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23745600000022

第22章 叶儿

我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可是我明白战争是残酷的,在战争中特别多的无辜者都无奈地丢了性命,但是我有些不相信的就是一点红在我的心中已经转化为正派人物,可正派人物也是如此凶残吗?

她把生命交给了战争,同时她又把善良稀释在战争之中,战争是什么?是存亡之道,是谁能够生存下来谁是胜者的血腥游戏,我明白了一点红成为一个职业杀手的无奈。

夜晚,我们睡在一起。她的软体是那么轻柔小巧,披散的长发如直垂而下的黑色绸缎一样滑软,我们紧紧地拥抱在我的檀木大床上,共同倾诉着憋在心中的话语。她问我:

“你是不是不知道我今天要出现在你的面前?”

我拿开她面条一样柔软的胳膊,下了床点了一支烟,又重新躺到被窝中回答:

“你每一次的出现都是出乎我的预料,我感到并不惊奇,只是,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快,我特别佩服你的勇气。”

她伸过嘴唇,吸了一口烟,徐徐地吐着烟雾说:

“我早已经厌恶了做妓女或做舞女的生活,以后我打算做个政客。”

我长叹一声说:

“我没有你那样的崇高理想,我只是希望嫁一个我爱的男人,平淡而怡然地了却残生,当然我们得要几个儿女。”

她狡黠地看了我一眼,话语中带着几分酸味说:

“我奇怪你看不到硝烟弥漫的原形,假如你总是这么颓唐地生活在幻想之中的话,这儿就是你的坟墓,就是淳妤不杀死你,共党也会逼迫你去自杀,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你生存之地。”

我看着她因为仇恨而快要扭曲的嘴脸,说:

“你又不是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载的妖精,你怎么会知道我所面临的只是一个悲剧?我不希望这种侮辱人的话出自你美丽的嘴唇。”

“我可以不说,但是不可能阻止事情的发展,”她又说,“事情很明白地摆在你的面前,胜利之后正经奋斗在第一线的部队还要争功夺利,谁还能记得起我们。在所有人的眼中我们是丑恶与肮脏的化身。”

我说:

“那毕竟还是非常遥远的事情,不要考虑那么多了。明天我们面临的是什么厄运?我很犯愁。”

她微笑着把她的脸挤在我的脸上,我们的头发互相交织着,在灯光的照射中,飘渺如仙如幻,仿佛我们已经避开一切繁杂的尘埃,退隐到了辉煌的月宫之中。许久,她说:

“我的美人,你离开这里吧,我明天一早就带你走。”

“不,我已经无处藏身了。假如我回到霞飞夜总会,日本人定会让我死的,这儿是我自己的园地。”我说,“你明天一早就离开这里,下次我们不知相会在什么地方?”

她有些嘲弄地问我:

“你以为这儿就是你的园地吗?你错了,无非是你想留在这座城市,等待着一个男人的出现,这个男人就是高根生。”

我有些讽刺地反问她:

“你不感到一个人太聪明了是一件相当无聊的事吗?”

她顽皮地问我:

“这算什么无聊?我只不过是想让你过早地脱离魔掌,到别处等你的根生也是一样的。真的,我不会欺骗朋友的。”

我诚恳地对她说:

“一点红,其实我已经一点都不思念他了,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不想离开这里。冥冥之中好像这里还有什么事情等待着要我去完成,这个任务仿佛特别艰巨,我不能过早地离开这里,现在的环境我很满意,这夜、这书、这屋里的装饰……”

她的脸色出现了一层茫然,平静地说:

“我冒着生命危险来说服你,确实是出于关心你,请你相信我!”

我坦然一笑说:

“我相信你,也谢谢你。可是我有我的生活,我现在和任何人都没有了瓜葛,我很轻松,等淳妤出院后我继续让她囚禁着我。我知道自己的能力,我逃不脱任何人给我设置的圈套。”

我的心开始平静下来,对于一点红我怀有很大的感激,以前反感的心理早就烟消云散,我深深地体会到她的勇敢与大度。夜色慢慢浓了,她的美丽更加深了夜的恬静。她像一株米兰花散发着馨香,冲淡了我心中坚冰般的块垒。今夜的一点红完全属于我自己的,她安静得如猫一样睡在我的怀里。醒过来,又继续着我们的话题。

“不管什么场合我总是把自己放到重要位置上,原因就是我把人生看得太严肃了。难道在这个世界上生存的人,都有这种外界施加的责任吗?”

我温柔地回答:

“我的童年时代属于主人,我的少年时代受尽冷落与折磨。现在我的青春是宝贵的,惟独它属于我自己,我要让我的青春开放出独特的花朵。”

她语意深长地说:

“人生不过几十年,可谓虚无而短暂。我们应该合理地安排青春的履历,这样当青春一过,我们的生命依然存在。假如连这一点都想不到的女人,她们只会留下无可挽救的后悔。”

我悠然地说:

“顺其自然吧,我和你的追求不同,理想当然就有了距离,你选择的是一条苦行僧的道路。这条路连楚霸王项羽都走不下去,而你带着繁重的精神镣铐能坚持下去,是个奇迹。我不能帮助你什么,只能够祝福你——马到成功!”

我们的交谈像低吟的夜唱、像残雪的纷飞,我们用无限的彻悟与感慨在灯光之下交流着各自的命运与青春。黑夜在我们的语言中点点滴滴地流失,在这样一个美丽纤细的少女心中,竟然深藏着这样宏伟而悲观的追求!我无法点化这个透明的灵魂,我再不想与她做出无休止的纠缠与争论,只有看着她用闪亮的青春换取她心目中的成功!

我们沉默着。好朋友在一起沉默也是一种享受。

我们又谈起了淳妤。我说:

“欲望是没有止境的,女人在闪烁的青春时代只有合理利用,中年后才能争回属于自己的女权。”

一点红说:

“淳妤在她现在的境况中,吃尽了苦头也出尽了风头,她的欲念的强烈程度,远远超于一般女人。她不想去征服男人,也不想嫉妒比她年轻的女人,而是把冒险当作游戏,把占领掠夺当作精神目标。她注定客死他乡。”

我说:

“也许我们比不上的就是她和野原一郎相当默契的配合。”

一点红笑着说:

“这是最后的战争,也是最平静的战争,只有这个时候才能决定胜负,我们做好最后的精神准备。鱼死与网破的结果是截然不同的。”

我没有说话,只是呼唤着滋芽送来些点心与水果。我明白了这个花一般妖艳的女子,怀着一腔赤诚与执著,沿着指定的轨道向前艰难地行驶着。我仿佛看到了鲜花凋落的影子,只是一种幻觉,带着血渗透了我的情绪。

滋芽送进食物的时候,她伸出水仙般的手指,捏着送到我的嘴里。一种深深的感动,使我的眼泪悄悄地爬上我的面颊。一点红在我朦胧的泪眼中如黑夜中的荷莲一样美丽,她的美丽能把所有坚固的物体融化了。

我问她:

“一点红,你明明知道淳妤要我杀死你,你为什么还要来自投罗网?”

她平静得超出了我的想象,回答说:

“我知道你不会杀我的。在中国与日本之间你是选择前者的,因为我们都是中国人。”

我问她:

“我现在该怎么办?”

一点红坚定地回答:

“杀死野原一郎就是我们最后的胜利,他是条恶魔,杀死了你的父亲,破坏了你的家园,你不要让虚无的情感渗透你的决心,杀死他。”

早上,当阳光普照我的躯体上时,我醒了,我发现我的身边已经不见了一点红。要不是失眠带来的痛苦,我还以为自己做了一个梦。我问滋芽:

“一点红姑娘是什么时候走的?”

滋芽回答:

“是早上天亮时走的。她不让我惊醒姑娘,还说让姑娘保重。”

我看了看墙上滴答行走的钟表,时针已经指向十点半整。我懒散地换了衣裳,到卫生间冲澡去了,等我梳洗完毕出了卫生间,滋芽告诉我说:

“淳妤已经回来了,上了后院的阁楼。”

我抱着几枝百合,来到后院,上了阁楼,只见几个大夫和几个女侍者都在忙碌着。一个很年轻的女侍者问我:

“你是冰小姐吗?”

我点了点头说:

“我是冰姬,淳姐他好吗?”

女侍者点了点头,指了一下大厅后的门说:

“她在卧室里,你自己去看看吧。”

我轻轻地敲了敲门。只听到里面说:

“进来。”

我听出了这是淳妤的声音,推门进去,只见她斜靠在沙发里。

淳妤穿着洁白的真丝睡衣,睡衣领口是银色天鹅羽绒,富贵极了。她笑眯眯地手里拿着一张报纸,脸上没施粉黛,松散的头发被一根丝带缠绕着,就像莺萝缠绕着老树根一样,有一种原始的美感。她似乎正在等我,脸面上散发着吉祥的光彩。我问:

“伤到哪里了?好点了没有?”

她回答:

“只是膊上中了一枪,没有多大关系。”

我把花插在她的床头花瓶里,然后坐在沙发的扶手上,问她:

“是不是很疼?伤的是那个胳膊?”

她说:

“是右臂,现在已经退烧了,不太疼了。”

我用手抚摸了一下她的右臂感觉到很厚,这时一个护士拿来一束蔷薇花进来,我看到上面写着日语,我猜测这是野原一郎送来的花。野原一郎!我敏感地心跳起来,我们似乎已经有一个月没有见面了。

她问我:

“你是不是在想谁给我送来的花?”

我说:

“不是,我是在想,谁是凶手?或者还有什么背景?”

她说: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住了几天医院感到挺有意思的。”

我问:

“你以后会不会有危险的?我很希望你离开这里一段时间,到别处照样也能做事,不是我为我自己寻找解脱的理由,只是希望你早些看破这种傀儡般的生活。”

她冷笑一声回答:

“有什么危险,我不过一时大意而已。你让我到哪里?到上海还是到香港?你别忘了这儿是我亲手耕耘的地方,我是不等收获就轻易撤退的人吗?”

我用和软的语气规劝她说:

“淳妤,你不要太自负了,危险不就在身边发生吗?不管什么时候把自己降低一个格就过去了,我们没必要争个头破血流,甚至丢了性命。”

淳妤的脸一下阴了起来。近来她变得越发脾气大增,我知道她又不高兴了,我顾不了那么多了。我忽然感觉到我再不能看着她的脸面活下去了,死对于我来说在哪里都是一样的。淳妤的狡猾与诡异让我实在受不了,我不能总是在迷茫与忐忑中生活吧。我说:

“我打算很快就搬回霞飞夜总会,不管是什么后果我也愿意接受。”

淳妤冷笑一声说:

“是不是昨天一点红过来让你搬走的?”

我点了点头。对于淳妤和一点红所说出来的话,我感到一点都不吃惊,我不想费劲地去思考到底是谁告诉她一点红来过,我回答:

“也不完全是,当时她说了,我没有答应,现在我很想回去看看她们,到底大家姐妹一场。”

淳妤点了点头说:

“也是你该回去的时候了。就连一点红都出现在你的面前了,你都要轻易放过了她,你说我把你留在这里能管什么用?只可惜我白白失去了一个吉子。”

我很激动地吼着问她:

“吉子到底是怎么死的?她是这个世界最在乎你的人。当她还没有知道了你受伤的事,她整夜都站在门口等待你回来。我简直有些不相信我们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空间里,为什么死的人都是最善良的,人们对这些善良的人能忍心下毒手吗?”

“你管得不免有些太宽了,我们的吉子死去也防碍不到你什么。我现在告诉你她死得很值,她是为天皇效忠。假如善良是一个人的优点,那这个人迟早都会死在他的优点上。这是规律。”她说:“你明天回去又有什么作用?”

我说:

“至少我让她们知道我还活着,我也想知道到现在有多少姐妹被你逼得死去活来。你让她们去勾引中国的政府官员,让她们无奈地屠杀共产党……你左右着日本兵的进退,又想操纵着中国的政府,你好厉害。你使我想到一个人,是谁呢?是山林的女主人许贞香,你们太让我佩服了。”

她淡淡地说:

“好吧,只要你按我说的话去做,在哪里都是一样的,你也不要太激动了,我明天与你一同到霞飞夜总会,我有我的新安排。”

我问;

“我很想知道是什么安排?你到底在搞什么阴谋等待我去出击。”

她说:

“出去这条路是你选的,要出去就得付出,我白白伺候了你多长时间?野原君不惜重金把你捧成九曲城一流的艺术名流,这都是有前因必有后果的游戏规则,你别忘了你是被谁蛊惑着,扶摇直上如一颗星星一样眩耀着你的美丽和机智。”

我固执地回答:

“我宁愿放弃所有的虚伪光环,做一个普通的舞女,也不想被你这样呼来唤去任意摆布。”

淳妤一声冷笑说:

“我猜想以后你巴不得会来求我,让我把你随心所欲地摆布。你现在也不要嘴硬,年纪轻轻的人,话也不要说得过了头。”

我如一只愚蠢的飞蛾被罩在毒蜘蛛的网里,这只巨毒的蜘蛛就是我眼前这个美丽的日本妇人,她强盗般的灵魂披着美丽的外形,在她的疯狂中加着疯狂向我飞扑而来,她的血盆大口吐出的毒汁贯穿了我的经络血脉。也许将要在被这个恶魔的引诱与逼迫之下,在命运的河流中溺水而去。

我回去的时候已经到了晚上。滋芽睡了,披着衣裳出来问我吃不吃夜宵,我摆摆手让她接着睡觉。我没有开灯,径直走上了楼上的卧室。我不知道我还会被她利用多久,在生存与良心背叛之间我该如何选择,我是否让这荒谬的契约束缚我的终身,让罪恶在我的身上不断延伸。

理性在无边的静默与黑暗中被毁灭殆尽,我不想欢喜,也不想暴怒,人类太复杂太让人恐惧了。黑暗中是看不见赤身裸体的坏人,也看不到明藏暗躲或招摇过市的骗子,看不到用心险恶的巨毒蜘蛛,也看不到贪婪狡猾的狐狸……

我躺在床上开始抽烟,一支接着一支。我努力睁开被血似的东西迷糊了的双眼,望着天花板,大脑中努力排斥着所有的罪恶与恐惧。只有躺到这里的时候我才是最安逸的,甚至带着一种宁静,一种厌倦了的思绪。长长的手指夹着一支咖啡色的香烟不时地神经质地抖动一下。我闻到自己的体香,那是一种麝兰之气夹杂着烟味,轻轻地飘过我的头顶,覆盖着整个卧室。我隐隐觉得,这是一种死亡的气息,我情愿在这种气息的困惑之下干净地死去。

第二天,我一大早起来,精心地打扮起来。我发现我很美丽,美丽的女人往往生活在不知今昔是何年的自恋状态之中。我打开首饰匣子,珍珠翡翠黄金白银的制品耀眼夺目,我犹豫了一下,没戴任何饰品。我感到戴上它们有些假里假气,还有些纨绔阔妇的丑姿。我的性格和别人的性格恰恰相反。他们可以为了这些钱财不顾死活地拚命追寻,我需要的却是真真实实,一片天然。

我听到楼下有人和滋芽说话的声音,我知道是淳妤过来了。我走下楼去,只见淳妤身穿一件博大的丝绸黑色长袍。宽大的袍子更能体现出她窈窕的身躯,好象是专为她的伤臂定制的。我过去亲热地和她打着招呼,并轻轻地握了一下她的右臂,仍然包扎得很厚,我说:

“不会受到影响吧?日子还很浅着呢!切不要震动。”

淳妤说:

“这是野原君刚才亲自为我包扎的,她说绝对安全。”

我问:

“野原君过来了,他知道我在这里吗?”

淳妤回答:

“他可能不知道,我没有说过,他还去上海亲自找过你一趟。”

我木然地听着淳妤的话,好像听着一个委婉动人的故事。在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人在乎我的死活;有人不远万里匆匆到上海敲开一家又一家的客栈,寻找着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我又是一个多么幸运的孤儿。

我出现在霞飞夜总会的时候,众姐妹如久别重逢的亲人一样,呼叫着涌了上来。我解开帽子和衣带递给身后的滋芽。紫媚第一个跑了上来,同我拥抱在一起。她比在赌场见到时更加光耀夺目。大家正在夸赞淳妤的打扮时髦时,只听外边高朗的笑声传来,整个霞飞夜总会的空气开始变异。大家一下都停止了亲热的攀谈与应酬的虚话,把视线移到门口。我听到有男人与女人大声的谈话声,是日语,我一点也听不懂,但这说话的女人决对是一点红。她肆无忌惮的调笑中包涵着无尽的得意,无尽的矫吟与无尽的兴奋。

一点红低垂着眼睛,几乎是低着头,披着一件拽地的透明斗篷,里面穿着是石青色的晚礼服,一只手挽着日本陆军副总指挥山天大佐的胳膊。山天大佐穿着辉煌的制服,精神十足,与美丽的一点红走进来的那一刻,就像一对走进教堂的新婚夫妻。而一点红此刻的表情恰恰如牧师面前的新娘。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她的这种姿态,高雅、宁静、端庄、安祥,让人不得不承认她的作伪技艺堪称一流。

我上前打招呼时,只见一点红稍稍有些吃惊。她很亲热地与我说着话,但是手臂始终没舍得离开山天大佐的胳膊,保持着很虚弱很含羞的神态。碎嘴子似的淳妤大胆地和大家说笑,充分显示出她恰倒好处的交际能力。

一点红的到来,犹如一股急流冲散了死静的浮萍,大家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谈论着各自的穿着打扮与赚钱的艰难。

淳妤的伤口看上去很疼,脸上的汗珠如小溪一般汇聚在一起。她虚弱地走到我的身边,悄悄地说:

“我想休息一会儿,你给我看住一点红,千万要注意她今天要接触多少个男人。”

我点了点头,回答:

“你去休息一会儿吧,我能看得住她。“

客人陆续到来,大多是中国的官僚与中国的商人,他们与日本军官大多都认识,大家客气地打着招呼。冷寂的空气被紫媚与一点红打破,在一切交际与谈话中紫媚与一点红配合得天衣无缝。这二人之间没有争优抢胜的样子。我藏在笨厚的窗帘后面的耳室里,看着这对相互提携的尤物。乐队开始奏乐,几十个日本少女翩翩起舞,一点红干杯,大家哄笑,所有的声音混杂在一起。

当我一愣神的时候,一点红已经如河里的一条泥鳅一样滑得无影无踪,只有紫媚陪着几个日本军官呼来喝去地乱闹,我顿时明白淳妤交给我的任务是何等艰巨。我相信除我之外她还按插了许多眼线,观察着一点红的一举一动。

深夜,当我送走久别野原一郎,预备就寝的时候,我听到了枪炮声,我想也许可能是日本宪兵在演习。

第二天清晨,我着急地看报纸,竟然没有什么特别的消息。我给紫媚拨了个电话,紫媚在她的公寓中还没起床,听了我的电话以后说马上起来打听一下,然后到霞飞夜总会来找我。我迫不及待地到外面去看看,只见马路依旧,街上的行人依旧,可以说一切依旧。

我又回了霞飞夜总会,急忙给一点红的公寓打了个电话,是小怪接的。她也很着急地告诉我说,一点红昨夜没回来。正在我心急如焚的时候,紫媚慌乱地跑来,我让她坐到我的身边,她定了定神说:

“我去了一趟日军指挥部,探听了一下,听说昨夜的枪炮声是中国的军队围攻日本的陆军指挥部,而且中国的部队终于寡不敌众被日军生擒。他们全是八路军,现在都被关在日本的俘虏营里。”

我连忙对紫媚说:

“那你赶快再给我去打听一下有没有别的事情?”

紫媚匆匆告别了。

我想到了高根生,我的直觉使我感到自己惊慌到了极点,是这样难忘的一个朋友就要永远消失了?如今回忆起来,才感到他的可贵。我拿起电话打给野原一郎,我原以为我可以求他,但是他的女侍则说他昨夜一宿也没有回家,但是,他今天打电话回家问我到他那里没有。

我从霞飞馆出来,到钱庄去取了钱。钱庄取钱的人很多,好像过了今天没有明天的样子。我怀着一颗愤恨的心排了半天队才取到钱。出了钱庄将近到了中午,我的心里仍然平静不下来,我感到我的十魂已经丢了九魂。

极为艰难的是大街上没有车,我得步行。好不容易到了北平路。我看到好些日军的军用车来回穿梭,车上有日本人也有中国人,我也没敢上去招手阻拦,他们往下大把大把地散发着许多话语荒谬的传单。

街上设立了日军岗哨,他们出示着可怕的禁令。路边站着好多人,不过大多是逃亡者,市面非常混乱,日本人在墙上贴着雪白的布告。我想紫媚可能回去等我了,或者我回去赶快给一点红打个电话,但是法租界与奥租界都被封锁,走不过去,我不得不又硬着头皮拦了一辆日本军车来到淳妤的住处,我非常地孙子,也非常地狼狈。前三天硬是从这里作死作活地搬了出去,但不到第四天又回来了。

女护士来开门,我直奔后院的阁楼,楼内气氛特别悠闲,我敲了敲淳妤的卧室。只听淳妤很愉快地说:

“进来!”

我进去后她仍然很愉快地问我:

“哟——我美丽的天使,一夜不见你怎么憔悴成这样了?我可是专门在恭候你的大驾。”

我明白她在讽刺我,我也不想和她顶嘴。她手里拿着日语无线电,眯着眼睛坐在沙发里听了起来。她穿着墨绿色的军装,很威武,也很刺激。

我脱去大衣,恳切地说:

“我来看看你,你关了无线电,我有事求你。”

她拉我坐在了她的身边,然后随手关了无线电,她说:

“你清瘦了,是被什么事折磨得吧!”

她故意端详着我,露出一丝浅笑。我回答:

“我不能和你相比,你太清闲了,所以越来越雍容华贵。”

她打开一盒巧克力,放到自己的嘴里咀嚼着,然后放到我嘴里一块说:

“外面这样混乱,你不一个人安心在家里,而是出来乱跑,真叫人放心不下。你来的目的是想知道什么吧?告诉我。”

我单刀直入地说:

“我想问你昨夜暴乱的俘虏中有高根生吗?”

她笑着说:

“是否好久不见他了?这也怪我,是我把你如囚犯似得看乖了,让他冒了如此大的风险,现在他很好,在集中营里。”

“淳妤!”我沉默了一会儿,轻声地呼唤了她一声:“你答应过我,只要我替你做事,你会放过了我,我现在不求你能放过我,只求你放过根生。”

淳妤仍然顽皮地笑着说:

“你是什么人我也知道,我是什么人希望你也明白,共产党送货上门,我是不会轻易拒绝的。”

我恳求着她说:

“我们是人,我们都有感情,我们都有爱,求你了,你应该知道我是多么着急的。”

她说:

“既然是着急,为什么不出去搭救他,而是站在我的面前求我,神态还那么安详,我可真是看不出你着急。”

我反问:

“你知道我早上已经跑了多少个地方了吗?”

“你知道我早上都跑了多少地方吗?”她始终顽皮地温和地说,但是忽然换了种口气说:“我该着急的事情多了,我自己的处境、我自己的生活、我自己的前途,我还有更好的目标在山林,我难道应当在你面前披头散发挥手顿足地嚎啕大哭吗?

我低头不语。她又说;

“我以为你走了以后再不来看我了,何苦来绷着脸来和我吵架,你知道山林的一个溶洞里林立着硅化木吗?那可是难得的玉石,根生的父亲临死的时候指着根生的妹妹打算把这件事情告诉她,可是没有说完就咽气了。”

我问:

“那么你现在新交给我的任务是什么?”

她说:

“我们日本军队正缺少战争经费,如果找到这个宝库就好了,什么事就都解决了。现在山林四周都埋伏了机关,上山只有一条路,很不容易拿下,用大炮怕轰炸了溶洞里的硅化木。现在只有让你出马重返山林,做山林的女主人,才能得到这批宝藏。”

我感到这事情的难度,仍然低头不语,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但始终没有说出口。

淳妤说:

“不要这样,给我一点笑容看看。”

她倒了两杯葡萄酒,开了留声机的爵士音乐。

“是慢狐步。”她说,“很好,好久没有同我跳舞了,我们跳一曲舞吧?”

我们在米黄色的地毯上翩翩起舞。

音乐告终的时候,她举起葡萄酒伤感地说:

“为你和高根生祝福。”

我们干了酒,她坐下来望着我,平静而严肃的说:

“你是舞女,你必须藏着一份老练,以后不管多么焦急与痛苦,都要露着安祥愉快的笑容去应付外物,用镇静而沉着的态度处理自己的事务与情感。请你原谅,我始终为了维护我们日本国的尊严,我没错吧,需要钱的话过来找我,不要客气。”

我说:

“我可以当饮马川的新太太,我也可以在溶洞里找到宝藏。但是,我最想知道的是,高根生什么时候能放出来,最好是在我走以前。”

她说:

“一定,你现在就往集中营的办公室打个电话,让战俘高根生来接。”

我打过去,不到十分钟根生就来接我的电话,他虚弱的声音让我感到万分痛苦,我说:

“根生,你已经自由了,炮声毁灭了我们的前途,毁灭了我们的光明与梦。我现在要干一件大事,假如我回不来,希望你要保持冷静,用双手开辟你未来的生活。”

根生说:

“我已经自由了,谢谢你的帮助,我知道现在只有你才能帮助我。你在哪里?我要马上去看你,你知道我有多么需要你吗?你知道,当我得到你失踪的消息后,我是多么着急?我可以把任何人任何事都放弃,惟独不能放弃你。”

我把电话重重的挂了,趴在钢琴上有一种虚脱的感觉,钢琴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打蜡了,略显的暗淡与憔悴。我看着淳妤,顿觉得房中的空气已完全改变,所有的活泼已变成杂乱,所有的清静已变成寂寞,像一个人的病后、一张画的蚀后;像一株花受过风雨的打击;像一块园地挨过牛羊的践踏。我感到烦躁与郁闷,我过去打开了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在回山林的一路上,敌人的哨兵,以及残坦断墙的阴灰、民族的愤恨与悲哀一时都浮到了我的心头,我有沉重的内疚,忏悔我近来生活的荒唐。这使我在头等车里开始有消沉的静默。我似乎见到了太平洋的风云掠过了这里的屋脊、黄浦江的炮声震动了这里的墙头。只感到“赶走日寇,还我河山”八个大字在眼前跃动。

窗外是我熟识的田野。多年前,我有多少次在光亮的天日下,坐在马车内,望着蔚蓝的天空和碧绿的森林。我想起山林的山民,其中有我的亲戚与朋友,他们平静地耕种,男人们植树,女人们种药材,小孩们在游泳与捕鱼。涯下的河流在静静的流淌,我遮眼望去,真是一副美丽的森林山水画。如今,这所有的一切都成了另外的一个世界,日寇的枪口对着山民的胸膛,而我还要回去给他们雪上加霜,这是可以原谅的事情吗?

我下了火车以后,有日本的宪兵来查通行证,我的心中浮起更多的羞愧与愤恨。我在饮马镇的一家旅馆住下,远远地我望见了久别的饮马川,我曾经在那里寄存爱与梦,多少情景都汇聚在我的心头,明月几时有?把酒问清天。有多少同样的景遇值得我去追忆,当年的亲戚都已经故去,此中有多少伤心的事情值得我去怀念与凭吊。

夜已深,随我来的一干人早就睡下了。是旅途的疲惫、是心境的萧瑟、是醉酒后的遐意,使我很快入睡。草上秋霜正浓,有一种特别的滋润与温柔依着我,我真想把我的鞋袜脱去,来体验我童年的感觉。树上已有绿意悬挂着春讯,麻雀在枝上乱叫,他们在阳光中体验着春天的欢悦。山道中没有一个人,我陶醉地在上面漫走,不知不觉中路已经走了很多。我从树丛中出去,望见了右面的湖水,使我有一种到山顶畅览旧日胜景的欲望。我不觉加速了脚步,一直向上面走去。但转了两个弯后,我忽然发现前面也有人在缓步的上山。我好象被童年的竞争心所鼓励。更快的赶上去。

同类推荐
  • 花开何处

    花开何处

    本书描写了某小城四个女人各自婚姻状况和面对自己的婚姻在一个浮躁虚荣年代遭遇各种诱惑时所出现的心理姿态和行为姿态。
  • 只为命中与你相遇

    只为命中与你相遇

    曾经她只是和黑夜一起入睡,拥残星入梦的孩子,在那个不肯谢幕的年华,他如天边彩虹,点亮她苍白穹空,一个是残酷漫长的现实,一个是华丽短暂的梦,他不知道,她鼓起多大勇气,才敢念念不忘,因为那双为她流泪的眼睛,她愿意再次相信这萧索的人生,当风筝厌倦了天空,是否会义无反顾地坠入大海?红尘中的相遇,究竟是错还是对?他们的故事会是怎样的结局?命中的相遇,只为命中的你。
  • 血压高了怎么吃

    血压高了怎么吃

    本丛书通过精心的策划、合理的编排,分别介绍了“三高”的基础知识以及“三高”人群适宜食用的食材(附有营养健康的食疗菜例),为“三高”人群提供了一种健康、安全的日常饮食方案,增强“三高”人群及其家庭对日常饮食的关注和重视,从而减轻“三高”带来的痛苦和伤害。
  • 干草垛

    干草垛

    本书是一部散文作品集,内容丰富,主题鲜明,具有较强的时代气息和艺术感染力。
  • 隔世侦缉档案之千年之吻

    隔世侦缉档案之千年之吻

    新月之夜。他倒在水月观音像前,脸上有一种奇怪的欢悦表情,这种表情至死依然凝固在他的脸上,咽喉部位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四周却没有一点一滴血迹。唯独他的额头上。有一个鲜艳的唇印。小小的唇印,颜色嫣红。仿佛是刚刚吻上去的一样……林晓霜、迟丹朱和杜润秋为了一窥传说中千年不朽的水月观音壁画,不远千里赶往一处隐秘的国家级保护特窟。在人迹罕至的苍茫戈壁,他们被魔咒般的人皮鼓声召唤,见证了世上最凄美离奇的死亡现场。一只猫是现场唯一的证人,却被残忍地剜掉了眼睛……
热门推荐
  • 人生本过客,何必千千结:豁达一生的12味心药

    人生本过客,何必千千结:豁达一生的12味心药

    本书能让你在凡尘种种纠葛之中看到人生的本质,让你明白人生对于我们不过是一段长度,在这个长度里,我们要活出最洒脱的自己:花开花落之时,我们可以豁达面对荣辱;云卷云舒之间,我们能坦然应对离合;大喜大悲之中,我们可以做到安然若素。
  • 生化末世之机械师

    生化末世之机械师

    2016,生化危机。唐锋,一个普通大专的在校学生,机械设计与制造专业,又该怎么在这突如其来的末世之中活下去。
  • 拒不为后:宠妃的自我修养

    拒不为后:宠妃的自我修养

    一朝穿越,她从21世纪的穷苦小白领变成了刚进宫没多久的低位小妃子?帝王薄情?她自然有三十六计缠住他心。白莲花陷害?她就比她更会装。皇子如云?她也生一两个凑凑热闹。没有显赫的家室,更没有倾城的相貌。她却让花心帝王一步一步掉入她的温柔陷阱。“瑶儿,朕许你个后位坐坐可好?”可是自古妻不如妾,名存实亡的皇后哪有宠冠六宫的宠妃当得自在?世人皆念的后位,她不稀罕。
  • 禁!录

    禁!录

    百万年的封印今朝破,诡异的文字与图画,还有那些未知的细胞,这些到底存在了多久?它到底在何方?原本平静的生活瞬间破碎,是前进还是就地苟活?是舍弃还是牺牲?世界瞬息改变,大战一触即发!一族一体一教?世界三足鼎立!宛若世界病毒爆发一般!变异体,生化体,明明同一源体又为何分裂?此刻是你又会怎么样选择?更如:这......
  • 爆萌无极限:呆萌丫头别靠近

    爆萌无极限:呆萌丫头别靠近

    支持新作:《男神万万岁:扑倒男神NO.1》
  • 重生成法宝

    重生成法宝

    修真界风起云涌,无数名门正派,亦或者是魔道妖族,联合而起,发动了震惊整个修真界的‘诛灭盗宝贼’行动,声势浩大,影响之广,空前绝后!平静数千年的修真界,再次卷起滔天巨浪!而引起这一切的某人棍,此时正安安稳稳的躺在参与到行动中的某个名门大派的法宝库中,却无人留意到他的存在,因为……他也是法宝!“三元宗的法宝库已经被我掏空了,下一个该谁了呢……”片刻之后,周沉看着空荡荡的法宝库,喃喃自语着:“出来混的,迟早是要还的,想要抓我?哼哼,乖乖的交出你们的法宝吧。”……二十一世纪的四有宅男周沉穿越到修真界,却成为了法宝……一个法宝的修仙传奇!修真者升级练功嗑丹药,周大少升级练功……嗑法宝!
  • 三界直播间

    三界直播间

    李睿本来不过是整天守着直播看美女的穷屌丝,却无意间闯进了三界直播间,从那里学到各种仙家技能,成为了娱乐圈的天王,商业界的大亨,命运从此改变,美女接踵而至……
  • 守护甜心之狠樱花琉璃夏

    守护甜心之狠樱花琉璃夏

    月光下,一个女孩抚摸着泛黄的照片,心里悲痛和仇恨唆使她流下泪,另一个女孩站在一旁,也在哭,只在心里哭。她不想让另一个女孩知道自己在为她哭,也是在为自己哭。【好童真啊。】一个女孩想。【诶。。。。。】另一个女孩倒是没有什么怨言,这,只掩埋在心里。。。。。。。。。。复仇,悲伤,疼痛,心碎,只会在她身上?不!她会让她,尝到痛苦!!!!!!几倍???10倍?不!100倍?不!无尽倍!时间,不能冲淡一切!
  • 王的杀手妃:潇洒小姐要逆天

    王的杀手妃:潇洒小姐要逆天

    月黑风高的夜晚,是个最适合杀人的夜晚,屋顶上一个代号为“魅影”的美女杀手,被自己妹妹所杀死,一道金光闪来,自己穿越了。冷家嫡女,一个废材误惹晋王殿下被他死缠烂打。她们之间该擦出怎样的“火花”作者不会写简介就这样吧!
  • 思想课堂-商业笔记

    思想课堂-商业笔记

    为你的头脑镀金,为你的思想导航。思想笔记系列丛书包括:道德笔记、典籍笔记、婚姻笔记、家庭笔记、教育笔记、经济笔记、科技笔记、历史笔记、伦理笔记、论爱笔记、美学笔记、民俗笔记、农业笔记、情感笔记、人生笔记、人物笔记、人性笔记、儒学笔记、商业笔记、社会笔记、文化笔记、文学笔记、心灵笔记、修身笔记、养生笔记、艺术笔记、语言笔记、战争笔记、哲学笔记、自然笔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