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1)
夜里一场雨，下的人心烦意乱。缠着如画问了半天为什么已经过去这么些日子天清还没来，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掀起帐帘，托着腮，望着暗夜里的雨幕，一时急，一时缓，敲打得人心思烦乱。夹着雨腥味儿的夜风吹过，清冷冷的，如画一而再，再而三地劝我休息，只得脱衣躺下。
黑暗中想起下午在营地看到刚从外面回来的四阿哥，远远地，就迎上了他的目光，他跳下马，顺手把缰绳给了跟着的小太监，大步向我的方向走来。可谁知半路又被人请走，转身时，瞥过一眼，我在角落里冲他笑笑，看他的眼神中仿佛是有什么话，会是什么呢？不知道明天还碰不碰得到。
大雨过后，一个清爽爽的早晨，早早起床，洗漱，吃早饭。收拾停当，自己溜溜达达地出了门。空气中湿润润的，带着冲洗后碧草的芳香，刚走出女眷的营地，迎面走来了十三阿哥，“吟秋，这么早这是要去哪儿啊？”
“出去走走。你呢？”
“我正要去找你。”
“怎么了？”
“今儿营地里要来人，一会儿就热闹了。你不如跟我出去骑马躲躲清静。”
“什么人要来？蒙古王公们不是过些日子才来吗？”
“哦，不是，是皇阿玛特意派人接了端敏公主过来。”
听得一头雾水，不知道是何许人。
“那你不用到皇上跟前儿候着吗？”
“晚宴得去，这会子不用，有几位哥哥在就行了。”
“哦。”
“哎，问了这么半天，那你到底跟不跟我去骑马啊？”
“我就想出去走走，不想骑马。”
“走走？哪有骑马爽快？”
正说着话，一个小太监赶过来，“奴才见过十三爷，张姑娘！”
“小顺子，四哥找我有事儿？”
“我们爷请您过去，说一道往皇上那儿去。”
“嗯？皇阿玛又没点我的名儿，回去告诉四哥，我今儿晚上再过去。”
“我们爷说，端敏公主的銮驾辰正就要到了，太子爷和大爷已经候在了皇上跟前儿，三爷和五爷也说话儿就要过去。今儿八爷九爷要回来，十爷十四爷也定会守在那儿等着，皇上若见独独缺了十三爷，怕是……”
听得我头都晕了，这么多爷！
“哦。”十三阿哥应了一声，转身对我说，“吟秋，那我过去了。”
“嗯，你去吧。”
一个人出了营地，雨后的草地湿漉漉的，走了没几步就湿了裙脚，我轻轻提起，向不远处的小丘跑去。早晨的太阳清亮而不灼热，空气中残留的水汽折出七彩的阳光，大朵尚未完全散去的云，遮掩着在草地上映出深浅不同的绿。我轻快地奔跑着，每次心情不好，就喜欢这样奔跑，风儿在耳边拂过，身体只觉得舒展，只觉得畅快。
小丘背面凹下去的地方，积了满满的雨水，竟形成一个微型的水塘。我站在水边，看着自己的倒影，在这蓝天碧草之间，穿着粉白纱裙的我，倒像一朵大的银莲，蹲下身，拨乱水面，一圈一圈的涟漪，竟荡在了心头……
从京城家中出门到今天也一个多月了，自此再没收到任何天清的消息，如画总是神秘秘地说他要来找我，可等了一天又一天却仍是不见影踪。和他相识不过半年的时间，却已经分离了两个月，古代的分离是这样的实实在在，没有电话，没有网络，他的样子都开始模糊，可甜蜜的记忆却一天天被强化被放大。曾经以为柏拉图式的恋情虚妄得可笑，而今却突然发现，原来思念和渴望竟具有如此强大的力量，远远超过了身边所有实际的东西，让心彻底沦陷……
捡了一块石头，在草地上刻画下两颗紧紧相连的心，一笔一划写下你的名字，天清，你知道吗，这两个字已经占满我的心，挤掉了所有的杂念，只留下痴痴的想，生活变得如此单纯，无论眼前的人是谁都会让我想起你，就这样无处不在，强烈的思念有时都让我害怕，我是在爱你，还是生病了……
太阳一点点挪向正空，我采摘着草地上的野花，高高低低，五颜六色，满满一大把，配上绿绿的草，一会儿带回去，扎成花束，给如画插瓶。忽然，眼睛被蒙住，刚想喊，耳边响起一个温柔的声音颤颤的，“我是谁？”心像被电击般突然停止了跳动，用尽力气，“天清！”被他从身后紧紧抱住，在我的耳边轻声嗫嚅着：“秋儿……”
我挣开他的双臂，转回身，朝思暮想的眼睛，朝思暮想的笑容，眼前正是那朝思暮想的人！扑进他怀中，一瞬间，仿佛天地都消失不在，全世界只剩下这温暖的怀抱，多少次梦境中的相拥，多少次想象中的重逢，比起此刻心的震颤和甜蜜都不及万一……
他埋在我的颈窝，温热的呼吸透过衣衫轻抚着肌肤，靠在他的肩头，周围的一切都静悄悄，只有两颗狂跳的心……
感觉他微微抬起头，顺着我的左肩，热热的鼻息一点一点地上移，这并不是亲吻的感觉，麻麻的，痒痒的，实在忍不住，扑哧，天哪，这样柔情蜜意的时刻我竟然笑出声来。天清却并不在意，也不肯放开我，继续着一点点，一点点绕到脖颈上……
“呵呵……你这是做什么呢？痒死了。”
“秋儿，”他的唇贴在我的耳边，“每日里真难熬，人不见倒罢了，只这味道……绕啊，绕啊，缠死人了……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低低的声音缠绵在喉中，绕进人心里，仿佛被双手轻轻揉捏，不可招架，只能任凭慌了神，烫了脸颊……
“那是因为……人的嗅觉记忆最持久……也许有一天你什么都忘了，几年，几十年，突然嗅到，还是会惊醒……就算不知道是为何记得，却还是会记得，永远……都记得……”
“真的？”他抬起头，认真地问。
“嗯。”
“那还了得，这辈子岂不是逃不了了？”
“嗯？”我一怔，立刻羞恼，拍打着他，“你，你……”
“呵呵……”他笑着一把握住我的手，收紧腰间的手臂，轻轻地碰上我的额头，“已经嗅到了，逃不了，怎么办？”
“……我，我不知道……”心像是要跳了出来，不敢看他的眼睛……
“我知道，你啊……”
“嗯哼！”有人重重地咳了一声。我一激灵，抬眼看，不远处，三个人骑在马上正看着我们。我的脸顿时羞得通红，想挣开天清，谁知他却动都不动。
“快，快放开，是八阿哥他们。”
“不怕。”他笃定地笑着。
我使劲儿拍拍他的手，他终于放开。我走过去，八阿哥已经从马上下来，
“八爷吉祥。”
“张姑娘请起。”
再看他身后，“十四爷吉祥。”
“嗯。”
十一岁的十四阿哥只在营地里见到过一次，比起只年长他两岁，却已经玉树临风的十三阿哥，他显得有些稚嫩和单薄，只是这棱角分明的脸庞却与四阿哥十分相似。给他们请过安，我站起身，正要回身示意天清，却听得马上的另一个人笑出声。
“呵呵，还没给爷我请安呢。”
我抬头，迎着阳光有些刺眼，他向前倾身，两肘支着趴在马上，手里转着马鞭，戏谑地看着我，再次说：“吟秋，给爷我请安啊。”
我怔怔地，太阳的轮廓下，一个嬉皮笑脸的少年，那副总是与我做对的坏样子……
“哈哈……”他翻身下马，走到我身边，“怎么，不认识我了？”
“十弟，别再闹了。”八阿哥不大的声音却如雷霆般震得我僵在原地，无法收回的眼神直直地看着眼前被八阿哥称之为十弟的天宇……
感觉有人拉住了我的手，“秋儿，不理他，不给他请安。”回过头，是他笑意盈盈的脸庞。
忽地，感觉不到自己身在何处，只有唇，抖得厉害……“他是……那，那你是谁？”
他收敛了笑容，温柔的眼神中出现了一抹惊慌和担心，“秋儿……”
“弄了半天，你连九哥是谁都不知道啊？” 十四阿哥笑出了声， “刚才这光景儿，我以为……”
“十四弟！”
“九……哥……”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心仿佛被震断了一般。我紧紧地咬着唇，拼命让泪水不要掉下来，甩开他的手，转身要走，被他一把拉住，“秋儿，你怎么了？”
“放开我！我不认识你！”我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他。
“秋儿！！”
突然，想起了父亲的话，强忍着羞辱转回身，“八爷，十四爷，吟秋告退！”
“秋儿！”他一把拉住我，“你这是做什么？！”
“放开我！”
我甩开他的手，转身，奔跑着离去。突然站住身，回头看着追上来的他，歇斯底里般的大喊，“不许跟着我！”
疯了一样，一路奔跑，泪水止不住地淌下来，模糊着眼睛，模糊着路，我不停地抬手擦着，可是却怎么也擦不净……
不知道是怎样回到了帐中，只是一头扑倒在塌上，痛哭出声。
“姑娘，姑娘，这是怎么了？”如画坐在我身边，急急的问着，“刚才九爷他没找到你吗？你怎么哭了？姑娘，姑娘……”
“如画，你去，你去，不要让他进来！不要让他进来！我不想看见他！不想看见他！”我哭着冲如画喊。
“姑娘！”
“你去啊！”
“好，好……”如画起身出了帐子。
“九爷！姑娘她不让您进去。”
“你闪开！”
“九爷！姑娘她从小脾气就倔，谁都劝不住。现在哭得这么厉害，您进去再吵起来，就更不好办了。您晚些时候再来，等她消消气儿。”
“闪开！！”
“如画，你让开。你哪拦得住九哥，小心他伤了你。”
“可是……”
帐帘被掀开，有人大步走了进来。
“秋儿！秋儿！你听我说……”
“你走！你走！我不认识你！”
“秋儿！”他硬扳过我的身子，我使劲挣扎着，却被他紧紧箍进怀中，“秋儿！这倒是怎么了？好好儿的，生这么大的气。是怪我没早些告诉你吗？我不过是想给你惊喜。”
“喜？！请问九爷，喜从何来？！”
“秋儿！别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分开了那么久，日日夜夜都想着，盼着，好容易见着了，你怎么舍得这么对我？你不是也在信里说，日日都想我，念我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