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之人，天下之事，都具有复杂的一面。对于如是这个人物，谁也不易对她作出全盘肯定的结论。从归根到底的意义上说，此人是个悲剧人物。她遭受这场战争灾难是个悲剧，她本人在这场金戈铁马的战争中的经历和强烈的爱国的高尚品性，其实也是个悲剧。
如是带着端儿跟了钱谦益从虞山的绛云楼迁居到江边的红豆山庄。春风带着无限的爱，亲吻着广阔大地上的每一片绿叶，每一朵鲜花，春雨怀着浓浓地深情，把思念和渴望洒向她无比眷恋的长江水。水草中的夏虫拼命地叫着，直到心力交瘁而死。如是把自己和夏虫连在一起，感受着夏虫凄切的遗民之恸和无法宣泄的生命。
在湖叉交织的水田里，傍晚时分她和钱谦益一起看到了清瘦的苍鹭如同一个穿着灰色长衫的老人，一只脚藏在于腹下，另一只脚立着缩着脖子。柳如是和钱谦益见此情景同时想到灰尘仆仆、救国无望的屈原，想到他内心的愁苦和绝望，这和看到菩提树就想起释迦牟尼，听到流水声就想感叹岁月流逝的孔子一样——有很多对应让人迷醉，他们之间的联系已经根深蒂固。
如是夫妇来到红豆山庄不久就和钱氏门生瞿式耜取得联系。瞿式耜跟随着南明的第三位皇帝朱由榔在西南地区诸省狼狈逃亡，瞿式耜被封为南明广西留守、东阁大学士。钱谦益和如是用蜡书与瞿式耜往来颇为密切，通过他向朱由榔汇报自己的情况以及暗中策反的经过。并定期向南明纳款。但很快如是与钱谦益带到红豆山庄的银两全部用完，如是坚定地对钱谦益说：只要能复明朝，我们就是倾家荡产，甚至借债我也认了。
钱谦益和另一门生郑成功也近快取得联系，并且关系来往寻常密切。郑成功之父原为海盗，后欲降清，郑成功力谏不从，郑成功便与他分道扬镳，勒兵抗清。
这日，郑成功收到钱谦益的仆人钱升冒险送来的一封密信，信中字字句句对钱谦益自己降清的行为感到痛恨与耻辱。郑成功当夜便写了回信，信中说：恩师切不可过逾自责，现在迷途知返还来得及时。钱升带回了郑成功的信交到钱谦益和柳如是的手中，钱谦益和柳如是惊喜万分，又写了一封信力谏郑成功阻挠追击朱由榔的清兵。郑成功收到钱谦益的来信之后，使倾全国之师进入长江，直逼南京，以和清兵决一死战。有歌云《出师讨满夷，字瓜洲至金陵》：
缟素临江誓灭胡，雄师十万誓吞吴。
试看天堑投鞭渡，不信中原不信朱！
此时，子岩和冰梅也与钱谦益和柳如是夫妇住在红豆山庄。钱谦益为了更加了解清军统帅的内部情况，冒着极大的危险，让下人蒸了桂花糕亲自带着如是装作慰问犒劳清兵，趁机了解清军在江南的方位部署情况，并绘制了军事地图，交给冰梅，让冰梅化了男装，送给郑成功。
郑成功收到冰梅送来的信之后又回了一封信希望能与钱谦益而人面谈一次。冰梅回来复了钱谦益，钱谦益很快地答应下来。在崇明附近的海船上郑成功等待着钱谦益的出现。大约过了半日，只见一叶小舟缓缓而来，一个小童划荡着桨板，小舟中坐着一身素衣的钱谦益。小舟靠近海船之上，钱谦益按定好的信号说：
花落柴门掩夕晖，昏鸦数点傍林飞。
只听的船上有一人长叹：
吟余小立栏杆外，遥见樵渔一路归。
钱谦益听了惊喜问：海船上屹立船头之人可是我徒成功吗？
成功答：正是弟子郑成功。
郑成功让下人把软梯递到船下，钱谦益踏着软梯上了海船，郑成功将钱谦益迎进船舱，二人畅谈清人怎样欺负汉人，汉人的官员怎样被清廷抑制，然后分析了清兵水师当前的情况。天黑时分，师生二人依依话别。
然而大势已去的南明，决定了“气吞万里猛如虎”的郑成功惨遭兵败。不复卷土重来，以余力攻取台湾。钱谦益和柳如是夫妇二人为了与郑成功随时保持联系，移居临海之白袤湾芙蓉庄，后又迁回红豆山庄。在钱谦益和柳如是夫妇二人与郑成功和瞿式耜密切交往的同时，黄毓祺的宠妾姜秀姗又来了数次，以求说服钱谦益与柳如是夫妇鼎力相助义军。
如是很快与姜秀姗成为亲同手足的姐妹，她们有一个共同的心愿就是挽救她们的祖国。
江南的天虽然不太寒冷，但偶尔也会下雪，雪是冬天精灵，没有雪的冬天就没有灵动和神气。雪花如少女般与羞涩，它把每一份喜悦都深深地藏在心里，却又把自己无私的抛下大地，踏雪寻梅。酒在梦中、诗在路上。就在这场满天大雪的夜里，红豆山庄来了一位不速之客，钱升报于钱谦益说：外面来了一个身穿粗衣大褂的男子，大约四十多岁，他口口声声说要踏访大人与夫人。
如是对钱谦益说：这个时候世事动荡不安，竟有人踏雪来访，想必此人不是一般之人。
钱谦益对钱升说：你去回了他，就说我已经出了远门，只有夫人孤身在家，不见外客。钱升正要去回话，如是说：且慢，我说此人并不一般，可不见得他就是坏人，你让他进来我和老爷换上大衣裳到前厅里等他。
如是和钱谦益坐在厅堂之上，一盏茶的功夫，进来一个面脸黧黑，身材短小的男子，进门后抖落了身上的雪花一抱拳说：见过钱大人，见过柳高士。
钱谦益问：你是何人，为何在雪天要见我们夫妻？
来人回答：我本是江阴义士黄毓祺，我的红颜知己姜秀姗曾经多次秘访。说着拿出如是写给姜秀姗的信。如是和钱谦益同时吃了一惊，赶紧让下人为黄壮士更衣并迎到内院，奉为上客。
钱谦益和柳如是夫人摆了酒宴来款待黄毓祺。酒席间，钱谦益和柳如是双双举杯对黄毓祺说：早闻黄壮士有反清复明的举动，只是未曾谋面，今日终于亲眼目睹了黄壮士的侠骨风范，我夫妇二人先干为敬。说着钱谦益和柳如是酒到杯空。
黄毓祺也激动万分地说；谢谢钱大人与柳高士的盛情款待。说着也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如是对黄毓祺说：你与我家大人有着相同的爱国热情，其实，我家大人也不愿意降服于清廷的，这些年来也是咽着苦水度日，你日后称我家大人为兄弟更为合适。
黄毓祺说：高士，您抬举我了，钱大人就是我们晚辈做人的典范，虽被迫无奈降服了清廷，可一心想着大明。
钱谦益说：夫人提及得极对，你我本应该兄弟相称最好，我现在已是大明朝身背骂名的罪臣，很感谢黄老弟的信任。
黄毓祺说：恭敬不如从命，如果钱大人真不嫌弃小人出生于鄙野，小人愿拜您老为兄。
而人又喝了一杯酒，算结成患难兄弟。
钱谦益问：黄老弟来踏访贱地很可能是有事要办吧？
黄毓祺说：钱兄，老弟我受了唐王之命，为江南义军筹备军饷，拟图大举，特请钱兄与嫂夫人出资相助。如是毫不犹豫地命端儿拿出自己这些年在芙蓉画舫中积攒下的数千两银子交给黄毓祺。第二日，钱谦益和柳如是夫妇二人打发了子岩送黄毓祺出了红豆山庄。
黄毓祺走了，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只是在红豆山庄住了一宿，吃了两顿饭，当他走后，钱谦益看着面色憔悴的如是说：夫人，你把自己的积蓄都捐献给了义军，日后万一我先你而去，你该怎么办呀？
如是十分震惊地回答：大人，为了挽救破碎的大明江山，我连生家性命都豁出去，何谈区区几千两银子，这都是身外之物。
钱谦益说：我逐渐发现你与陈夫人的区别了，陈夫人一生都为钱家操劳，呕心沥血而死，可你这一生却为了国家奉献，今生有你们二人，我足矣。
如是看着钱谦益苍老的面容说：大人，也许我这一生注定爱上你，也爱上金戈铁马的生活，这些年来我一直很回避着一个人，他就是陈子龙，那个时候我宁愿牺牲我的爱情与家庭来挽救国家，可是凭陈子龙一人，是挽救不了国家的，当子岩出现在我的面前时，我才明白，我不仅葬送了自己的情与爱，也搭上了陈子龙的一条性命，我是爱着大明江山的。
钱谦益说：贤妻做得值，我也随你一起支援大明朝廷，死也无憾。
黄毓祺离开红豆山庄以后，奔赶江南各地，各路兵马与义军联络。子岩回来禀报钱谦益说：黄毓祺初步定于第二年三月五日常州五县的义军在郊区揭竿起义，黄毓祺本人率领的水师直奔长江口，驶援攻打常州。同一日，由黄斑卿率领的水师会合江义军攻打苏州。
钱谦益听到这个消息后激动地握着如是的双手说：夫人，我们终于有了盼头。如是也是惊喜万分。子岩说：还有更好的消息呢，黄壮士说：如起义成功，让钱大人您出任主帅，使这支义军有更大的号召力。
如是说：老天爷，洗清大人的降臣之辱的日子终于来临了。子岩回来的第二日，如是化妆成渔婆的样子，坐了一条满载咸鱼干和蔬菜的渔船，要到海上犒劳义军。就要出门时，冰梅迎头进来问：夫人要出远门吗？
如是把自己要出海****的事情和冰梅说了一遍，冰梅大惊失色问如是身边的钱谦益：大人愿意让夫人去冒险吗？万一被清军逮着，或者遇上狂风，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冰梅的话让钱谦益恍然大悟，他将如是一把拉住说：冰梅不愧跟了你一场，什么都能想得周到，我老糊涂了，竟然让你出海，那不是把羊放到狼嘴里了吗？
如是说：只要能挽救大明江山，我丢一条命算什么！冰梅说：夫人，这不是丢命不丢命的事情，如果您让清兵拿了去，钱家的人还能活吗？好事办好，只能越办越乱。
如是说：我不忍心让义军吃不上蔬菜，实在是没有办法。
冰梅说：夫人和大人如果信得过奴婢，就让奴婢替夫人出海，奴婢为夫人办事又不是一次了，这次奴婢也保证船上的食物在人在，如果我连命都没了，那样也没办法了。
如是说：好妹妹，你的孩子还小，让我去吧，出海的风险，我已经想到了，大不过一死。
冰梅说：既然已经想到了，那就更不该去冒险，清军巴不得抓大人的把柄呢，夫人可不要因小失大。
子岩上前也说：夫人，如果这次出海失利，全部计划就毁于一旦，如果冰梅出海，我来划船，我们夫妻一场同生死、共患难。
如是在大家再三劝阻下才回了屋，子岩化装成渔夫，冰梅扮成了渔婆，夫妻二人同时上船，走出老远，冰梅让子岩又返了回来，冰梅看了看襁褓中的儿子，对如是说：夫人，奴婢此去生死两茫茫，万一回不来，夫人您为我带好孩子。说着流下泪来。
如是说：你放心地去吧，我们都盼望着你们夫妇早日回到红豆山庄。
冰梅和子岩重新起船，夫妻二人划着船走了有二十多里，远远地看到有清兵的船追了上来，冰梅对子岩说：果然埋伏了清兵，我们赶快靠岸，晚了就被清兵活捉了。子岩奋力划船，但清兵的船还是追了上来，子岩对冰梅说：娘子，我们赶快跳水。冰梅随着子岩一同跳入水中，清兵向水里放了一阵乱箭后，把船上的咸鱼干和蔬菜都抢走了。
冰梅和子岩同时被箭射中，二人在水中扑腾几下浮出水面，子岩返身去拉冰梅的手，只见冰梅的血已染红了她身边的水。子岩大声地呼喊着冰梅，拼命游到她的身边，冰梅被当胸一箭穿透身子，她痛苦的扭曲着全身四肢对子岩说：夫君，我不行了，你．．．．．．你回去和夫人说，我．．．．．．我．．．．．．没有完成她交给我的任务。
子岩紧紧地拉着冰梅的双手说：冰梅，我也中箭了，我们谁也回不去了。
冰梅说：夫君，是我不好，连．．．．．．连累了你。
子岩说：我无悔，我们已经过了几年幸福的日子。
冰梅伸手去摸子岩，却摸到了一枝插在他腹腔上的长箭。冰梅明白它们这是最后的一幕了。二人手拉着手，对视着。一个浪头打了过来，二人一齐沉了下去。
如是和钱谦益在红豆山庄等了三日，不见冰梅夫妇的回归，知道出事了。如是走出红豆山庄，对着满目江水嚎啕痛哭起来。钱谦益劝如是：夫人切不可过逾难过，我们日后好好替他们夫妻抚养孩子。
冰梅夫妇一去不归，这沉重的打击没有让如是回心，而令她更加对清朝愤恨。又过了几日，有人来报说：在江边发现了冰梅的尸体，身上还带着一把长箭，如是又派人在江边寻找，终久没有找到子岩，便把冰梅厚葬了。
葬了冰梅不到一个月，传来了不幸的消息，由于海上支援为风所阻，起义失败了。这个消息让钱谦益和柳如是夫妇如同晴天霹雳，但当他们还没缓过一口气的时候，又传来了更加不幸的消息说：黄毓祺被叛徒告密，落入清廷手中，关入南京大牢.
此案牵连甚广，连钱谦益也以有从逆嫌疑之罪被捕入狱。当清军包围了红豆山庄，捉拿钱谦益的时候钱谦益大发雷霆：我乃堂堂朝廷命官，并未犯法，为何拿我？采捕他的将官说：你从逆谋反，即予拘拿到案候审！钱谦益说：这是诬陷！
采捕说：末将乃奉上命差遣，钱侍郎！请吧！
正要把他带走之时，帘内传出柳如是的声音：将军请慢！她周身缟素，满脸病容，发乱未梳匆匆来到清将面前说：将军请喝一杯清茶，我有一事相求。边说边给清将递了一个眼色，清将心中明白，挥退侍从，如是取出一锭金子说：一点薄意，请将军收下。
采捕说：夫人有何要求，请讲吧？
如是说：我家老爷，年老体弱，需要有人照料，我愿从行前往，望将军行个方便！
钱牧斋连忙阻拦：你久病未愈，怎能经起长途跋涉之苦，老夫残年余生，蒙冤赴难，死不足惜！不该连累于你！
如是说：老爷不必多说，妾身已定，誓死从行！
钱牧斋不由老泪纵横，叹了一声长气说：恸哭临江无孝子，临行赴难有贤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