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莲推开珍子,坐到椅子上问,你今天怎么想到回家了?珍子说,前几天我到了一趟堡子里,见到警察局的刘探长,他说他亲眼见过二美莲和小武子,非要给他儿子无论谁也好,娶一个。翠莲说,我正为她俩犯愁,没想到想和咱家结亲的人家还多着呢,你说他到底是想要二美莲还是小武子?珍子说,就看这两个丫头谁愿意吧。翠莲说,你见过刘探长那个儿子没有?珍子说,见过,人长得还可以,就是脚有点瘸,可那是刘探长的儿子,难得有这样的好机会。翠莲出去把小武子和二美莲都叫来,把珍子的意思说了一遍。二美莲一听就摇头说,还是个瘸子,我怎么能和一个瘸子过一辈子呢?翠莲又问小武子,小武子却不表态,好像很愿意。翠莲问急了她便回答,我还小,再等几年也不晚。翠莲说,这事等不得,咱们顾家现在已经到了鼎盛时期了,俗话说月满则亏,如果一旦败落下来,这样门第的人家咱就配不过人家了。珍子说,你也说得太悬乎了,咱们顾家再等三辈子也难败落。翠莲说,那可不一定,今年又是一个灾年,山上的旱田都没人租,二大雇人撒了荞麦,前几天珠子上山看了一眼,回来说三四十亩地,连一根荞麦苗都没上来,这不是明摆着扔掉荞麦籽了吗?今年田地里是别指望了,就靠两个铺子吧。珍子说,不是还有我吗?这全镇的百姓都是给咱家挣钱。翠莲说,官逼民反,你总是这样下去,要出大事的。珍子一句话也听不进去,和翠莲说,妇人之任,能成什么气候。小武子说,叫了我们过来,就是听你们俩口子拌嘴吗?翠莲问,你到底愿意不愿意?小武子说,愿意,你们就给我定下吧。
过了五天以后,小武子就出嫁了。顾家的女儿都是国色天香,嫁的都不是一般的人家。小武子的新郎刘启衅也是仪表堂堂。可是美中不足的就是他的胳膊上架着一把拐杖。等着小武子装扮的时间,二婶娘问刘启衅,武子女婿,你的腿到底是怎么回事?刘启衅很坦然地撩起袍子的下摆,捏着空荡荡的裤管说,这条腿是假腿,小的时候摔断了,后来到张家口的医院看了,洋医生说骨头坏了,就把整个腿锯掉了。二婶娘问,现在那条腿就是一个木棒吗?那时侯不锯不行吗?刘启衅说,不锯不行,保命要紧。二婶娘得了这个秘密以后,喈喈蛰蛰地跑着来到装扮好的小武子面前说,你的新郎是一条腿,另一条腿是假的。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小武子呼地一声掀下盖头,用特别轻蔑的眼光看着二婶娘说,这不正中你的下怀了吗?你高兴了、快活了,我告诉你,我愿意。二婶娘说,世上哪里有人愿意嫁残疾人的?现在悔婚还来得及。小武子说,谁让你进来的?你难道不明白自己是个不干净的东西不能进喜房的吗?你有意来坏我的好事,你嫉妒了?刘启衅就是一条腿怎么了?就是他的两条腿都没有了,我也不在乎,二飞子女人倒是嫁了一个健全的、有手有脚的,她最后怎么了,还不是自杀了?二婶娘说,你这个人怎么不知道好赖,我怕你上当,好心来告你,你反倒说出这样一车子没深没浅的话来,真让人伤心。翠莲劝着二婶娘说,今天是她的好日子,咱们不要惹她了,您出去招呼客人是正经。珠子进来说,小武子上轿吧。小武子重新蒙好盖头,痛哭着,娘,女儿我嫁人了,嫁了个探长的儿子,你要是活着,女儿我好好地孝顺你,让你享受几天清福。亭锦听了小武子的哭声,好像万箭穿心,也不由地哭了起来。小武子坐着绣车出嫁了,她下定决心,要像过去的美莲一样活得有气派。她不争嫁妆,只把所有美好的希望寄托在未来的婆家。
就在小武子出嫁的第二天夜里,顾家遭劫了。半夜,北斗星已经偏西的时候,栓在顾家前院的狗突然一阵狂吠。紧接着有人使劲地拍着门,大叫着,开门。珠子住在前院,他穿好了衣裳出门,他以为是烧山药和文子回来了。他隔着门板问,谁呀?门外有个熟悉的声音回答,我,我是二飞子。珠子一阵喜欢,嘴里骂了句,死二飞子,我们早就等着你回来呢。他双手托起门闩,呼啦一下门就被撞开了,一把锋利的斧头直直地劈进了珠子的脑门。珠子轻轻地哼了一声倒在地上。两条狗没命地叫着,一个蒙面人端起火枪嗵地一声,枪口喷出一团火星,一条狗惨叫着倒下去了,又是嗵地一声,另一条狗也惨叫着倒下去了。大门吱呀呀完全打开了,二十多个壮年男人手持火把冲了进来。
翠莲听到前院的枪声后,把身边的二美莲叫醒说,老天爷,终于出事了。二美莲爬起来捅破窗户上的麻纸向外一看,只见前院火光冲天。二美莲哆嗦着说,嫂子,吓死我了。翠莲说,你快到西面那间房三大放了烟膏的地窖中躲藏起来,千万不要出来。二美莲摸索着穿过堂屋来到西屋里,爬到炕下的那个窖里。翠莲在地窖上面盖了板子,板子上胡乱地铺了层毯子。刚铺好就听得有人冲进了二门。翠莲穿了件衣裳,正要出门,正房被哗地一声撞开了,一个圆头圆脑的年轻人高举着火把站在门口。翠莲失声叫,钱宝?钱宝对大家说,这就是李翠莲,她的屋里肯定有钱。马贼正要冲进来的时候,当院中站这的蒙面男人说话了,把顾进珍家的男人都杀了,不管老小都不能留着,我们让他也知道家里没有男人是什么滋味。几个大汉进来翻箱倒柜收刮了一番,最后把翠莲架到院子里。各房的惨叫声划破夜空,翠莲知道顾家这回完了。
翠莲哭着和当院中站着的蒙面汉子说,你们要什么就拿什么,为什么要杀人呢?钱宝过来对蒙面汉子说,二哥,这就是顾家掌柜子李翠莲。蒙面男人说,李翠莲,我们不杀女人,我们只杀你家的男人,让顾进珍知道什么叫一报还一报,他害死水泉镇的多少男人,你知道吗?一个马贼从前院跑进来对蒙面男人说,二哥跑出去一个女人,我们没有追住,她可能搬救兵去了。蒙面男人说,混蛋,为何不打死她?那个马贼说,从后背打了一枪,没死。蒙面男人说,那就快让兄弟们动手,该杀的杀,该带走的东西带走。
当珍子带着治保队的人赶了回来,顾家已经被血洗了,整个过程只不过用了半个时辰,马贼出手相当凶狠,他们前脚走珍子带人随后来了个马后炮。马贼们把值钱的几乎全卷跑了。三飞子和小喜子死于马贼的手下。珠子女人正怀了孩子,马贼把她的孩子踏出母体,死相惨不忍睹。钱宝在临走的时候对翠莲说,我要让你们顾家的人明白,得罪了我钱宝就是你们最大的错误。
就在顾家遭劫的同一夜,亭锝在铺子里睡着。到了后半夜几个徒弟急切地敲着门高喊,师傅,有人从墙外扔进了火把,咱们铺子的后院起火了。亭锝披了衣裳跑到后院,见几个徒弟正在端水泼火。海子带着几个人出去追放火的人,哪里能追得住,放火的人已经骑着马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亭锝看着铺子里的火越烧越旺,知道难以扑灭,便让徒弟们把铺面上摆着一些做好的家具往出抬。整条街上的人都起来扑进浓烟滚滚的木器铺子灭火,珍子得知木器铺子着火了,又赶紧带着治保队的人跑到木器铺子救火。亭锝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创建起来的顾记木器铺付之一炬,双手抱着脑袋,蹲在熊熊烈火前哭喊着,老天爷,我顾家的人一向为人诚恳、厚道,到底是得罪了什么人,这样坑害我呀!海子连忙搀扶起亭锝说,师傅,没必要这样伤心,看着顾家一日强似一日,那起小人早红了眼,我们就让那些****的两眼看着,今天能烧咱们的铺子,明天咱们再开一处。珍子过来说,都是一伙人干的,咱家被马贼劫了,二大,你回去看看吧。亭锝也顾不上打火了,带着珍子和海子跑回顾家。他们推开大门,只听得一片哭声,院子里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子味道,各房的门窗被砸得稀烂。
亭锝推开珠子的门,只见炕上齐刷刷地摆着三俱尸体,珠子和珠子女人的,还有一俱就是他们没有出世的儿子。珠子的脑门上还别着一把手斧。珍子看着这个惨不忍睹的场面,爬在炕沿上哭了起来。亭锝问翠莲,家里都谁没了?翠莲无力地回答,当时留在院子里的男人都没了,三飞子、小喜子。亭锝如一头疯牛一样扑到后院自己的房中,扶起横在炕上的三飞子,只见他的胸脯被火枪扫得稀烂,两只小拳头攥得紧紧的,准备着最后的搏斗。亭锝抹了一把眼泪,跑到一只眼的房里,只见一只眼披散着头发,怀里抱着已经死去的小喜子。地上是一滩凝固了的血渍。亭锝接过小喜子看了看,小喜子的脖根上有半尺长的一个口子,血不时地往外涌着。一只眼对亭锝说,老二,小喜子还活着,不信你摸一摸,他的手还温热着。亭锝哽咽着对一只眼说,大嫂,你坚强些,小喜子已经断气了。一只眼放下小喜子说,他们为什么不杀了我,而是杀了我的小喜子呢?是珍子惹的祸,这些土匪都是来报复珍子的。亭锝说,大嫂,这个时候顾家最需要的是团结,你不要说这些话来煽动人心了,我一定要把土匪头子找出来,让他血债血还。一只眼说,是你的内侄钱宝带人来的,他不但奸污了你女人,还杀了你儿子和我儿子,你让他偿命,都是你们这写男盗女娼的王八羔子连累了我们母子。亭锝抓着一只眼的手腕问,你说什么?钱宝奸污了我女人?一只眼说,顾家就你一个人不知道,二飞子女人怎么死的?被你女人逼死的,因为她目睹了你女人被钱宝奸污的过程。亭锝全身颤抖地问,什么时候发生的?一只眼说,上次钱宝离开顾家的时候。
亭锝的内心万念俱灰,他来到前院找到翠莲,本想问翠莲钱宝和他女人的事,但是翠莲受了惊吓,呆呆傻傻地如木头一般,亭锝只好暂时把话咽到肚里。亭锦也回来了,他看到这个血腥场面,很幸庆自己的孩子们逃过这一劫。他把文子女人拉到一边问,歹人没有欺负你吧?文子女人说,歹人砸烂门子进了屋里,把我从炕上拉下来打了几个耳光,问我要首饰,我把一包首饰交给他们,他们把我捆起来扔在后院里了。亭锦合掌念着,老天爷太睁眼了。亭锝的几个徒弟跑到顾家,告诉亭锝木器铺子的火已经扑灭了。亭锝苦笑着说,完了,扑灭也完了,明天你们来顾家修窗户和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