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在外面见面吧,家里不方便,也有些远,对你来说。”梅朵怕伊菊会有所怀疑。
“好吧,那在你们学校附近那家咖啡厅?我们的老地方?”澜宁和先前是不好比了,以前他的口气总是单薄严整,根本加不进去这样的幽默元素。那家叫“初遇”的咖啡厅,根本算不上他们的老地方,因为在他们短命的半年爱情中,他们只不过去了两次,而且,要命的是,澜宁那时还没有学会喝咖啡,只喝里面的饮料,红红绿绿的,好像小孩子的玩意儿。用他那时的话说,妈妈说过,咖啡喝多了,对胃刺激,对身体不好,还会失眠。
站在“初遇”的门口等着澜宁的时候,梅朵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这些往事。“初遇”这名字让她一见钟情,人生如只若初遇,一切都是那么美好,而现在呢,对于梅朵来说,当她感同身受了锦坤和伊菊如此曲折磨难的生活,她身上的天真之气,幻想之心,也早已磨灭殆尽。
澜宁准时出现了,让梅朵意外的是,他不像她印象中的保险客户经理那样,大热的天,还是西装革履,他只穿了一件海蓝色的T恤,配浅色长裤,头发理成板寸,看上去赏心悦目。那天梅朵没有特意打扮,她没有那个心思,只穿了一条素色的小花裙子,头发有些长了,她自己也不清楚是从什么时候又开始留起头发来了,此刻用同样颜色的手绢随意地扎在脑后。看上去,她就像是个刚刚沐浴之后的邻家女孩子,朴素无华的脸上,只有笑靥如花。
“我想买一份保险,以你的专业知识帮我参谋一下?”梅朵笑吟吟开口道。
“没问题,你想要什么样的?或者说出于什么目的?”澜宁边说边打开公文包。
“我想,如果我有什么不测的话,我想我的父亲可以得到保障。”梅朵说。
“出了什么事,梅朵?”澜宁惊慌失措地问道。梅朵看着他的眼睛,内心涌起巨大的悲怆,泪流了一脸。
“出了什么事啊,你要急死我了。”澜宁面色大变,不顾一切地抓住了梅朵的手。这不是他见过的梅朵,梅朵一直是阳光乐观的,天塌下来她也笑嘻嘻地接住,更不用说见过她的眼泪了。她一定是出了大事情,不然怎么会这样呢?澜宁一边递纸巾给她,一边示意她冷静下来。梅朵自己也奇怪,自承受这重压以来,她第一次在人前这样的失态,为什么选择夏澜宁,而不是锦坤也不是伊菊?后者才合情合理啊。人的感情真是奇异的,都说恋爱失败做不得朋友,可是梅朵和澜宁,都觉得现在的感情比从前纯粹,轻松,而且真诚,就像她此刻,擦尽了脸,做三个深呼吸,自然而然地对澜宁说了。
“澜宁,我的胃,出了一点问题,要到星期三才知道检查结果,可是我很担忧。因为我的妈妈就是得了胃癌离开我和爸爸的。我很怕她的病症会遗传到我的身上。澜宁,你明白么?我很怕。”新的热辣的眼泪又涌了上来。夏澜宁也为这突如其来的坏消息惊住了,此刻对面的梅朵,鼻尖红红的,眼眶也红红的,头发有些凌乱,就是一个慌乱无措,处于绝望之中的小女孩子,澜宁觉得内心动荡一下,又一下。他隔着桌子握住她的手,温柔地开口说:“你这样子,一点也不像我认识的梅朵啊,结果不是还没有出来么?你吉人天相,肯定没有事的。即使有什么,如今科学昌明,医术发达,没什么可担心的。”
“我失态了,让你笑了吧。”梅朵勉强笑了笑。
“没有。我很感动你把我当朋友。梅朵,不管出了什么事,我总是在你身边的。保险的事,你只要把你的身份资料给我,我一定帮你办妥。”澜宁,孩子似的夏澜宁,此刻是个多么冷静沉着的男人。梅朵的心,平静下来了。
“我们喝一杯冰啤?”为了改变气氛,她俏皮地眨眨眼。
“据我所知,冰的东西对胃不好,酒就更不好了,你点一块蛋糕吧。下次,等事情过去,我们再庆祝?”他柔声说道。梅朵听话地点点头,呵,什么时候,他们之间的位置改变了呢?
“澜宁,你年岁也不小了,有没有女朋友啊?”这个问题其实藏在梅朵心中已经很久了。
“有。单位里女性同事占一半强,里面又有一半强是我的朋友。”澜宁一本正经地说。
“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嘛!”梅朵气结。
“呵呵,梅朵你生气的样子最好看,凡事笃定的样子最不讨喜。我当然知道你指什么,可是我现在全力事业,没有那个心思。”
“春花秋月都有时,事业固然重要,也不要因此错失了缘分。”梅朵真诚地说。
“我知道。可我是一朝叫蛇咬,十年怕井绳呐!”说完瞄了梅朵一眼。
“你说我是蛇?何其歹毒!”梅朵果然爆起来。她自己也奇怪,何以对着澜宁会这样,对着锦坤的时候,她不是温驯得很么?
“没有女朋友更好,我正有一事请你帮忙。你先答应我!”梅朵说。
“答应你,任何事!”澜宁看着她的眼睛,真心诚意地说。
梅朵有一丝不安,但管他呢,临死的人有任性的自由,她这样安慰自己。果然,她一说,澜宁立即说好,也不问她用意何在。梅朵感激地笑了,澜宁,到底还是那个真诚善良的澜宁,他们之间,真的有一种手足般的亲情,他帮她,任何时候,都是一句话的事。
从“初遇”出来,两人心有灵犀地去师院的校园里走了一圈。澜宁坚持送梅朵回去。梅朵不得不说,她现在和伊菊住在一起,并且他怀孕了。
澜宁十分好奇,伊菊怀孕?一定是结了婚,那么他的丈夫呢?也许不在本市,可她没有家人么?怎么会和梅朵住在一起呢?可是他知道,那是另一个故事,他不方便问。
按响门铃之后,就听到伊菊大着嗓门说道:“你死到哪里去了?我们反正已经报了警,呆会你自己和警察叔叔解释。”
“没想到多年不见,你代理了梅朵的妈妈,失敬啊失敬。是我带她出去了半天。”澜宁笃悠悠地说道。看着门外的两个人一脸笑容,伊菊大吃一惊。
“夏澜宁?你从哪里冒出来的?你们俩?”澜宁知道伊菊误会了,他故意重重地搂了梅朵一把,说:“我们旧情复燃,情不自禁。所以忘了时间。”
伊菊张大的嘴巴久久不能合上,这是昔日的同学夏澜宁?除了一张脸还依希如旧,简直就是判若两人。她不知道她的模样看在夏澜宁眼睛里也有令他震荡的陌生感。他记得上学时的伊菊,和梅朵形影不离,圆圆脸,大眼睛,个性热烈活泼,与那个理工大学的校园歌手那段轰轰烈烈的校园之恋人所皆知,可是现在的她,端着一个圆滚滚的肚子,自然是翻转过去那一页了。都说女人做孕妇是牺牲大的,更有人说那是女人最丑陋的时候,可澜宁觉得伊菊倒是个例外,她显然瘦了很多,如果把肚子掩起来,根本看不出什么。脸容比做学生时清秀很多,下巴尖尖的,一双大眼睛憔悴而美丽,令人不安。澜宁在心里叹息,还真有女大十八变之说。
伊菊回头看了看梅朵,她一脸平静,一条手臂还挂着夏澜宁的胳膊上,不由得气急攻心,她转脸恶狠狠地对她说:“梅朵,你出去也该留个话儿,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身体也不好,这样一走大半天,谁吃得消?”梅朵一边作揖一边笑着说下次不敢了,一点也不为她的语气生气。
冬香乖巧,早盛了一碗热汤在旁边候着。
“这又是谁?”澜宁问道。
“我?我是两位姐姐的妹妹。”冬香一扭身进了厨房,她有点知道澜宁为什么这么好奇,自己刚来时不也一样么,时间长了,才把那好奇心淡了,而且这三个女人的家里没什么事情好让她忙的,梅朵十分勤快,不仅洗了自己的衣服,连带伊菊的也洗,冬香有一阵十分不安,自己哪里像个保姆,倒像个乡下来的亲戚,但梅朵总是对她说,等孩子出来,就有她忙的。所以她倒有些盼望孩子早点出生呢。
“梅朵平安到家,我也该告辞了。”澜宁站起身来对伊菊说。梅朵送他,在楼梯口,他做了个打电话的姿势,梅朵点点头。
“梅朵,你快从实抬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们是偶然遇上的吗?”伊菊一把拉住梅朵。
“不是,是我特意去找他的。”梅朵偏着头说。
“不是早看不上他了么,怎么又去招惹他?”
“你不觉得澜宁和过去完全不一样了么?他现在是个负责任肯担当,朝气勃勃的大好青年。”
“他是变化很大的。看来一个人下决心改变,什么都做得到。”伊菊沉吟道,“可是这一点,又让你春心萌动?”声音充满担忧。
梅朵蹲下身来,看着伊菊,内心恻然。伊菊是真真切切为着自己着想,多么好的朋友!老天爷啊,让我看着她生下子女,陪伴他们长大,让我们的情分长长久久。从不觉得时间对于二十六岁的她会如此金贵,以前呢,总觉得有漫无边际的明天,什么都不着急,可现在,也许一切都为时太晚了。她不忍心再骗伊菊,但也不敢把真实情况对她说,伊菊所有的,不过是她罢了,倘若她也不在了,岂不是要叫她崩溃?即使动了胎气,也是不得了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