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谦益被带走了,如是被留下了,是被清军强行留下的。在钱谦益被带走的第二天,大奶奶又带着钱家的女眷杀气腾腾地赶到了红豆山庄。如是扶着端儿强打精神来到前庭。大奶奶见了如是,冷笑着问:你一直怂恿着老爷往邪路上走,这回你得意了?
如是说:你来是拿我问罪的吗?
大奶奶冷冷地说:是又怎么样?家要败,出妖怪,自从你嫁到我们钱家,闹得我们鸡犬不宁,老爷老了老了还得受牢狱之灾,你的心真毒!
如是说:你不要这样说话!我的心里比你难受多了。
大奶奶说:难受不难受与我无干,我现在要老爷回来,都是你为了自己出头当什么一品二品夫人,把老爷当箭牌,如果你救不出老爷,我就一把火烧了红豆山庄,让你身无居所。
如是气得指着大奶奶说:冰梅说的果然不假,你现在知道我有病在身,故意来作死作活地和我闹腾。
大奶奶说:你有什么病?是想当一品夫人的病吧?少在我的眼前装可怜,你既然有本事把我公公放进大牢,就有本事救他出来。
如是说:不用你说,我自会想办法救大人的。
大奶奶也住在了红豆山庄,如是派了钱升和柳成去南京打听钱谦益的情况,过了几日钱升回来报如是:夫人,大人一到南京就被关押入原刑部大牢钉镣收监。
柳如是心疼地说:我身边的亲人一个又一个地离我而去,大人是最后一个离开我的人,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要帮助大人出监狱。
如是的话还没有说完。大奶奶带着几个妯娌骂骂咧咧地走了进来,端儿正要命丫头们阻拦,如是对端儿说:请她们进来。
大奶奶一进门便问如是:听说我家老爷在监狱中受苦,你却着家坐着稳如泰山,好一个一品夫人!
如是说:你满嘴说的是什么话,如今国难家难当头,我们应该同舟共济、共度难关,你却出面苦苦相逼,身为钱家的长房媳妇,我真替你脸红。
大奶奶对身边的妯娌们说:你们听听她说得多有道理?老爷有今日的牢狱之灾也是你种瓜得瓜的恶果,到这个时候你不出面,让谁出面?如果老爷万有不测,死在大牢里,你吃不了兜着走。
如是说:钱家如今只剩下一副空架子了,要救老爷你们都得拿出个人私藏的银子。
大奶奶一听,嚷得更凶狠了:谁不知道你手头有钱,每日作死作活地闹着反清复明,如今捅下乱子,让我们出钱,我们没有。
如是说:你果然应了冰梅的话,一有得势的派头,就要来欺压我,我现在以一个婆婆的身份命令你赶快给我滚回虞山,让你男人来和我一起商议救出老爷的策略。
大奶奶说:如果我要不回去呢?
如是说: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大奶奶说:你想怎样?
如是说: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你若对我无理,休怪我对你无义。
大奶奶说:你敢?
如是对端儿说:让钱升把二门外的小子们带进来,把这个疯子捆了扔进水中。
端儿早就气不过了,大声呵斥着小丫头们说:你们聋了吗?还不快去。小丫头们跑了出去叫钱升去了。
大奶奶说:我是钱家的管家,又是老爷的长房媳妇,你让小子们对我侮辱,就是蔑视钱家的枉法。
如是说:这是你自己寻找上门的。
钱升带着几个小子从二门外拿了绳子进来,如是对大奶奶说:如果你还赖着不走,我就不客气了。
大奶奶说:最好是你别我对客气,我这个人偏不识抬举,我就不相信,你敢让一群小子捆我?
如是对钱升说:两刀相割,利钝乃知,你们把这个无法无天的东西拿下。
钱升一群人上去把大奶奶捆得结结实实,几个妯娌一下吓懵了,都不敢再替大奶奶说一句话,大奶奶气得嘴唇不住地发抖,连声喊着:我是钱家的当家人,你们简直是反了,来人啊,放开我。
如是对钱升说:把她拖到前院里,等大爷过来。
如是打发了钱升骑了快马去虞山要把大爷请来。过了半日,钱孙爱赶来。他径直来到后庭去见如是,如是说:大爷以前对我说过,我若不在老爷面前告大奶奶的状,大奶奶就不在寻衅闹事,可今日大奶奶依旧对我不依不饶。
钱孙爱说:庶母不要难过,贱内是个糊涂之人,求庶母不要和她一般见识。如是命人把大奶奶拖到后庭,大奶奶见了自己的丈夫钱孙爱,顿时气焰失了一半,钱孙爱指着大奶奶说:你也是大家小姐出生,每日正经没有,打嘴现世的,瞧瞧你够多丢人。
大奶奶边哭边说:我也是怕老爷在牢中受罪,一气之下,才来找柳夫人的。
如是命钱升过来给她解开捆在身上的绳子。钱孙爱对如是说:求庶母原谅他罢,如这事传了出去,让她一个妇道人家怎么做人。
如是对钱孙爱说:你今后也管着自己的老婆,不要让她有事没事地出来乱折腾。
钱孙爱大声呵斥大奶奶:你来红豆山庄干什么?还不快给我滚回虞山,是不是还想挨绳子捆呢?大奶奶刚要下去,如是说:慢着,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当家人,如今钱家出事了,需要银子打点,你把手中的银子拿出来吧。
钱孙爱说:这些年家中也是出多入少,她的手里也没几个钱。
如是说:有几个拿几个,救老爷要紧。
钱孙爱说:儿子想想办法,到我岳父大人那里借一些。
如是说:我明日也出去借一些,你明日把钱送来,后天我上南京打点一下,好歹把老爷先救出来。钱孙爱带着他老婆出来,气得直咬牙关。大奶奶把如是捆了她的仇恨都记在心中,只等有了时机再报仇。钱孙爱和他的岳父家与舅舅陈贤继家借了几千两银子。陈贤继气得直拍桌子,大骂:柳如是这个祸水女人,气死了我的姐姐,又害我姐夫遭受牢狱之灾。
钱孙爱说:舅父不要生气,假如父亲这次复明成功了,他就是明朝的功臣,比现在不郎不秀地为大清朝当官强多了。陈贤继也无话可对。
钱孙爱把虞山这几年积攒下来的钱都拿着走了,大奶奶气得直跺脚。茹儿对她说:大奶奶万不可再生气了,柳夫人心狠手辣,我们与她正面较量也真不是她的对手。
大奶奶说:你说该怎么办?老爷一出狱就护着她,好好的一个家快让她折腾得倾家荡产了,我辛辛苦苦地支撑着这个家,挤出的那些银两全被大爷拿走了,眼下救老爷出狱是最要紧的事了,如果保不住老爷的性命,这个家也就没有来日了,先用柳夫人把老爷救出来,等她回了虞山,我们让她死。
茹儿说:就怕你心软,要是我早让她死了,虞山还轮不到她来作耗。
大奶奶说:怎么让她死呢?她又那么年轻,我死了她也死不了。
茹儿说:奶奶,到时候自然有好办法,就是害怕奶奶不敢用。
大奶奶说:柳如是让我丢尽了人,我有什么敢用不敢用的,鱼死网破就在此一搏了,在钱家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茹儿说:奶奶,如果真的想对付柳夫人,现在是万万不可以救出老爷的,老爷一出来,我们还能有下手的机会吗?
大奶奶说:可老爷毕竟是虞山的主人,也是我的亲公公,如果他回不来将影响虞山以后的生存,我不能做出这样有违良心的事情来。
茹儿说:奶奶心软了是吧?奴婢已经说过这是一步险棋,不告诉奶奶,奶奶偏偏要问,这可是最关键最要命的时候,现在制服不了柳夫人,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大奶奶说:我害怕这事一旦暴露,我的下场是可想而知,你倒是说说,怎样阻挡住了柳如是救出老爷?我们最好是做得隐秘一些,就连大爷知道了也会不依的。
茹儿说:放心,我们叫一个小厮到绛云楼放一把火,把老爷和柳夫人私藏的书卷字画统统烧光,这样一来断了柳夫人的后路,二来她听到绛云楼失火,必然要回来,能拖延她去救老爷的时间,在老爷不在的这个空挡里,我们除去她,等老爷出来,有回天之力也救不活她了,这虞山就是奶奶的天下了。
大奶奶说:我还是有些害怕,绛云楼的字画柳如是带到红豆山庄不少,可大多数还在,如果绛云楼失火,会不会烧到我们半野堂呢?还有去纵火的那个小厮,保管他不说出来吗?
茹儿说:奶奶只管放心,看垂成之功、如挽上滩之舟,我会全力办好的。
夜里,茹儿把一个叫钱余的家奴叫到大奶奶房中,带着几分忧郁说:大奶奶这些日子身子越发不好,都是被柳夫人气得,你如果愿意为大奶奶出了这口恶气,大奶奶愿意让你当管家,我也有十七八岁了,正想找一个匹配的好男人成亲,奶奶为了我全虞山上下都寻思了,只有你最合适。
钱余年过二十,在虞山混了十几年不过是从一个扫院子的上升到了轿夫,哪里经得住茹儿的这般诱惑。他看着千娇百媚的茹儿,心里痒痒得难受,他怀疑自己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换来今天艳福齐天的情景。
茹儿一只手搭在了钱余的肩膀上,柔媚地说:人家和你说话呢,你听见没有?
钱余点头回答:听见了,听见了,姑娘是不是和我开玩笑呢?
就在这个时候,大奶奶穿着一身短衣短袄从里屋走出来说:钱余,她说的是真的,这不是一个梦,我看你配茹儿最合适,只是我求你办一件事情,看你有没有这个胆量?
茹儿已经坐到钱余的身旁,陪着钱余喝茶。钱余说:奶奶,您高抬我了,我什么事也办不好,我恐怕没有那个能力娶茹儿姑娘。
茹儿说:你只办一件事情,那就是给绛云楼放一把火,替大奶奶出出气,也让柳夫人明白生气的滋味。
钱余说:什么?到绛云楼放火?我就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
茹儿说:什么敢不敢的,奶奶是什么人?是掌管虞山的主人,还怕谁不成?这件事你假如办妥了,也让柳夫人气得大病一场,我们今夜就成亲。
钱余看了看大奶奶,大奶奶也含笑点头。钱余说:我现在就翻墙而过,正好绛云楼没有一个管事的在,只剩下几个老天拔地的婆子看门。
茹儿说:这就对了,我们现在就去,你翻过墙进去,我在外面接应你。
钱余跟了茹儿,他们躲过了巡夜的人,来到绛云楼的院子外面,钱余翻身进去。不大一会儿,茹儿看到藏书楼红光一片。钱余嗵地一声从墙头上跳了下来,茹儿抱着他的胳膊说:我们赶快离开。
二人刚要离开,突然巡夜的看到绛云楼的火光,大声吆喝起来:绛云楼着火了——
茹儿和钱余迅速逃回半野堂,外面的人已经跑来禀报:大奶奶,绛云楼着火了。大奶奶隔着窗户说:快命人都去救火。
茹儿对钱余说:这就不好了,我们赶快躲藏起来。
钱余着急地问茹儿:该往什么地方藏身?
茹儿说:半野堂的后院有一口旱井,井中无水,你先下去,我马上跟着你下。
二人来到旱井边沿上,钱余瞅了瞅黑咕隆咚的井口,也没考虑别的,踩着光滑的石壁慢慢地边下边对茹儿说:石壁很光滑,你下的时候可要小心。话还没有说完,茹儿抱起一块石头王井中砸去。茹儿听到一声深邃的惨叫声后,紧接着就是哗嗵一声落水的声音。茹儿似乎有一些胆怯,但还是往井下扔了第二块石头、第三块……直到她指甲出血精疲力竭才回到大奶奶房中。
如是夜里正打点着明日下南京,忽有小厮来报说:大奶奶派她过来禀报夫人,绛云楼失火了。如是吃了一惊,正要命人备轿前往虞山。端儿过来问:夫人,您不觉得绛云楼的火烧得有些奇怪吗?大奶奶受了委屈,绛云楼当夜就起火了,虞山那么多巡夜的是干什么的?
如是说:由你看来,有人故意引我上虞山,耽误解救老爷日子。
端儿说:夫人当做要上虞山,一面慢慢乘船去南京,要不然夫人的行踪一暴露,必起祸端。
如是说:我走后你要好好照顾柔儿和明儿,耐心地等着我回来。
端儿说:夫人只管放心去吧,我上虞山,夫人下南京,这样给他们一个金蝉脱壳之计。等她们悟过来了,你们早就到了南京。
当夜柳如是只带了钱升悄悄地乘了小船,让小童柳成划着去了南京。端儿和大奶奶派来的人说:你回去禀告大奶奶,柳夫人整好妆后,立时就到,让奶奶们和爷们等着伺候。
直到天亮的时候,钱孙爱兄弟也没睡,带着女眷们等候如是的到来。太阳出来的时候,有人来报,虞山下来了一顶小轿和一群丫鬟,可能是柳夫人来了。茹儿揪了一下大奶奶的衣襟小声说:奶奶可要千万沉住气呀。大奶奶脸色惨白,点了点头。
钱孙爱等子孙们迎出虞山门,小轿并没有停下,丫头们说夫人吩咐过了直奔绛云楼。小轿颤悠悠地上了山,拐了几个弯后,落了轿。大奶奶对着轿子说:儿媳来扶母亲下轿。
过了半日也没见轿内有动静。钱孙爱说:庶母,该下轿了。轿帘缓缓挑起,只见端儿从轿内走了出来。
钱孙爱问:端儿姑娘,夫人呢?
端儿细语回答:回大爷,夫人昨夜已下南京,临走时托付我来看绛云楼。
大奶奶气得瞪了茹儿一眼,偏巧让端儿看见,端儿说:大奶奶为何对茹儿姑娘使眼色,是不是我过来不如柳夫人过来?
大奶奶说:出了这样大的事,谁过来都是一样的,请姑娘看一看罢,好端端一座楼烧成了一堆灰。守夜的几个婆子让我捆了起来,由柳夫人处置。
端儿说:这倒奇怪了,整个虞山,不是树木就是楼阁,怎么只有绛云楼会失火的?
钱孙爱说:我也想,虞山门关得也严实,绛云楼的门关得更严实,怎么会起火呢?
端儿看着已烧成一片黑碳的绛云楼对钱孙爱说:藏书楼放得可是大人与夫人这些年来收藏的字画、古玩,每一幅画,每一卷书都是无价的,希望大爷在柳夫人救回大人之前要闹个明白,不然大人怪罪到大爷头上,那就麻烦 了。
钱孙爱说:好,我会好好地查下去,不管纵火者是谁,都必死无疑。
端儿带着一群丫头又回了红豆山庄,大奶奶着急地回到自己房中对茹儿说:都是你出了这样挠头的鬼点子,柳如是没有拦住,白白烧了绛云楼,如果老爷回来怪罪大爷,不是害苦大爷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