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南山,子时将近。
冰冷的薄雾在这个冬日的夜里升起,偶被风吹,又荡漾了,涟漪一般。
这夜静寂,带出一些孤寂的味道,却没有孤影。
湄之缓缓的推开了门,扬首看见了门外的凤尧,也是一端红,穿在凤尧身上竟比湄之还美丽。
那惊艳,只有天上的月可比,又是天上月不可比的,比的是那银缕一样的光芒,把个黑夜照的人心思潮水泛滥,不能比的是那份艳,月远没凤尧那样的风姿。
说起来都有些好笑,如此的人在如此的夜月里,薄雾间,湄之竟然觉得很真实。
可明明这场景很朦胧,就如这天这地这时这月一样。
想来刚才无月分明是自己眼花吧!
分明的,此时的月仿佛比过去任何的一天都要明亮,圆盘一般,闪着光华,流转在世间每个角落。
“今夜会下雪么?”湄之先出了声,只看那月,眉目如画。
此时,月色如水,天地如卷,人影如墨,三人静立在那,有感岁月之静,当在这一晚全面体现。
说是这夜静,不如说是心静,凤尧不必说,湄之却是第一次感觉心如此的安逸,仿佛再也惊不起涟漪。
仿佛越是到了最后关头,心就越发平静,没有因为这最后一刻而兴奋激动。
想来有些原因也是因为她不想自己太兴奋太激动,许多年的生活已经告诉她,越希望越失望,越激动越悲伤,如果平静去接受,不告诉老天她很想很想很想,那么就不会太过失败。
“今夜无雪。”凤尧先回了话,却未看湄之,而是顺着那些环绕的依旧青翠的树影,不知道目光停留在了哪里。
多么坚定的回答,仿佛他就是天地之间唯一的声音,可偏偏今日的天的确没有半丝要下雪的兴致,湄之莞尔。
她又回头看向右边的小公主,却没说什么,只是一眼而已,偏偏这一眼小公主若有所感,也回眸,视线相撞在空气里。
仿佛要说什么,却终究什么都没说,湄之也好,小公主也好,都静默在这一副本该静默的画面里。
远处不知何时有苍凉的歌声传来,唱着不知名的调子,幽怨感怀,飘扬的散在这满是明辉的角落,三人都自有神思去听,却没有人能分辨出这山上,怎么会有这样的情调,这样让人欲落泪的声音。
然而尽管有些许的空落,三人也再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也没有催什么。
就想无数个夜晚一样,无数个人一样,仿佛三人只是站在那里,相约去欣赏月色,欣赏这山上独一无二的深幽。
天地的静,月夜的静,人心的静,世间的静仿佛融为了一体,让人渐渐的陷入在这样的氛围里。
就在这静深深的扎根在这一方世界中时,远处却有刺耳的轰鸣声传来,又有一声类似哭泣的声音越来越近。
一个白点落在了凤尧肩膀上,正是许久许久以前的那只猫头鹰,不知为何这只猫头鹰过了这么多年却仿佛没有长大,还是那样子,只不过因为是夜晚而显得活跃了许多,也没有跌跌撞撞的做醉酒态。
凤尧不过斜眼一瞄,眉头微动,叹声道:“有客到。”
客?湄之闻言也看像那猫头鹰,却什么都没看出来,有些无言,半晌才道:“谁的客?”
凤尧笑笑,玩味意思十足十的,说道:“自然是娘子的客。”
“我的客?”湄之半晌没反应过来,却看着凤尧那副笑脸突然就明白过来,“原来如此。”
四字一下,再无声音,也没有任何表达的意思在内,到是凤尧好心道:“要不要请客进来?必进踩到什么就不好了。”
还未弄清楚凤尧这个所谓踩到什么,到底是踩到什么,湄之就直接道:“不必请,我去会一会客人,让他早走早好。”
凤尧也不阻拦,反是好心的说道:“好,我等你。”
湄之点头,想说什么,却留在了喉咙里,发不出声来,凤尧一挥手,那猫头鹰已然腾空而起,飞在了湄之前方,湄之一看,扯了扯唇,随着那猫头鹰而去。
月还是那月,夜还是那夜,人也还是那人,只不过剩下凤尧和小公主,两人也仿佛无话可说,只有小公主看着湄之的背影,看到很认真,认真的让人心悸。
风吹雾散,湄之不紧不慢的走走,没有丝毫担忧,也没有丝毫彷徨,步子坚定自信,面色从容淡漠。
这里的路是很好走的,没有弯弯道道,一条路通到了低,却没有走多久。
可到了尽头,湄之就知道自己之前的想法是多么幼稚,这样庞杂的机关阵势,哪里是豪无东西的终南山。
那阵明明就在眼前,明明看得到阵里的人,但她却靠近不了。
似远还近,似近还远,虚虚实实,不知道哪里是入口,当然更不可能知道哪里是出口。
明明上山的时候,不曾看见这样一幕,现在却真真切切的摆在眼前。
看着这样的画面,想来不是凤尧停止机关,这阵是无论如何也不得破的了。
起码湄之是这么想的,她看着阵中的人,摆好了最好的微笑,她知道既然她看得到阵里的人,阵里的人自然也看得到她。
“别来无恙,我尊敬的皇帝陛下。”
言笑无羁,湄之笑意嫣然的看着,话里的味道竟一瞬让周围的雾气不自觉的散到一旁,不得靠近。
怪石怪树,那阵在面前不停的转换着道路,每一刻都以不同的形象展示着它的诡异,也就是说当你习惯了一条路时,转瞬间那路已成了绝路。
这一点,阵中的杨广感触最深,然而当他听到那一声轻飘飘的话时,就顾不得那绝路,也顾不得那其他的东西,他抬头顺着声望去,月光下,红色丽影独自站在那。
仿佛伸手就可以靠近,然而当杨广伸手去拉时却是一团雾气,只得见,不得碰,只闻其声,却半丝也靠近不了。
有一瞬杨广以为自己幻觉,可听到那隐含笑意的声,还有那熟悉的腔调,真实的让人发晕,当然他没有发晕,他只是更加确定了那人的确就是他要找的人。
是他费尽心机要找的,此时此刻他仍旧心有余悸,若他不是发现小公主有异,尾随而至,哪里知道想找的人,其实并没有离他很远。
可如今,当他伸手去触摸的时候,他又觉得,其实他要找的人离他很远。
看似很近,其实很远,可看似很远,却明明那音容笑貌近在眼前,这让一下坚韧的杨广都忍不住凭空生出一些寂寥。
这寂寥生生的让他悸动的心脏抽痛起来,只觉得所有东西都闷在那,不仅仅是心底,还有眼底,仿佛急切的想找个东西发泄,发泄出那满腔的寂寥,还有无助。
如果是以前,有人和他说他会无助,他一定会嘲笑,可如今却是真实的,明明他已经是天下的王,明明他可以随手得到任何东西,明明可以随心所欲,却得不到一个人。
一个明明站在那,却再也触摸不到的人。
这就仿佛一盆冷水当头浇下,那接触凉水的一瞬间,心悸胆颤,不仅仅是冷,更是寒,没有一丝温度。
“你”一个字还未说出来,杨广已经接不话,第一次接不下自己的话,他那么努力的克制,可那闷到极致的点,不得宣泄,让他闷的说不出话来,最后却是眼眶发热,泪差点落下。
不记得谁说过,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大概这就是真正的伤心之处了。
“你到底要我怎么样。”许久那话终是在一个快崩溃的点上被杨广扯了出来,带着的却是那么多的无奈,那么多那么多的绝望。
这绝望甚至比这阵,比这随时变化的路更深沉,更迅速,更无端,更让人心酸。
湄之并没有急着说话,而是看着阵内的人,她看的很认真,仿佛要把这人看个明白清楚,或许以往那么多的时候她以为她清楚,其实一直在雾里,她仿佛只是下意识的按照心中的模样去诠释这个人。
她想,她究竟爱上的是心中的影子,还是眼前的人,到后来连她自己都分辨不清,而现在她却清楚了,仿佛在这一个月夜当头的时刻,她悟了。
悟的不是什么高深的道法,不是什么看山不是山的意境,而是一种苍白的真实。
许久她都停留在这样的苍白里,这样的真实中,这样让人无可辩驳的情感里。
“我不需要你怎么样。”湄之隐隐带着笑意,看着对面的人,话很轻很轻的飘在空中,“我从来都没有要你怎么样。”
不管是以前,还是以后,不管时间是千年还是万年,不管人心如何变幻,她从来没有要他怎么样过。
因为,不是她要他怎么样,而是他本该怎么样,却一下没达到她心底那份预期,让一切发生了变化。
杨广呆立在那,让那轻的几乎听不到的声缠绕在耳膜里,深入到了心底,虽轻却重,让他半晌没有回音,他静静的在那,仿佛已成了雕像,仿佛已然风化了千年,仿佛已经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