是清白的,从今后我再也不赌博了。亭铛说,这个家娶了你们这些女人,作孽呀!说完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亭锦赶紧扶住亭铛,一只眼哭着说,都是你们气的,你们呆着干什么,还不叫李郎中来?珠子正要去叫李郎中,亭铛拦住他说,珠子,别去了,我没事,这几天我的胸口一直憋得难受,老子和你说,你今后管着你老婆,不要再对翠莲无礼了,顾家有这样的好日子,全凭着你的嫂子,许多的事情你们都不明白。
珍子和亭锦把亭铛扶到炕上,半躺着。珍子凶狠地对二婶娘说,我大大要有个三长两短,你们三个女人一个也别想活着,我说到做到。二婶娘、珠子女人、二飞子女人都静悄悄地,不敢说一句话。
亭铛对亭锦说,老三,你去看一看文子家的,别闹出什么事来,薛镇长跺一下脚,咱们就得颤三颤,惹不起呀!亭锦说,大哥,有我呢,没事,我想多陪你一会儿。亭铛闭了闭眼,轻声说,去吧,听大哥的,顾全大局。亭锦走了。亭铛和一只眼说,走,咱们回房去。话还没说完,连着又吐了几口血。珠子扑通一声跪在亭铛的面前说,大大,我知道是我的女人把您老人家气病了,我现在就休了她,让她滚。大家把珠子扶了起来。亭铛说,你大哥虽然和你嫂子有隔阂,可是他也算一条铁打的汉子,你连自己的女人都左右不了,今后必走扁嘴的旧路。
珠子说,是,是,我全听大大的。珠子女人也跪在亭铛的面前说,大大,我改,我能改,您不要生气了,更不要指使着珠子休了我呀。屋里正闹着,外面薛小芊已经拿了大门上的钥匙开锁独自走了。
亭锦来到文子屋里,只见文子一个人在油灯下看书。亭锦问他,你女人呢?文子说,走了,回娘家去了。亭锦说,你为什么不拉住她呀?文子说,拉她做什么,来去自由,她也该走了。亭锦说,她毕竟是你名正言顺娶过来的女人,你怎么变得这样无情呢?文子说,我不稀罕她,什么玩意儿,当我的女人,她不够资格,她的猫是我勒死的,我恨她,更恨她的猫。亭锦大吃一惊,他指着文子说,你最凶狠,可怕呀,你才十五岁。文子说,对这种女人就得心黑手黑。亭锦说,你也别言声了,刚才大家都以为你二大娘干的。亭锦本来想再骂文子几句,可是觉得骂不出来了,现在的文子已经长大了。亭锦跑到前院,只见大门敞开着,人已经没了踪迹。亭锦关了大门,来到南屋想让珠子和二飞子出去找。刚进门亭铛就问他,文子家的安然下来了?亭锦回答,没,她走了。亭铛着急地说,你们先别管我,男人们都提上灯笼到街里去找,文子女人还是双身子,她要是出了事,我们可担当不起了,薛镇长还不将我们满门抄斩吗?几乎找了一夜,珍子和珠子到镇长家找了,王满说没回来。
第二天,珍子一到治保队,王满便来阴阳怪气地对他说,顾队长,我们镇长大人有事想和你聊聊。珍子问,现在就过去?王满说,废话,要是明年再过去就晚了。看着王满的样子,珍子知道此去凶多吉少,但还是硬着头皮跟着王满去了薛镇长的家。
进了薛镇长家的客厅,珍子如一条狗一样萎缩起来。薛镇长坐在画屏前,一脸的暴怒,下巴的一撮山羊胡子一撅一撅地抽动着,他对珍子说,你这治保队的队长是不是当得太舒服了?珍子说,是,是,很舒服。薛镇长说,昨天半夜我的女儿独自跑回来,说你家二老太太勒死了她的猫,你们顾家也是大族人家,为何这样凶残,连一个小生灵都容不下?珍子低着头一个劲地说,我们的错,我们的错,全是我们的错。薛镇长说,我知道是你们的错,半年前镇上的十字街头开了一家木器铺子,听说铺子的掌柜就叫顾亭锝,他三证没有一证就敢开铺子,谁给他这么大的权力了?珍子说,那是我二大,他什么证件都办好了,是我女人李翠莲托人办的,当时镇长也是您点头允许的。薛镇长说,我允许过吗?这些日子许多上访的人说他的铺子卖假家具骗人,杨木做的家具他谎称黄花梨,我现在让你亲自带人把那家木匠铺子封了,你要是不去,我再派别人去,免不了要往大牢里送他几个。
珍子从薛镇长家的客厅出来,说不出的沮丧。他带着治保队的六七个人来到亭锝的木器铺子。恰好亭锝听说亭铛患了肺痨,回去看亭铛去了。珍子对亭锝的大徒弟海子说,把你们顾掌柜叫来,我们薛镇长下令,要查封你们的木器铺子。海子气得暴跳起来嚷着,为什么?你们薛镇长那个狗东西还讲理不讲理?珍子给他使了个眼色说,小声说,快把我二大叫来,你别闹了,人家就想趁机往大牢里送你们呢。海子明白这是顾家的人得罪了薛镇长了,忙打发了赵七跑着去顾家叫亭锝去了。
赵七跑得满头大汗,来到顾家,带了亭锝急匆匆地返回木器铺子,可惜已经晚了一步,珍子带着人刚贴好封条,正要离开。亭锝指着珍子的脑袋说,你是疯了,这不是断咱家的后路吗?珍子无奈地摊开双手,眼泪吧嗒吧嗒滴在胸脯上,他用颤抖的声音对亭锝说,谁让你侄子是一个治保队长呀?要是换了别人来,早把摊子给砸了。
亭锝带着几个徒弟垂头丧气地回来了,她刚进二门,王满赶着马车跟随着亭锝进了大门,他是来送薛小芊的。二婶娘站在门口问亭锝,铺子里的事怎么样处理了?亭锝有气无力地回答,被封了。亭锝刚走过去,恰巧薛小芊紧跟在亭锝的身后进来了,她的怀里又抱着一只黑猫,个子比死去的那只要小一些。薛小芊冲着二婶娘轻蔑地一笑,面对大获全胜的薛小芊,二婶娘一点都不底虚,她轻声细语地说,回来了文子家的?二婶娘和你斗到底,我输掉了一个铺子,我让你输掉一辈子的荣耀。薛小芊说,在这个巴掌大的水泉镇,你永远是我手下的败将。二婶娘说,那就不见得了,马上摔死英雄汉、河中淹死会水的人,究竟谁死还不一定。两个女人说着话各自散了,三飞子过来问他娘,娘,你和文子嫂子说什么话呢?二婶娘说,我在关心她,都快临产了,不要往出走了,万一有个闪失,就性命难保了。
第二天一大早,二婶娘过来伺候翠莲吃早饭。翠莲说,二娘今后就不要来了,有二美莲在这里就可以了,您一个长辈过来为我端水端饭的不合适,您该多陪二大说说话,他正不心宽着呢。二婶娘说,论理我早该过来伺候你,不过家里有老的又有小的一直没空,我今天过来一来是伺候你吃早饭,二来是向你求一件事。翠莲问,什么事?二婶娘说,我想让二飞子进平定堡一趟,求求常堡长,让他和薛镇长说个情,还让咱们铺子正常营业吧。翠莲说,我也有这个主意,现在有了这样好的亲戚放着不用可惜了。二婶娘问翠莲,你有没有话或东西捎给美莲的?翠莲说,咱家有的东西,人家家里也有,没的给了,只和俊盘他大姑说,有空回娘家看看她的这几个嫂子和婶娘们。
二飞子骑着马去了平定堡,晚上才回来。他交给翠莲一个包袱说,美莲姐姐过得很好,身边丫头老妈子一大帮伺候着,最可喜的就是常堡长的第一任太太和他过了三十多年,没有生下一男半女,美莲姐姐只嫁过去一年,就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常堡长把美莲姐姐当成了宝贝。翠莲听了连声说,老天保佑、老天保佑。二美莲吵着要打开包袱,翠莲打开包袱看见里面有一身小孩衣裳,翠莲就明白了这是美莲给二美莲做的。还有一件桃粉色的上衣,翠莲想这可能是给自己的,上衣下面压着一双福寿图案的男人穿的暖靴子,翠莲一看便知道美莲为亭铛做的。二飞子解下身上的褡裢,递给翠莲说,还有这个呢。翠莲接过褡裢,掏出一百多块银圆。翠莲拿了五块当作赏钱给了二飞子说,这几块银圆你拿着给你娘和你女人买一块布做衣裳吧。二飞子高兴地接过来,看着褡裢里倒出的一堆银圆说,这够咱家二年的花销了。翠莲说,是的,不管什么时候也不能忘记你们的美莲姐姐,她为这个家付出的太多了。二美莲换了新衣裳出去显摆去了,二飞子也拿着钱买布去了。翠莲把这些钱收了起来,放到柜子里锁了。
就在二飞子回来的第二天,堡子里来了一队带枪的警察,他们闯进正屋乱翻着,最后从地窖里搜查出四百多斤烟膏。亭锦也被五花大绑捆着带走了,尽管顾亭铛好话说尽,可亭锦却在劫难逃。他如一条死狗一样被警察从檀木大床上拉下来,连踢带打把他捆在马背上连同装在麻袋中的烟膏一起驮走了。小武子提着亭锦的两只鞋子,连哭带喊追出老远,一直到看不见人影了还说,大大,我给你洗了鞋子还没晾干呢。翠莲和珠子女人把她拉回来。
三天以后,一个警察送来一张盖着红印子的通知单说,顾亭锦已经入狱了,让他的家属送被褥去。珠子把亭锦的铺盖捆了一大卷,放到马背上,拉着马要往堡子里的监狱送去。亭铛被一只眼扶着走下台阶,他叫住珠子说,你去求求你妹妹,让她和常堡长说说好话,你三大从小跟了我,哪里受过半点罪,我怕他在牢狱里吃不消。恰好翠莲也为亭锦煮了一包鸡蛋,让珠子带去。她听了亭铛的话,就皱了眉头,等珠子牵着马出了大门,翠莲也跟了出来,她叫住珠子把鸡蛋给了他然后说,老二,你别听大大的,让三大在大牢里受受罪把大烟戒了吧,也是一件好事,要不什么时候是个头呀!刚还不到四十岁的人,每天污毒在炕头上抽大烟,连拿根针的力气都没有。珠子说,嫂子只管放心,我也瞅着三大不太像话,该让他受罪的时候了。晚上,珠子回来,把口袋中美莲捎带回来的干货拿给翠莲,他很神秘地对翠莲说,三大在里面受罪了,被打的鼻青脸肿,还不给饭吃。翠莲说,老二,你千万不能让大大知道了,要不然准会心疼死的。珠子说,美莲真争气,常家的人像供奉月亮一样对待她。翠莲说,但愿一直对她好下去。
没过半个月,薛镇长以私藏烟膏的罪名被撤掉镇长的职位,珍子做了水泉镇的镇长。从此,薛小芊和二婶娘结下了解不开的死结。真可谓神恶鬼恶没有猴恶,天下没有不败的江山,成败就在一瞬间定音。
珍子上任的第一天,就被亭铛叫到祠堂里。祠堂的门已经好久没有被人打开过了,对于顾家的祠堂,顾家的人都很避讳。就是过年过节的只有亭铛一人进来祭奠。三婶娘的悬梁自尽已经如一个黑色的阴影,永久地罩在顾家人的心头。没有人祭拜的祠堂,缺少了香火和人气,变得异常的恐怖与神秘。珠子女人和二飞子女人还有二婶娘一干人,每次路过祠堂的门口就像后面真有鬼撵着似的,行走如风,还不时地呸呸地吐几口唾沫,生怕沾惹上三婶娘的冤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