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国清寺断想
生于1949年2月,老三届、老知青、老团干,曾任塔汇乡和石湖荡镇党委书记、松江区委宣传部副部长、《松江报》总编。
现为上海市楹联学会副会长、松江历史文化研究会副会长兼秘书长。
浙江天台的国清寺,被群山环抱,掩映在森森翠柏之中,给人一种神秘肃穆的敬畏感。每每去国清寺,我不会迷醉于至今仍开花结果的千年隋梅旁,而总是伫立于拾得与寒山对话的匾牌旁沉思良久。
寒山和拾得是唐代二位形迹怪诞的诗僧。寒山栖身于山上的寒岩幽窟中,衣衫褴褛,饮食无着,常到国清寺讨食。拾得年幼时,是被巡山归寺的丰干禅师路遇带回的弃儿,取名为拾得。由于拾得的工作是在厨房洗碗碟,也由此有机会将剩饭菜倒入竹筒给寒山食用。世人将丰干、寒山、拾得合称为“国清三隐”。
一
那段对话是这样的:寒山问拾得,如果世间有人无端地诽谤我、欺负我、侮辱我、耻笑我、轻视我、鄙视我、厌恶我、欺骗我,我要怎么做才好呢?拾得回答,你不妨忍着他、谦让他、任由他、避开他、耐烦他、尊敬他,不要理会他,再过几年,你且看他。这段经典的哲学思想、佛学思想一直流传至今一千多年,使不少人从中悟出做人处事的真谛来。
我想,胸襟就是伟岸与渺小的尺度,也是一个人在世处事的立身之本。多大的胸襟办多大的事情。处世是一门学问,也是一种人生艺术。善于处世的人不管在什么环境下,都能从容面对,困难面前不低头,挫折面前不屈服,与人和睦相处,碰到屈辱怨情,淡定应对。
如今浮躁的人很多,吃亏就叫,没好处就跳,受到不公就闹。不要说受到不公正的侮辱、轻视、欺骗了,就是稍不如意,也无法忍让。过去乘飞机的显得很高贵,现在飞机上打架也有了;过去都爱看长篇小说,现在已经不耐烦看不进去了;过去排队习以为常,现在哪儿要排队,抑或队伍稍长就会引颈怒目骂娘。
胸襟和修养决定着一个人的档次,也规范着一个人的文化活动层次。
二
丰干禅师在任国清寺住持时,不管寒山衣衫褴褛,寺边咆哮,行为诡异;不管拾得如何寺内莫名喊叫,如何不守寺规,他都没有采纳寺僧意见,从不驱赶他们两人,对他们很容忍,可见他很爱才。台州刺史闾丘胤也很爱才,他初来台州,正好碰到丰干云游外出,便问丰干,天台山有什么高贤。丰干说,贤人当然有,只是人们并没真正认识他们,如想见他们,千万不可以貌取人。刺史依言寻找寒山、拾得,众寺僧觉得奇怪,一个大官如何会求见两个疯子。到得山上,只见寒山、拾得两人举止荒唐,纵声大笑。两人居然没有礼节地对刺史说,你遇见了阿弥陀佛都不知道,还来找我们干什么。说罢走进深山,从此不见踪影。闾丘胤随即派人将寒山刻在石上、壁上、树上的诗文抄录下来,共有三百多首,将其汇编成《寒山子文集》。
我常想,若丰干讲点寺规,若丰干想杀一儆百,也就没有后面的寒山、拾得;若闾丘胤讲点格局,摆点官架子,那也就没有至今的《寒山子文集》。可见,还是要不拘一格。
我由此也瞎想,我们一直在议论的中国大学生分数虽然高但动手能力差的现象,我们在培养人才、选拔偏才方面好像方式方法有点问题。一个最基本的事实是,好多大学生书读得很轻松,小孩子却背着沉重的书包,天还没亮就要起床,星星满天还在做功课。现状与国外完全相反。国外小学生轻轻松松读书,玩中学,学中玩,小学生的基本任务是在接触社会了解社会中装下更多的为什么,就是先把大脑的库容扩大。国外大学生活得不是很轻松的。哈佛大学的餐厅里都没一点声音,人们边吃边看书。哈佛图书馆的第一训言就是“学习时的痛苦是暂时的,没学到的痛苦是终生的”,还有提醒学生“此刻打盹,你将做梦,而此刻学习,你将圆梦”。中国的社会评价却是小学生是最苦的,过了高考就一马平川了。
我又瞎想,丰干禅师是被“任命”去当住持的,寒山和拾得常跑在寺外,天台的另一和尚济公也是常云游在外,住稳寺庙苦读经书的,没有一个有所成就在历史上留下点足迹的。小学生的课程设置、过多作业、考试方法的不合理阻拦了学生与社会的更多接触。
三
寒山和拾得绝迹于天台后,来到了苏州寒山寺。他俩在天台的名声只在佛界,而到了苏州十多年中,却是声名远扬,他俩的佛学思想也走向了社会。他俩的和合而为的思想也影响深远,后被清帝敕封为“和合二仙”。甚至于他俩去世后,历代仍有不少人寻迹而往,留下不少诗句和墨宝,张继的绝句、董其昌的题跋就是明证。甚至于江南许多人家过春节门上的门神,也是一个挺着篦盒,一个手持荷花的“和合”二人。
由此我也想到,人才是需要流动的。什么样的人才适宜于生活在什么样的环境。
就像当初的袁雪芬、徐玉兰、王文娟们,唱得再好,也就嵊县出名,而到了上海,就名扬全国了。当今好多怀才不遇的人,我们是否设想为他们挪窝试试呢?今日许多民营企业家创造发明多多,管理几万人得心应手,而当初也是某个单位很不起眼的普通员工,这就是明证。
第二节 不该退化的功能
那天我去超市,驻足在长长的钢笔柜台前,看到昔日记述过那么多回忆、传递过那么多友情和爱情的钢笔,如今无人问津,且价格是那么的低,顿时一脸沧桑。
那时,我家的房租是每月四元多,自来水是每立方米一毛,大米是每斤一毛六,一支像样的钢笔要近十元钱,现在好多东西价格翻了二三十倍,可现在这一支名牌铱金笔才三十多元。它不但失去了原有的许多附加意义,连它自身存在的地位都朝不保夕了。再想想,现在许多人的手脚功能真的在退化了。
我想说,不要丢弃钢笔。圆珠笔、中性笔虽然携带和使用都很方便,但它无法代替钢笔。钢笔高贵,重要场合的签字都用的是钢笔。钢笔有横细竖粗、轻细重粗的细微差别,练硬笔书法离不开它,中国方块字的书法文化传承至今,美学观念深入人心,“字如其人”就是其中一个重要的价值观。女子写得一手娟秀的字,男子写的字很潇洒,都会像他们的外表一样被人十分看重,未见其人,已有好感。无论谈恋爱、传家书、记日记,漂亮的手写字与电脑打印字的功能是完全不同的。至于那些离开电脑就无法写字的人,那只能属于返祖了。
我想说,不要丢弃算盘。就在十多年前,国际上还有好多理论,称赞中国的珠算对开发人的大脑的特有功效,中国许多部门还引以为荣,恨不得将其纳入第五大发明之列。可现在已不见踪影了。现在小学生都可以带个计算器摁答案了,这对他们数的概念形成和原理运用都没有什么好处。电子化信息化也要人去开发和应用,而且,我说的算盘是指计算功能外的开发大脑的功能。现在是现代化战争了,但还是需要解放军战士摸爬滚打,因为战争不是军事科学院所能完成的。用了计算器还在看数字答案批作业其实是一种笑话了。
我想说,何必去买全自动洗衣机呢。美国全自动洗衣机的烘干工艺用电占全美所有用电的百分之六,厉害吧!中国传统的方式其实挺好:晾挂在外,太阳照,风儿吹,紫外线杀毒,纤维组织没被破坏,晒干收回喷喷香。多省钱,多低碳!晾挂一下又不难的,又不用出力流汗,干吗去学人家的呢。今年1月在宁海,寒冬腊月的,冷得发抖,但清晨看到江边一排排妇女在岸边捶衣漂洗,自感形秽,眼前是一幅和谐低碳的健康美图,她们之所以不怕冷是因为她们御寒功能不像我那样退化了。
我想说,发个寒热就不要去医院了。生活条件好了,大家都重视保健了。独生子女多了,一有头疼脑热的,爷爷奶奶父亲母亲陪着去医院,有的还非专家门诊不可。其实,发个烧对人的免疫功能调节还是有好处的。现在一发烧就去医院,一近三十九度就挂盐水是不对的。国外挂盐水是抢救用的,你不到三十九度药都不给你配,让你回家休息并多喝白开水。发高烧了休息极为重要,我们大多数人是挂好盐水就去上班上课,弄倒啦!还有一挂盐水就用抗生素,小学生红霉素都压不住,以后咋办。
第三节 有一种劳动叫休息
我家的钟点工,家里的住房比我家的大,她老公是开着自己的小轿车去上班的,一家三口,女儿大学毕业已有了份不错的工作,她自己在一家医院当勤杂工,一周固定地休息两天。她用一天时间整理家务和侍弄屋前宅后的十边地,另一天就到两户人家当钟点工。问她家里又不缺钱何必再出来劳累,她说待在家里没事做会闷得慌。
她上午到我家,出门带个大馒头,中午在我家微波炉热一下就是一顿午饭了。让她在我家一起用餐她是坚决不肯的。有一次她来早了,干完活扣去路途和吃饭时间,到第二家人家还有半小时空余。看她干得很热,我们嘱她好好休息一下。她说,好的,我在沙发上休息一下。大家各忙各的,我们也不去打扰她。过些时间一转眼,我愣住了,她坐在沙发上静静地飞快地在勾花。我已经离开农村多年了,农村勤劳朴实的那一幕我已经多年未见了,原以为经济发展的上海郊区已经不会有那种场景了,想不到在当今时代在我家看到了。
我曾经问过几个年轻人,你们认为什么样的情况属于休息,他们有的说,上午睡到自然醒,累了躺在沙发上闭目养养神。有的说,没事优哉游哉也算休息。同样的问题我问过几个中年妇女,她们说,放假在家,洗洗涮涮定当,没有任何精神压力地坐着看看电视就是最好的休息了。正在做搬运的工人说,大喘气了歇歇脚抽口烟就是休息;运动员说,剧烈运动后哪怕是站着也是休息了。
年轻人不会知道,当年在农村,有一种劳动就叫休息。勤劳的农民手脚是闲不住的。忙累了,坐下来,缓口气。男人们喝茶抽烟,妇女们就开始勾花,这就叫休息。下雨天生产队不干活,可家家户户都没有闲人。妇女扎鞋底,姑娘打绒线,男人不是在自留地里干活就是在家里把粪勺箍箍紧,把铁搭柄楔子敲敲实。问他们在干什么,他们会说在休息。男人们休息天上街孵茶馆也会拿着扁担麻袋,要么挑点东西上街卖,要么回来时买点糠,女人们只有上街逛布店才会不带针线活,那才是她们真正的休息了。休息的概念和内容都在变化。这位钟点工也是奔五十的人了。她也不会去细想,与她同年龄的人进城后把遛狗看做休息,比她年轻的人把上网、看书作为休息,把消耗体力但可以放松心情的活动叫做休闲。过去人们当做休息的活现在好多人都不会干了,如绣花、勾花、打毛衣,个别的人把过去一些轻松省力的活认为累得不得了。
我之所以愣住了,我还清楚地知道,我眼前看到的这一幕,已经很少看得到而且过几年将再也不会看到了。以后,我只能对我的外孙说:“从前,有一种劳动叫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