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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叶儿

我回到冰姬坊时,正赶上蝉妈带着几个小丫头迎面走来。从她来势悻悻冲冲的脚步上看,我知道来者不善。我揣摸着,他一定是又生气了,不然她是不会这样露骨地大踏步走路的。平日总要拿捏着老鸨的架子,走着碎步,把年轻时的风姿不适时宜地带到老年。

我像一个犯了罪的女囚犯见到男监狱长一样,媚骨四射般讨好地迎了上去。我害怕她闯进我的屋里。见到了根生,那麻烦可就大了。

蝉妈见我认罪态度良好,气也消了一半。可还是不忘冷嘲热讽一番,她精精怪怪地说:

“咦,瞧你,越来越性子野了,连自己穿几条裤子都差一点忘了。端着我的酒盅,耍着你的酒疯。从明天开始学你的艺,少给我出门。”

我干陪着笑容说:

“什么时候都是妈妈台上耍狮子,我在台下打鼓锤。我哪里有胆量超越妈妈。今天偶然在外头吃了一桌花酒,这不钱都给您拿回来了。”

我掏出钱递给蝉妈。蝉妈拿着钱心里一定高兴死了,可表面装得满不在乎的小女人样子,假意生气地说:

“看看把你高兴的。就这两个钱,真是使了牛力气,吃些猪饭食。你可别忘了,要悠着点,名花有主了,到时候挑灯那夜可别让我没法交代。”

我谦虚地点了点头说:

“光有挑灯的,没有加油的,假如人家只图个一夜新鲜,我以后还得指望别人。不如趁着现在自由,脚踩几只船,那样安全些,免得日后够不着房檐嫌地短的,受一些零星嫖客的闲气。”

蝉妈嘿嘿一笑说:

“就你个小东西鬼头,没出道就想着成精了,把你三辈子的路都铺垫好了。想来你也累的够呛,不如早早歇下,让淳妤给捏捏背。”

我知道蝉妈是只管拿钱的人,如果让她当了官,那黎民百姓就遭殃了。人常说贪官是把剃头刀,剃了头刀剃二刀,她却保证一年下来不但剃头,而且连农户的牛毛都得拔得一根不剩。我说:

“妈妈只管去关照别的姐妹,我很快就歇下了,如过了这会子得空,来和我坐坐也罢。”

蝉妈果然在我的预料之中,赶紧说:

“看你安好,我就放了心。我再到别处去走走。”

蝉妈一伙走远了。蝉妈得了钱精神得像久旱逢甘露的荒草。常言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她这种人迟早也会死在钱财上。我转身回到冰姬坊,淳妤着急地给我来开门。我进去后问:

“人呢?来了没有?”

淳妤慌张地小声说:

“吓都吓死了,你们的胆子越来越大了。万一让别人看见,我的命是丢定了。”

我走进里屋,只见根生老爷已经脱掉帽子和大衣,正坐在桌前磕着瓜子,悠闲自得,一副大爷派头。我进去后,他站了起来,有些责怪地说:

“都等你半天了,怎么才过来?”

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

“好汉难打三面鼓,要不是我堵着,刚才蝉妈差一点进来,你却用这种态度来对我。”

根生靠近我的身边小声说:

“这是什么地方?我与你的关系假如让别人看出一丝破绽,我们就有掉脑袋的危险。”

淳妤送进茶来,看着我们靠得很近的身体,她的脸上露出歉意,把茶碗放在桌上就出去了。我听到她栓门的声音,我相信她是我最忠诚的仆人。

我坐在床上,轻声地从肚兜里把那包文件摸了出来,平淡地递给他。我沉默着没有作声。他伏下身体和我说:

“怎么了叶儿?你是不是后悔了?”

我陡然之间明白了我所追寻的爱情是多么无望,高根生也许只是为了利用我才向我靠近的。想到这里,我感到我氤氲在一种陌生的氛围里,我好可怜。我千方百计地应付着我的杀父仇人,甚至讨他欢心,原以为根生会恭维我的能干与胆识,但这一切只不过是一场虚拟的梦幻,我面对的是冷血的男人。他见我不说话,也坐到床上说:

“是不是被吓着了?第一次的征战都是这样的。”

无数的哀怨在我心头浮起,我发现根生压根就没有爱过我。我是恨透了日本人,我也找机会报复日本人,可我决心要脱离根生这份羁绊,我不再执行他交给我的任务。野原一郎虽然是坏人,他对我所表现的是一种无索求、无回报的纯真友情,他要比根生对我真。

根生说:

“我们再回赌窟中吧,不然别人会怀疑我们的。”

我直盯着根生的脸问:

“我是不是被你利用的一种工具?”

根生冷笑着回答:

“国难当头,你都说一些什么天真话。”

我的眼泪在瞬间滑落下来,带着几分哽咽的声音说:

“家仇、国恨我都记着。可是你也不要忘了,我是一个女人,女人就应该活在男人爱的包围中。”

根生说:

“我爱你是真的。我对你和贞香都得负责,我的心你以后便会明白。东西我拿走了,明日一早会送来。你也累了,该休息了。”说完,从衣架上拿了帽子和大衣匆匆而去。

第二天一大早,滋芽说有人给我送花来了,淳妤说:

“肯定就是那个高根生。昨夜得罪了姑娘,今早来赔罪来了。”

我穿了大衣裳,来到客厅。来的人是泻怒,他的胸前捧着一蓬怒放的百合花,笑眯眯地坐在椅子上。我招呼滋芽给端茶来,淳妤接过百合去插到我床头的花瓶中。我假意埋怨泻怒买花纯粹属于浪费钱。

泻怒看着淳妤的背影说:

“这个女人真美,可是她行云流水的小碎步,让人一看便知她与日本人有着密切的关系,日后一定要在这个女人身上多个心眼。”

我吃了一惊。心想她假如是叛徒,那我的损失就惨重了。

泻怒把文件从衣襟下迅速掏出来,递给我,我赶紧收到大衣里边。

淳妤进来上了一碟瓜子,一脸平静两眼公道,与间谍根本不着一点边,她放下瓜子就出去了。泻怒说根生还有别的任务,顾不上过来,让我多保重。我的心里如灌了黄连一般苦,假如我根本没有爱过这个男人该有多好。

泻怒好像知道了我的苦衷,安慰了我几句话。临别时小声在我的耳边说:

“文件都已经看过。明夜凌晨一点整,你到日本军营中第六条巷子的第六个大门前,那里有一棵槐树,树下横着放了一把长梯,你立到墙上。立起来后赶快离开,二十分钟后再把梯子放回原处。记住前后超不过半个小时,不然站岗的宪兵就返回来了。那夜你不能在日本军营度过。”

范泻怒走了,可给我留下了又一庄艰巨的任务。我回到卧室,关上房门,把纸包打开。原想看看文件里到底装的是什么,但是密封与火漆依旧,一切似乎没有动过一样。这使我无法偷看,只得把纸包烧掉,把文件按昨天的样子紧贴着身体放好。

我出来已经快九点多了,我想野原一郎一定也起得很早。我要在他晨练的宪兵没回来之前,到他的书房把文件放回原处。于是我来到了他的公寓。

站岗的宪兵并没有为难我,我径直来到野原一郎的公寓,轻轻地敲了敲门。

“是谁?”

随着声音女侍者开了门。

我回答:

“我!”回答完之后我只觉得我的声音很细。

门开了之后,女侍者问:

“就是你自己吗?”

我反问她:

“你见我什么时候带别人来过?”

她边让我进屋边说:

“我说的是我们先生。”

我脱了大衣半装做惊讶地问:

“他不在了吗?早知道如此,还不如我晚来一会儿。”

女侍者接过我的大衣挂在衣架上,说:

“他很早就出去找你去了。”

我心里一惊,想:是不是文件的事情被他发现了?我的声音由于有些慌张而略带颤音,问:

“他没有告诉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快说!”

“我也说不清,不过……”女侍者犹豫了一下继续说,“好像是很着急。”

我急切地问:

“他出去时和你说了什么没有?”

女侍者说:

“什么都没说。昨夜他一宿没回来,黎明时回来在卧室来回徘徊,我为他准备沙司土豆,他也没吃。临走时叫了一声你的名字。”

女侍者的话更让我不安起来,我似乎已经明白自己将要面临的是什么样的结果。但是惟一能够拯救我的就是我必须先把文件放到原处再说,于是我说:

“他出去的时候穿的是军装还是便装?”

她皱了一下眉头回答:

“好像是军装。”

我想他要真的出去找我,是不可能穿军装的。假如他真的发现文件遗失,日本宪兵早把婵娟阁包围起来,甚至血流成河。可我从女侍者的口中只能够得到这些了,我必须把文件在野原一郎回来之前放到原处。至于野原一郎交代过她什么,就凭着自己当前的感觉来应付吧。

我装作坦然地说:

“我要等他回来,带我到军营里玩,你把你昨天为我做的果子冻拿来好吗?”

“当然好,今天再不吃味道就变了。”她正要出去又转回身来问,“你的精神很差。我昨夜听到你们好像吵架了,先生的声音很大。”

我嘻嘻一笑说:

“天呢!我怎么会和你们先生吵架的,你是不是有些多虑了?”

女侍者长叹了一口气说:

“你是他今生对待最好的女人,看在这一点上原谅他好吗?”

我飞快地回答:

“好,我原谅他,即使他杀了我父亲,再杀了我,我都会原谅他的。”

我的脑筋里一片空白,我明白日本人爱国意识是最强烈的,野原一郎真的发现我偷了他的文件,肯定会把我杀死的。当我仰首再看女侍者时,只见她满脸泪水,双肩不停地抖动着。几乎是用哭泣的声音说:

“他是一个孤儿,你不要再折磨他了。他这辈子除了你再没有第二个朋友了。他的秉性暴躁,可心地还是好的。他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要好好开导开导他,再不要吵架了。他今日清晨回来脸上的痛苦一直都没抹尽。”

我过去扶着女侍者的肩膀说:

“我会按你的话去做的,你放心吧。你叫什么名字?”

她说:

“我叫寂子,我整整伺候了他二十年了。”

寂子说完擦着眼泪走了。

我开始愧疚起来。假如文件真的能要了野原一郎的命,我未免觉得自己懦弱。为何不和他在一起时趁他不备一刀捅死他?他是我的仇人。可我发现他又是我的朋友。我将如何面对自己对他一步一步的报复呢?我稍微有些后悔,我为何不问一下根生这叠文件对野原一郎会造成多大的危害。

我应该告诉野原一郎,说根生已经看过文件了。——不!这是绝对不可以的。如果是那样我就成了中国历史上为虎作伥的罪人。帮助侵略者,那样我与汉奸周同又有什么两样?我决心还是要听根生的派遣,顺其发展吧。总之我们共同的目标就是让日本强盗滚出中国的土地。

我祈祷我今天与明夜的任务顺利完成。目前我的第一件任务就是把文件归还给他。我悄悄地上了楼,轻轻地推了一下野原一郎卧室的门,很紧。我必须迅速拿到钥匙,但现在不行。我下了楼坐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假装睡觉。一会儿寂子端着水果冻出来,轻轻地叫我:

“冰姑娘,要不上楼休息吧。这样不太舒服。”

我又假意打了个呵欠,理了理头发,说:

“好吧,昨夜心里难受,也是一宿没睡。”

上了楼,我发现和昨夜我离去的时候没有两样。看着寂子出去之后,我赶紧带上了门。一个一个打开衣柜看看这里面是否藏了人,要活捉我。确定这一切不是一个阴谋之后,我飞快地解开衣扣,拿出小腹前的文件,又抽出书架上的那本《死亡大全》,翻开90页,轻轻地把文件夹进去,把书插在架上。

我爬到野原一郎的榻榻米上,滚进被窝之中,心情越来越平静,全身的肌肉松弛下来,似乎多年的疲倦又回复到躯体上。我闻着床头鲜花的芳香,迷朦着睡去。

我又回到了山林。没有风,太阳照射着白花花的雪地。高大挺拔的古树挂着洁白的鹅绒,飞鸟在林间穿行,抖动的翅膀震落了点点雪沫。我踏着白雪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山顶攀登。回首看着自己的脚印,一个接着一个,犹如交错的陷阱一般。我继续往前走着,啊,好像是根生站在山顶向我挥手。我努力攀登,但是我们的距离无法缩短。我筋疲力尽,几乎是爬行着向山顶攀登,可是雪在日光的照射下开始溶化了,我猛然间向山下滑去。滚滚的雪水铺天盖地而来,我感到全身发冷。母亲出现了,母亲是我心头的隐痛,我哭着喊着伸出手让她拉我一把……

我惊醒了,心仍旧在狂跳着。我看到野原一郎正拿着纯白的羊毛毯子盖在我的身上。我穿着花纹绸缎旗袍的躯体,如一条受伤的蟒蛇一样蜷曲着。我门四目相对。我叫了声:

“野原君。”

声音特别怯懦。

他笑着问:

“是不是吓着你了?”

我故意娇嗔地回答:

“是,你吓死我了。”

他会心地给了我一个微笑说:

“昨夜,我们都伤心了,是吗?今天你需要什么样的补偿?”

我猛然搂住他的脖子,他军装的肩章生硬地硌着我裸赤的胳膊,他紧紧地拥抱着我。我哭了,心口堵的要命。我呢喃着说:

“都是我不好,总是让你伤心。”

他轻轻推开了我,坐在我的身边,欣喜地看着我。从他的面部表情来看,他根本没有发现文件丢失的事情。可我心里又惴惴不安起来,我对他怀着一种感激、惭愧、仇恨、凄凉的复杂情绪,我的眼泪仍然在流淌。我擦着眼泪说:

“原谅我的冒失。你是对我最好的男人,假如日后我能代替你死,我情愿为你死去,你要太太平平地活着。”

他从衣袋里掏出一条洁白的丝帕为我擦泪,动作轻柔而雅致。

我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我感觉到他的双眼透出着迷茫的光晕。

我说:

“野原君,不要再迷恋中国了,回到你自己的祖国去吧。在你们自己民族的怀抱里发挥你的特长。”

他抓着我纤细的手指看着我的脸,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无比沉重地点了点头。

我破涕为笑了,兴奋地问:

“真的吗?”

他回答:

“真的。想到家乡,总是痛苦得让我无法左右自己。”

我问:

“那你什么时候回去呢?”

他沉思了半响回答:

“唉——,不知道。也许很快,也许很遥远,也许我死了以后魂归故里……我想带着你,生活在只有咱两人的世界里,躲避所有的残杀与争夺。”

他沉重而冷静地说完这番话,连连叹息了两声。

我茫然地问:

“我与你回去,你们的国人能够容忍吗?我们是一段孽缘,我们永远各为其主。”

他的脸散发着幽幽的冷光,充满了阴险,他问我:

“你叫叶儿对不对?假如我没记错的话,我第一次看到你时在饮马川的山林里。你父亲被小信次郎打死的那一刻,你哭喊着跑出来,很揪我的心。你的声音、动作以及容貌太像一个人了。”

我镇静地听着他的叙述。我明白狐狸越老越聪明的道理,他在我的背后已经做了仔细的调查,我如清水中的石头一样清晰地浮现在他面前。可是为什么他却对我没有一丝防备?我也许已经在他的控制范围之内了。

我站起身,对他说:

“你好像很疲惫了,应该好好地睡一觉,我晚上再过来。忘记所有的事情,只想着睡觉,好吗?”

他拉着我的手说:

“不,我今天教你下围棋,我的公事早上都已经处理完了。”

我说:

“你也知道我的自由度是有限的。我已经有了****之日,我现在必须安分守己地等待着我初夜的到来。蝉妈可是收了桂老板的三万两银子的。”

他说:

“你不必在意。你是天与地之间的精灵,到现在或将来都是不属于任何一个人的。八月十五的夜里,你就会完全解脱的,还你个自由之身。连我也不会纠缠你,你是自己的。”

我吃惊地问:

“真的?”

“真的!”

我还不敢相信:

“你打算为我赎身?那得花多少钱?”

他回答:

“我会替你办理好的。你只管放心过来,放心出去玩耍,想和谁去和谁去,没钱我这儿有。开心是难得的财富。”

整整一天我们只管下棋,没有讨论任何的问题。我们不时相对一笑,真像一对情窦初开的男女,马上就要跨入热恋之中。寂子送来几次水果,他吃得很绅士,我也吃得很淑女。一直到了晚上,小信次郎来了电话,说军营的会议室里已经摆好赌局,而且全是自己人,大家都等急了。

我们草草地吃了晚饭。我假装得特别热衷于豪赌似的,伴着野原一郎坐车来到军营。

我们来到赌场,牌桌前已经坐满大大小小的日本军官。他们胡乱地玩着纸牌,在等待着野原一郎的大驾光临。

我惊奇地发现了一点红和紫媚等几个婵娟阁的姑娘也在场。一点红坐在小信次郎的身边,裹身的旗袍紧紧缠绕在窈窕的身躯上,头发用电卷子烫过,鬓角插了一朵金丝绒花,手里提着一只玫瑰色小包,脸面涂抹得惊艳万分,眼角闪现着一副自傲的神情。

紫媚一伙也做了精心的装扮,个个显得鲜艳成熟。不过和一点红相比要更次一等。我和大家都一一问好。

一点红站起来说:

“今夜真是太好了,美女与英雄的绝配。三十多位军官看来全部到齐了,我向大家隆重地介绍一下我们梅城的原苞花魁——冰姬小姐。”

一点红的话音刚落,立即爆发出一阵清脆的掌声。

大家都很有礼貌地和我握手。我们脱掉大衣,开始加入豪赌的行列。

我明白今夜我的行动是有人特意安排好的,但是如果我失败了就会危及到别的姐妹。在几圈下注亮场之后,野原一郎的精神完全投入到赌博之中,这一瞬间彻底暴露了他没有修养没有家教的赌徒原形。他的本性也许只有在战场与赌场上才能完全裸露出来。

紫媚也在下注。她是个不温不火的赌徒,始终沉默着。当输了钱时也表现得有些颓丧,赌博在她的眼里好像并没多大的刺激,不如当日骂我时过瘾。她赌一阵抽一阵烟,好像在香烟上报仇就能取得输钱后的心理平衡。在我淡漠的记忆中她赌博从来就没有赢过。

我把一叠钱放到她的面前,她看了看我说:

“你也该赌一把,碰碰运气。”

我挑起眉毛说:

“不,看着你赌我的心里就很高兴。”

于是她又一声不响地赌了起来。

我在人群中寻找着一点红,一定是她把紫媚和别的姐妹拉进这个环境中的。从她的衣着打扮上来看,很显然一点红并不是靠在婵娟阁赚小费混日子的。她也许就是淳妤说的日本女间谍,她是靠野原一郎在中国的大肆掠夺来津贴她的。但她的举止言谈又不太像一个坏人。

前半夜紫媚输了个落花流水,最后不得不奄奄一息地躺到沙发上。她几乎把姐妹们的钱全部送进日本军官的腰包。她如一个入世不深的孩子,满脸的无奈与失落。

下半夜一点红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她疯狂地下着赌注,吸着香烟,尖利地哮叫着,甚至上日军军官的脸上指指打打。她的眼里好像根本没有我和紫媚等人。在日本军官欢闹的环境中,她总是欢闹的顶峰,煽动着别人,活跃着整个赌场。谁往后退,他就鼓动谁向前。她的出现使刚要灰冷的情绪立即又火热起来。

我感觉到一点红近来越来越疯狂,甚至在某种场合之中多了些低级趣味的动作。这种感觉让我对她更加猜疑,她肯定就是日本的特使。偶然在人少的时候我也能听到她倦怠的长叹。可是人越多她越豪爽,而且说话放荡,花钱糊涂,一有就花,从不想将来。她的举动有一种反叛和我行我素的意味。她是一位出色的妓女,她在众多的兽性人群中,开着长久不谢的花朵,就像一盏明媚的汽灯,许多狂蜂浪蝶在她的周围纠缠不休。

她又像狼群中的狐狸,让恶狼在各种刺激上寻求着欲望的满足,不觉中伤失着内力,直至使它们再无吃人之力。玩到最后,狐狸用智力把狼调戏得死去活来,再下手扼杀。在我的面前这是一场把戏,她的目的是深邃而迷离的,可以令任何人头晕目眩。

今夜,她谄媚的身躯妖艳、美丽、矫健、轻盈。她可以和一个又一个的男人对赌,一个又一个的日军军官败下阵来。她得意时越发潇洒漂亮,高叫低吟,挥洒自如。大把地收着银币和钞票,口袋里已经塞得鼓囊囊的,很滑稽。

钟表的指针马上就跑到一点了,我有些沉不住气了。我的心头浮起了焦虑。幸亏野原一郎和一点红杀得不知死活,不然他会觉察出什么的。

紫媚又爬了起来,钻入人群,她满脸的喜悦。一点红的胜利使她的神态闪出复仇者的得意。一点红也不理她只管和日军军官对赌。

一点红今夜的表现很让我吃惊,她确实很有一套,我由衷地佩服。因为她是我的敌人,她的厉害让我提高了自己的警觉:我的对手是一只会杀人的狐狸。刚刚几天,她已经完全变了,是什么样的生活引导着她?她的任务究竟是什么?是要将八路军赶尽杀绝吗?紫媚是不是她的同伙?假如是我又该怎么办?

但不管她俩是不是妖蛾子,眼下,对我都无大碍。我必须尽快地去执行我的任务。当侍者送来西瓜的时候,我遛了出来。军营里到处都是站岗的宪兵,我学着日本女人的样子,鬼鬼祟祟地摸索着,嘴里默默地念叨着:

“第六条巷子的第六个大门前,槐树下。”

三三两两的日本宪兵来回走动,营房里时有日本人歌唱的声音,空气紧张而严肃。越往前越黑,人影越寥落。

我几乎是在用手摸着找到第六条巷的第六个门,很快我就摸索到那棵粗壮的老槐树,树下果然有一把竹梯子。我扶了一下梯子,很重,可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使我迅速扛了起来,立在墙上,我试了一下,很稳当。

我跑到槐树下,隐蔽起来。我紧紧地拥抱着大树,尽量与树合成一体。我努力镇静自己,但是胸口还是嘣嘣地跳着。我知道我的黑手套已经被手汗打湿。果然,一个灰白的人影从巷口姗姗而来,我注视着。近了,更近了……啊……竟然是个女的……

我有些吃惊,她的身躯很眼熟。穿着一件修长的旗袍,背后还背着一个沉重的背包……是一点红,还是紫媚?我一时判断不清。她显然已经摸索到了梯子,我只见她迅速地攀上梯子,然后在梯子顶端上的横杠上系绳子,很快就滑了下去。

我的心在超时量地跳动着。生活中这种刺激简直太少了,我用我可怜的耐心焦急地等待着她的再次出现。我预想着她进去之后遇到的种种不测,同时我又在向一个不知名的神灵祈祷,祈祷她平安地完成任务。在我心急如焚的期盼中,大约过了二十分钟,她又重新爬到墙上,只是背后的包袱不见了。这时正巧日军的探照灯的尾光扫了一下。我看到一张戴着猫脸面具的人,她又轻巧地顺着梯子下来,飞快地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中。

我连忙跑过去,扛起梯子,重新放到槐树底下。我想我要马上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我的头发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散开,夜风吹拂着我的长发。我的潜意识认定了刚才那个人影,她一定是一点红,因为她爬上墙顶的一刹那,当探照灯的余光扫过来的时候,我看到她虽然戴着面具,可头发却是用电卷子烫过那样卷曲着。

一队队的日本宪兵来回地走动着,我东躲西藏着。我感到万分的寂寞与恐怖,就像一个长途跋涉的囚徒一样,身心疲惫到了极限。我的心里很难过,又很沉静,又觉得生活中充满了难以破解的秘码。我的情感又惊疑,又压抑,又感到非常的兴奋。假如越墙而过的真是一点红,那淳妤对我所说的话到底是真还是假?

一点红到底是我的敌人,还是友人?假如是敌人为什么这次配合我执行任务的偏偏是她?她沉重的背包里到底背的是什么东西?这个婵娟阁里所有的人都好像有着不同的背景。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山村女人,却无意之间卷进了这场抗敌的战役之中。

我是从后门走到赌场的,热闹的赌局已散场,美丽的一点红正挽着野原一郎的胳膊吃西餐。她高雅柔弱的动作,和刚才我见到的身影完全判若两人。这个女人的手段确实厉害到了极点,穿着雪白的旗袍在戒备严禁的日军军营穿梭,并且无所顾及,可见真是个非同一般的人物。我过来时,她故意一笑说:

“你肯定下棋去了。一盘棋下来兴奋得连你的重要客人都给冷落了,还得我来做替代品,现在归还给你。”说着站起身就要给我让位子。

我勉强一笑说:

“有你陪着我更放心。我过来就是为了谢谢你。让我也来陪你坐一会儿。”

我说着在他们对面坐下。一点红站起身坐到我的身边,亲昵地搂着我,我的下颌触到她滚热的脸面,她的发丝如柔纱一样触着我的皮肤,我感到很舒服。

野原一郎用叉子给我扎了片牛排,笑咪咪地说:

“可能是玩得有些过火了吧,我喂你一块可口的东西。”

说完直直地冲我的咽喉刺来,我眼看着自己将要面临的是一场血光之灾。倏地,我的脑袋一片空白,灭顶之灾就要在这瞬间发生了。

一点红连忙用手挡住,娇滴滴地说:

“吆,野原君,她可是专门来陪我的,你可不要抢这个巧哟。来喂给我吃。”

一点红说着张开嘴,野原一郎送到她的嘴里。她吧唧着嘴说:

“困了,困了,快困死人了,姐妹们回去吧,晚了蝉妈可是要人命的。”

野原一郎和我说:

“冰姬原谅我,我刚才有些瞌睡了。”

我冲他笑了笑说:

“我明白你对我的真心,我知道你是无意的。原谅我刚才没有及时过来陪你。”

我们做了简单的告别,匆匆离开了日军军营,回到婵娟阁。夜里在熟睡中听到了一声惊雷。迷迷糊糊之中只见淳妤披散着头发跑到门外,我没有理会她的小题大做,因为我太疲惫了,又沉沉睡去。

第二天蝉妈惊惶地拿着一份报纸说:

“天哪!你们可算走运了,冰姬你快看看,小日本的军火库爆炸了。”

刚巧淳妤正端着一盆洗脸水进来,她一失手口当的一声将盆子摔到地下。当我们回头看时,她的脸色雪白。慌乱地说:

“不小心,滑了一下。”

我接过报纸,只见上面头条新闻,标题是:

日军军火库被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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