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尘开着车左拐右拐,终于抵达目的地。他坐在车里,看见那栋五层的出租楼依然毫无变样的矗立在那,整栋楼的身子依然是暗灰色,颜色不深也不浅。十年前,大学毕业不到一年的他租住在四楼的一个房间里,每月要按时交付给房东两百块的房租。
陈小尘把车停在一个稍微僻静的地方,不时有人朝他这边望过来。陈小尘的坐骑是一百多万的宝马车,去年年底刚买的。虽然开着豪车,但陈小尘却是一副民工打扮,穿着廉价的休闲服,就连足底下的鞋子也不到一百块。一个人时,陈小尘就喜欢把自己穿成这样。与十年前不一样,十年前,陈小尘是不得不把自己穿成一副民工样。那时他每个月拿着一千多块钱的工资,每一项细小的开支都要在脑海里细细过滤一遍。
租房询问处依旧是在二楼,整栋出租房显得有些幽暗,陈小尘双脚一踏进去,就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一片黑暗里。恍惚中,陈小尘看见一个人影在他眼前奔跑起来。陈小尘看见他几个步子就飞跃而上,转眼之间就踏出了好几个台阶。陈小尘甩了甩头,一缕阳光透过窗户斜射在他身上,黑暗顿时消散了一些。那个人影也跟着消失起来。陈小尘知道,那是十年前的自己。
在二楼张望了几眼,一个四十上下的中年男人一脸期待地跑过来,问陈小尘是否需要租房子。陈小尘笑着点了点头。
男人把他带到三楼的一个房间,说,这个房间还可以,挺大的,月租三百,水电费另算。陈小尘问可不可以算网。男人看了他一眼说,可以,但每个月要另加五十。在屋子里四处看了看,陈小尘问还有没有房间。男人有点不耐烦地说四楼还有一个房间。
走到四楼,陈小尘没想到男人给他推开的房间竟然是405。陈小尘感到一阵恍惚,十年前,他就是住在这个房间里。
屋内的摆设一样,陈小尘站在墙壁边沿,还能寻找到旧时在墙壁上留下的痕迹。靠床的墙壁上写了几个大大的“努力”,墨色的字体已渗透到墙里面,陈小尘依稀记得那时刚大学毕业的他为了能给女朋友,他心爱的女人以幸福的生活,他在墙壁上划下几个大字,然后命令自己每天清晨起来去上班前大喊几句努力。
陈小尘站到窗户前望着楼底下移动的人群时,全身禁不住一阵颤抖起来,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此刻正在加速跳动。窗户早已安上了密密麻麻的铁丝网。陈小尘禁不住用手摸了摸。男人见了陈小尘这个举动,顺口解释道,这个铁丝网已装了好多年了,听说那时有人扔下一个酒瓶子,恰好砸在一个三岁小孩的头上,把人家砸成了白痴。
男人随口说出的这句话,像一枚炸弹般在陈小尘心海里炸开了。陈小尘哦了一声,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说,扔瓶子的人没抓到吗?
哪里抓得到,都不知道是谁扔的,当时又没有监控录像。男人见陈小尘对这个话题有点兴趣,笑着说。
你看,就是下面卖猪肉门口一直吮吸着指头的那个孩子。
陈小尘往下看了一眼,感到自己的心微微疼痛了一下,紧接着头部像是也被酒瓶砸中一般,直感到一阵麻,紧接着是一阵难以忍受的锥疼。这些年,每次站在窗户前,望着楼下的人影,陈小尘就感到自己的心加速跳动起来,像是即将就要跳出他的嗓子口。
十年前的那个令人窒息的夏天,陈小尘光着膀子一口气喝完一瓶冰冻啤酒,往窗户下望了一眼,便迅速扔了下去。陈小尘扔完酒瓶,正准备去卫生间,楼下就传来一声尖锐的哭喊声,紧接着是质问般的骂声。陈小尘捂着大腿,跌坐在床沿,心底一阵痉挛。他知道自己闯大祸了。
一连几日,有派出所的人过来查问。陈小尘想着早点离开这里,搬到另外一个陌生的地方,可又担心着这样做会引起别人的怀疑,最后只好按兵不动。三个月后,陈小尘终于在忐忑中离开了这个令他惶恐不已,几乎整夜不能寐的地方。
陈小尘始终没见过那个小孩的模样,他不知道这个小孩长什么模样。这十年,始终有一个没有面孔的小孩出现在他梦里。他奔跑着想甩开,那个小孩就会飞速地追上他,追上了却不靠近他,只隔着那么几米远。
陈小尘怔怔地站在屋子里,感到恍惚。男人看着不动声色的陈小尘,有些不耐烦了。男人问,怎么样?
我给你十万,想把这栋房转过来。陈小尘突然对男人说。
真的?好!那好!男人脸上一阵惊讶,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好事,他感到有点难以置信。男人一直想着把这栋房子周转出去。八万周转过来的,现在别人愿意出十万,这显然是天上掉下来的大好事。
陈小尘重新回到车里,多年来心底的那丝丝惶恐仿佛减轻了许多。他仰躺在车椅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陈小尘打算明天就把行李搬过来,住进405,他不知道自己突然间怎么有了这种想法,自己都感到很惊讶。
几分钟后,他下车,跑到猪肉摊上买肉。他几乎把剩下的十斤肉全买下了,老板娘一脸笑容。
陈小尘看着旁边这个胖胖的孩子,孩子吮吸着指头,一直傻笑着望着他。陈小尘付完钱,转身准备走的那一刹那,孩子突然朝他叫了声“爸爸”。孩子他妈听了一脸尴尬地望着陈小尘,朝孩子叫骂着,踢了孩子几脚,最后把他推进屋去。
陈小尘提着肉站在午后的阳光里,心底有些不知所措起来。陈小尘想着自己要是能做他爸爸,那该多好!他会养他一辈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