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没想到,事情的结果却是如此可悲。谁都无法相信,山林在种种折磨中挺了过来,却预料不到山里的人整整换了一茬。多年以后,我只见到一个疯女人,她骑在毛驴身上,神情悠闲地与我擦肩而过。她的丈夫心疼地扶着她的腰。我感到她很面熟,似乎与我曾经朝夕相处。猛然我想了起来,她不是山林的女主人、曾经叱咤一时的太太贞香吗?我回头拼命追赶着他们,我的头巾在风雪之中飘荡。追上之后我问她:
“太太,你不认识我了吗?”
她看着我茫然地摇了摇头说:
“不认识了,再说好久没人叫我太太了。你可能认错人了!”
我如被人迎头浇了一盆凉水,事过境迁,人与人之间只是留个回忆罢了,而更可悲的就是我们连个回忆都没留下,我的心快化为血浆迸溅出我的胸膛。
他的丈夫说;
“这是我的妻子,我们很久以前就拜过堂。可惜她已经疯了。一个月以前,她流浪到街头与我相遇时,她一眼就认出了我,这真是缘分。”
我问:
“你叫什么名字?”
他说:
“我叫范泻怒,我要带着她回我远方的老家。”
就这样我们永久地分别了。山林所有的人都去了,只留下了我们最后的两条生命在烦恼的红尘中游荡。如今她也与她的毛驴和丈夫一同离去,只有我一个人等待着根生的回来。那个遥远的上午是山林毁灭的开始,今天我仿佛看到那顶冉冉而来的红色软轿,轿子在阳光中变换着七彩虹霓,是这顶轿子打开了山林封闭已久的山门。
山林自从栓柱与丁香死后,几乎恢复到了平和状态,各房管事的姑娘们也都认真负责。一天我和大小姐坐在阁楼之上,商量着如何处置周同这条老狗时,米兰带着一队丫头们跑上了阁楼禀报大小姐:
“山下来了一顶红色小轿,小轿后跟着一队扛着枪的人马。她说她是叶儿姐姐,请问大小姐该不该让她进山?”
大小姐看了我一眼说:
“我也不知道,按说她一走就是这么多个年头,变成什么样的人了,谁也不知道,还是别让她进山了。就说咱山林不太安宁,让她等些日子再来也是一样的。”
米兰正要出去回话,我急忙把她叫了回来说:
“大小姐,不是我多嘴,上次我到城里的时候,叶儿姐姐帮了大忙。这回她回来说不定是来看望我们的,怎么能够把人家拒之门外呢!依我看我们先放她进来,仔细看着就是了。”
大小姐还是徘徊不定。我又说:
“大小姐,抛开她帮过我们这一层不说,就是看在她的父母为山林而死的情份上,我门也不能做出这样无情无义的事来。人家若是进山上坟,难道也不准?”
大小姐在我再三的劝说之下,终于心软了,说:
“那就让她进来吧,但是各处管事要万分小心,不是我小题大作,而是山林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叶儿进来之后,没有直接来见大小姐,而是到她母亲的坟上号啕痛哭。叶儿听李妈在一旁说了些不该拦挡叶儿进山的闲话,带着一队人马冲上了山林。上来之后指着大小姐问:
“刚才为什么不开山门?你的母亲许贞香在哪里?”
叶儿美丽的脸膛上挂着点点泪水,柳眉凤眼透着一股冲天的怒气。这个局面很僵,我觉得这样对谁都不利,连忙去劝叶儿。可是叶儿说与任何人没有关系,她只找许贞香一个人算账。她左一个许贞香,右一个许贞香,好像她就是冲着许贞香来的。
大小姐终于被激怒了,她指着叶儿说:
“我不管你与我的母亲有多大的过结,也不管你在山林外混得多么有地位,但是在我的面前,请你必须尊重我母亲。我告诉你,你为山林买了枪是你的功劳,可是这功劳与别的事情不能有半点牵扯。”
叶儿横坐在椅子上,斜瞅着大小姐说:
“你的父亲已经把你的母亲休了,娶了我。我现在就是这儿的主人,你的意思是嫌我这个主人叫仆人的名字不应该了,是吧?现在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你个当小辈的少来指点我。”
大小姐说:
“这话可就怪了。家父故去已经多年,这是人所共知的事实。你今天说出如此不堪入耳的话来,可见是一派胡言。”
叶儿冲天大笑,四周的树木在她的笑声中簌簌颤抖,几房管事的都拔出腰间的手枪。叶儿突然停止了笑声问:
“想动枪吗?别忘了你们的枪是哪里来的。相信不相信由不得你们,你父亲根本没死,他过不了几天就会回到山林。我要在你父亲回来之前做掉你的母亲,不然你也别想活。”
大小姐冷笑一声,笑声短促而嘹亮。她说:
“想做掉我的母亲也可以,除非你先做掉我!”
叶儿说:
“原本我们上辈的恩怨由我们上辈的人来了结,假如你楞是想纠缠进来,我也顾不了许多了,是你自己找死,不要怨我心里狠毒。”
我连忙打圆场,笑着说:
“叶儿姐姐,现在的太太已经今非昔比了。她落了一身的重病,你看在以前共处一室的分上,饶了她吧,大家毕竟还主仆一场。”
叶儿呵了口气说:
“噗——我饶不饶她是另一码事,但是你们必须告诉我,她现在在哪里,总不能躲着我一辈子不见吧。她现在今非昔比?我才是今非昔比,我要把她欠我的东西,一点不剩地讨回来,包括我母亲的性命。”
大小姐说:
“大话是谁都可以说的,怕是做起来就不那么容易了。你母亲虽为山林而死,但我们也厚葬了,你要翻老账的话,我妹妹还是你丢的呢!”
叶儿似乎还要为这没有结果的吵闹继续下去。我提出一个很便利的条件就是只让叶儿自己去看太太,而且什么武器都不可以带。叶儿开始不同意,大小姐说“就只有这惟一的机会,去就去不去便罢。母债女还,要不你就去找至今生死不明的青杨算账,还省事的很。”
叶儿无话可说,只好答应。
大家坐着软轿来到后山。院落的门吱吱打开,荡下一丝细细的灰尘,瞬息之间,灰尘随风吹散。沉闷的大院如一座袖珍的江南园林,园林之内死寂而冷清,透着淡淡的令人恐惧的氛围。丫鬟和仆人们几乎和木头一样呆板。
大家到了后院,只见被静水围就的亭子里,一位风姿绰约的女子在唱着江南戏曲,她的水袖甩得令人眼花缭乱,她所有的幻想都沉淀在虚假的戏曲之中。头上美艳的珠宝,闪着耀眼的光华,人却如一朵开在暮春待谢的鲜花,散发着糜乱的情调。
芳草过去把她请了过来,只见她的双眼含着一汪秋水,迷离地看着大家。叶儿说:
“她果然疯了,真是报应。”
太太突然扭过脸,双目充满了愤怒,指着叶儿的脸破口大骂:
“你这个骚狐狸,你竟然来到我的面前。我今生已经发下毒誓:杀我女儿者就别想活着来见我,我要亲手杀死你。”
太太神经质地呼叫着,剧烈地咳嗽着,梦呓般地思念着破碎的前尘往事。她已经和她的生命一切为二,站在一条深不可测的命运壕沟边缘,没有黑夜与白昼、冷热与四季的分辨。古装的打扮与涂抹的口红使她文静时像一棵含羞草,疯狂时就像一条张着血盆大口的狂蛇。
就在她扑上来的刹那间,叶儿抓住她的手腕说:
“真是万年的狐狸去不了骚味,都成一把土的人了,还要在我的面前发威。我真真切切地告诉你,老爷已经娶了我,我现在就是山林的女主人,也就是这里的新太太,你何去何从,自己选择。”
太太突然冷静下来,像个听话的孩子一样问叶儿:
“你真的找到老爷了?他果然没死?我的丈夫背叛了我!老天爷,我的男人为什么这样对我,丧天理呀,我没法活了——”
太太仰着头对着天哭嚎着,她满头的饰品晃荡着,再加上自身病态显现,有一种奇异美丽的效果。她对着苍天缠缠绵绵地诉说着她的苦衷。
叶儿还要说一些更加刺激的话时,大小姐挥了挥手,拦阻了她。大家散了,太太尖厉的声音回荡在林间,她用模糊而绝望的哭喊声折磨着自己残弱的身躯。
我们还没回到阁楼的时候,桂圆跑来禀报,日本军队手握机枪,已经冲上山林,而且随叶儿上山的几个人也四处流窜不知去向。听了这话,大小姐用手指着叶儿晃荡了几下,我抢步上前扶着,她没有摔倒。丫头们把大小姐扶上软轿。我们正往山林前门赶的时候,只见后山浓烟滚滚,大家立时明白太太的后院已经失火。
大小姐从软轿上跌落下来,口里呼唤着:“娘——”她匍匐着向后山爬去。山林的前门枪声与炮声一阵紧似一阵。山林中的野兽在林间拼命奔跑,山林中的女人在林间奔跑,山林中的尘土在林间飞腾,整个山林在动荡。我问叶儿:
“这都是你给我们带来的吗?”
叶儿摆着双手说:
“没,没有,我们不是一伙的,真的……”
山林全乱了。大小姐如刚刚出壳的雏鸡一般弱小,她虚弱的身体勉强地支撑起来,对我说:
“金枝上公主石,开我们的机关,一会儿恐怕就没有机会了。”
我踌躇着。我们的机关,是在前几天找到硅化木的时候请人设计的。我们在各个要道口都埋了上百吨的炸药,关键时刻我们不能眼看着我们的祖先遗留下来的宝贵财产被贼寇掠去,我们要与我们的宝贝一起消失,哪怕是一同血肉横飞,也无怨无悔。
但是事到临头,我又迟疑了。我不忍心看着千万顷山林瞬间化作灰烬,看着山林中千万条生命瞬间葬身火海,更不忍心的就是——阁楼底下的溶洞中那千姿万态的硅化木瞬息间化为玉沫,与烟雾、尘土混合,然后直冲云霄。而且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除了按动机关的人安全以外,其余的人都会有危险的,但是这是山林惟一的选择。
我在山坡上爬行,我的心中的惟一目标就是爬到公主石,按到机关。我的头发披散在肩膀上,汗水顺着脸颊直流而下。当我真的爬到公主石的时候,内心突然平静下来。我看到一排又一排的山民在日本宪兵的枪口前倒下了,日本宪兵大多数都已经上了阁楼,追逐着手无寸铁的姑娘们。北山的浓烟变成了火焰,翻滚着的火焰向蓝天飞蹿,如轻柔的潮汐一样上升着。让这糜乱的一切尽快结束吧,这一切的毁灭就是另一切的更新,但愿另一切更新能够在日寇的尸体之上。
我紧闭着泪眼,口里呼唤着:
“青杨小姐——再见了——娘——再见了——”
山林在我的呼唤中翻着滚滚的土壤,千年老树腾空而起,磨盘大的石头如冰雹一般在山林的浓雾中穿行,飘飞的鲜血如雨点一样湮没在翻滚的黄土中,黄羊与野猪如插上翅膀的天使,旋转着飘飘欲醉直升天空。壮观的黑风,如浪潮一样翻着跟头向山头滚来。我听到阵阵邪恶的声音,是混乱、是永恒、是虚无、是死亡,我在一声接着一声的巨响中晕死过去……
我的苏醒也不知是在几天以后,但是我确信,我是在老爷的怀里苏醒的。后来我才知道老爷是在山林毁灭的第二天赶回来的。我看他的第一眼是在老爷的双眼干涩得没有一滴泪水却仍在失声痛哭的时候。哭够了他用干硬的声音对我说:
“你是山林中惟一活下来的人。”
如果让我有机会选择,我绝对不会选择活下来的这条路。经历了几次接近于死亡以后,我发现安然无恙并不值得庆幸。
老爷陪伴了我五天。在这五天中,我接受了他的关爱。第六天的时候他走了,说要到遥远的地方去办大事。我没有阻止他,我知道他在为全中国人办大事。只是把头埋在他的怀中,难过地说:
“只要你活着,不管走多远也得回来,我就在这里等着你……”
叶儿
我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当我被凉水泼醒的时候,我竟然躺在霞飞夜总会自己房间的地上。我的面前站着双眼气得凸了出来的淳妤,她的目光严厉到滴水成冰的地步。见我苏醒,开口便骂:
“你竟能活着被拉回来,可惜我的副指挥官山天大学与几百名宪兵葬身山林。你现在马上就给我死去,免得让我看到你恶心。”
一个宪兵进来对她说:
“渡边淳妤女士,外面的车已经准备好了,请您马上上车,晚了怕就难以脱险。”
淳妤对那位宪兵说:
“你先出去等着我,我收拾了这个无用的贱人之后,马上就走。”
宪兵转身出去,关门声回响在空阔的走廊里。我明白这里除我俩之外已经没有一个人了。我双眼对着她黑洞洞的枪口并不畏死。她又说:
“我让别人救你回来就是为了问你一句话,你为什么当时不把那个开动机关的金枝打死呢!是下不了手,还是故意要害死我?”
我的全身疼痛,我一时什么也想不起来。我此刻才知道,自己已是遍体鳞伤了。我没有说话,但意识到马上就要面临死亡,又不得不产生了说话的欲望,我大声说:
“你杀了我吧,你找错人了。我根本不是你要找的人,我只恨当时为什么要听你的鬼话,带着你们的人回到山林。我恨你,我也咒你,咒你回不了你们日本,你必须死在中国,用你的鲜血向被你杀死的千万中国黎民百姓谢罪……”
我听到我的身后几声枪响,我如梦幻般机械地倒了下去。同时一个很重的物体咚的一声砸在我的身上,我看到我的血从我的头顶遮眉盖眼地流了下来。忽然我感到似乎有些不对,淳妤站在我的身前,她怎么会在我的身后开枪呢?我推开身体上的重物,慢慢地爬起来,回过头,只见野原一郎站在我的身后。他的双手紧握着手枪,我看到枪口在猛烈地颤抖着。
我用沙哑的声音叫着:
“野原君,是你把她杀死的?——”
野原一郎收起手枪,扑了过来,把我搂在怀中,我们躺在地上,伴着血与泪亲吻着,拥抱着,翻滚着。突然我的手触到了一把手枪,真是天赐良机,我对着野原一郎开了枪。枪声沉闷,犹如在棉被中爆裂一个气球一般。我希望这是一个梦,但是我看到了野原一郎的胸口中喷出一股鲜血,鲜血如柱一般垂直。我伏在他的身上,把手枪放在他的手中说:
“你也把我杀了吧,我对不起你——”
野原一郎用手抚摸着我的头发,说:
“不,我不怨你,是罪恶的战争让我们失去了信任……”
看到他想坐起来的样子,我扶着他慢慢坐起。他的双眼淌着泪水,在泪水的润泽下,他的眼睛又圆又大,而且闪闪发亮。我伸出手指为他擦泪,我们互相注视着,我问:
“你既然已经准备好了为什么不走啊?你真傻,真傻——”
他的声音很小很小地说:
“败兵之将,我往哪里走呀?我知道淳妤不会放过你的,她是一个霸道而且凶狠的女人,我是一个孤儿,在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在战争中丧命,我被一个善良的老妈妈收养,后来我被迫当了兵。”
“老妈妈有一个女儿叫饮子,与我相好,我们就订下了终身,可是当我回乡探亲的时候,饮子再也不想离开我了。我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就是把饮子带到中国来,做了一名护士。”
“我的上司看上了饮子,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里,把饮子糟蹋了。饮子在当天夜里给我留下一封短信,就离开了部队。可是就在饮子离开第三天,人们看到河水里浸泡着一具女尸。我跳进水中,把尸体抱上岸边。看到的是一张由于浸泡而几乎变了形的胖脸。我认出她就是我的饮子,因为她滚圆的双眼中透出了雾霭一样的柔情,我的心如针扎一般疼痛。当同僚问起我是不是饮子的时候,我摇了摇头否定了……后来,扶摇直上,到了现在的位置上。我也杀过许多人,可是在我灵魂的深处,对自己充满了愤恨与谴责。今日你给了我最好的结局。我爱你,你就像饮子一样善良、美丽。我害怕失去你,在你被淳妤藏起来的时候,我到上海和香港找过你,我打算在那里假如真的能够找到你的话,我们最好是永远也不要回来,世界上到处都有我们生活的天地。”
我紧紧地抱着野原一郎,听着他的话,如同听着一个遥远的传说。我明白这个对我很好的男人不久就会离开我,永远地去了,是被我亲手所杀。我从小生活在压抑之中,童年与少年几乎是破碎的。我不对任何人抱有爱的幻想,我只相信我爱别人,从来不信别人爱我,因为被爱的背后就是幸福。这种幸福与我无缘。
野原一郎口角流血,慢慢地死去了。他紧闭着双眼死得很安静。我把他的尸体贴在我的胸口上,亲吻着他冰凉的嘴唇与牙齿。我错了,就在几天以前我还思念着他,感到身后有一个男人在牵挂就能给我力量与勇气。而眨眼间这种力量与勇气如花飞如水流,在一种致命的疼痛之中,我柔情万种地搂住了他。紧紧的,就像搂着另一个我,搂着一缕春风。
我养了大约有一个星期病以后,才完全康复。我仍旧住在流光异彩的霞飞夜总会。这些天我总喜欢望着窗外,看那高大宏伟的建筑,看那奔驰飞窜的汽车,我太想念健康了。
直到一个黄昏,高根生突然走进我的视线时,才打乱我所有的期盼与安逸。他身穿一件黑色的长衫,像牧师一样。我们没有任何的交流与暧昧的语言,然后就拥抱到一起。
我们在不知不觉的时候脱光了衣裳,他瘦瘦的脊骨如小猫一样随着喘息而有节奏地晃动着。他的泪水流在我雪白的肌肤上,使我有了一种酥酥的感觉。我们在无言之中相爱着、相亲着、相互交融着。
很久我们互相抚摩着对方柔软的皮肤,不想起来。我问: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他坚决地回答:
“回饮马川,那里有一个善良的女孩在等待着我回去。”
我又问:
“那我该怎么办?”
他回答:
“不怕委屈的话,我们三个人好好过日子,再栽树。”
我又滚在他怀里说:
“听你的,金枝是个好女孩,我们谁都不会争风吃醋的。”
天很晚的时候,我们走出来。紫媚迎了上来问我:
“老板你是不是很快就要离开这里?”
我点了点头说:
“是!”
紫媚很失落地说:
“你走了以后那我们怎么办?”
我说:
“寻找你们的幸福去吧,反正你们都有了自己的公寓。”
她说:
“我已经有好久不唱歌了,你也有好久没跳舞了,我们合作一曲怎样?这里吸引过我多少的歌声,我们依靠着它生存下来,它也依靠着你的舞姿而灿烂。我的歌声是这间屋子里的灵魂,你的舞姿就是这间屋子里的肉体。如果没有我们,这间屋子就会枯竭,就像鲜花失去水的滋润一样。”
我点了点头。
此刻,我很想伴着悠扬的旋律,翩翩起舞,纾缓一下多年来紧张的心情,再说,我们也该过另外一种崭新的生活了,我嫣然笑着。允许了他的请求。对身边的根生说:
“你就做一个幸运的客人吧。”
根生识趣地点了点头,坐在沙发里。
紫媚坐在钢琴边,伸出玉指去按琴键,接着开始高唱起来。我也随着她的歌声翩翩起舞,但是我发现自己很难踩准节拍,就像在受伤中殴斗,又像在痛苦中挣扎。
我突然停顿下来,辛酸中夹杂着难以压抑的兴奋。紫媚也停止了歌唱。我抬起头看到她满眼泪水,我们相互注视着。我问:
“我听无线电了,日本鬼子投降了。你知道吗?”
她点点头回答:
“我也是为了这件事情来的。我想来告诉你,我们终于赢得了最后的胜利。我们三人今天应该好好庆祝这个伟大的节日。“
当我转身看根生时,他的泪水已经潸然滑落,神经在努力的压抑之下仍然不住地抖动着。看得出他心里很难受,山林的毁灭、高家骨肉的离散、血脉的割断,才换来今天的日子。
我们正要动身的时候,听到一阵车响,我们都欢呼着:肯定是一点红来了,正好大家齐了,能吃一顿离别饭。
进来的果然是一点红,她依旧美丽妖艳。我们正要迎上去的时候,感觉到不大对劲,一点红的背后跟着无数的国民党大兵和一个可恶的小人周峰。忽然我们如梦初醒,原来一点红一直跟着国民党。
一点红沉着脸说:
“各位都在呢!哈,我要的人只差一个范泻怒了,想来也逃不出我的手心。”
我用试探的口气说:
“一点红,我想和你商量一下。”
周峰说:
“她这个死丫头就会来这一套,女的干了,男的共匪带走。”
周峰正在得意之时,紫媚迅速拔出手枪冲着他们开了火,嘴里喊着:
“你们从后门跑——”
我没有跑,在关键的时候我们要让紫媚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姊妹。但是就在我出枪的瞬间紫媚已经身中数弹,倒在血泊之中,我呼啸着冲了上去,对方的枪声响了,我只觉得无数的铁质的东西飞入我的胸脯。可我分明看到了周峰也中了我的枪,应声倒下。
我的胸脯与下巴一齐着地,“嗵”的一声,我看到我的血,同时我听到根生热切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