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点

进入院子之前，钟射回头对着洛浩然冷声说道，“不要跟着我！”

“如果我偏要跟着你，你又能把我怎么样呢？”洛浩然咧嘴一笑，他看了看门匾，然后问道，“这可是我的私人酒庄，你也不是来买酒的，你这里的老板是什么关系？”

钟射吞了口气，然后进到屋里。他将宁儿放在堂屋正中，细砖地板上，拍了拍宁儿的脸庞，想要叫醒她。

“不说就算了，不过你这么弄她，她是不会醒的！”洛浩然倚在门框上说道。

钟射很冒火，他无法和任何修真者相处。特别是见着广场上那幕之后，他更为讨厌修真者。但是说实在话，如果有个修真者非要跟着他，他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打不过，躲也躲不过。

“为什么非要跟我去葬魂海？”既然躲不过，钟射只好面对。他还在气头上，语气自然不会客气。

“你要毁仙位珠，我要祛金身血斧。”洛浩然虚着眼睛看着钟射道。

钟射几乎是下意识地把了一下手臂，仙位珠绑在他手腕下方。寻常动作根本不会暴露，但是按照那个邋遢修真者的说法，要灵元境的修真者才能看透那仙位珠的气息。难道眼前这个人已经到了灵元期了么。

钟射不懂修真界的事情，对强弱也没什么概念。在他看来灵元期顶多是厉害，仙人也是厉害，这些人没什么不同。

“你放心，我对仙位没什么兴趣。只要是强者，在哪不都一样。你不知道的事情很多，上界的仙人也不是无敌的存在。我爷爷就杀过仙人。”洛浩然轻描淡写地说道。这些事都是家族秘事，他丝毫不在乎钟射这个外人。他一方面表明自己的立场，一方面又展示自己的愿景，看来之是很想同钟射搞好关系。不过，常人都听得出来，洛浩然对此感到很骄傲。

“我不懂你的事情。你要去葬魂海可以自己去，何必跟我一个凡人浪费时间！”钟射依旧很冷淡。不过他现在冷静了许多，他唯一隐藏的东西也被对方知晓了，他也不需要再隐瞒什么，对方要抢他也无法抵抗。所以，他心里是没有什么忌惮的，而洛浩然似乎有求与他，所以他反而看起来是强势的一方。

“皇甫战国说我一个人去不了，要是我能去，我他妈早就去了，谁还会跟你在这里浪费时间！”洛浩然一脸不高兴地说道。

“你什么意思，还有皇甫战国是谁？”钟射心里一堆疑问，他隐隐有着不好的预感。

“就是那个卖茶的大叔！靠，我开始是没认出来。直到他报上命号我才吓了一跳。虽然你还没有修真，但是你长这么大难道就没听过皇甫战国的事情？”罗浩然一脸惊奇道。

当话一问完，其实钟射便已经想起皇甫战国的事情了。道然关于修真界的书不多，据闻修真界的历史是一个大秘密。没人知道第一个修真者是怎么来的，反正修真是大陆上的热门行业。大凡男女老少幼年事情都会去试一试看自己能否有那个资质。所以，修真者的基数一直都很庞大，很多人或多或少会一些小道法门，便把自己称为半个修真者，没事的时候就爱打听修真界的事情。

所以，民间有很多修真界大小事件的册子。有正传史书，也有乡间野史。不知道谁写的，有些读起来不亚于精彩的评书故事。

那些册子都提到过一个人的名字，皇甫战国。

他是一名假仙。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的大道，钟射读过的册子之中，最早提到皇甫战国的事情是在两百年前。他在这段历史之中干过无数的事情。小至鸡毛蒜皮，大致惊天动地。

二百年前的皇甫战国还不叫这个名号。他原来的名字已经没人记得了。只是他的有一些模糊的事迹。比如，他为了和一酿一壶猴儿酒，抓了上百只猴子用结界关在一座山内。每日投递酿酒食材和用充满灵气的酒熏陶，但是却也没酿出什么猴儿酒来。猴子整日手受灵气熏陶，有只猴子居然开口说了人话。至于酿出酒没和那只猴子的最终去向，册子上就没交代了。

他和人比试累珠子。就是讲光滑混元的玻璃珠竖直累起来。事先说好如果谁输了就必须在城门口的地砖上躺一个月。那场比试的对象是一个凡人，皇甫战国没理由退缩，然而事情出乎意料。那个凡人有这变态的平衡感，垂直累起了二十六颗玻璃珠子。皇甫战国也算是厉害了，他累起了三颗。他输得心服口服，便躺在城门口，一趟就是一个月。

没人敢去管他，众人甚至还给他送食物被子什么的。皇甫战国一一拒绝，一个月后，骨瘦如柴的皇甫战国从地上爬起来，找到那个凡人，一刀便把他杀了。

他年轻的时候曾经建立过一个门派，只收双腿残缺的人，无论资质都可以入门修真。因为他名声在外，有些修者为了加入门派甚至自断双腿。那个门派也没经过多久时间就被历史除名了。

因为掌门人皇甫战国结婚了，他老婆是当时南方三大山门之一的明月谷谷主。后来不知道出了什么世故，皇甫战国十年之后出了明月谷，并与明月谷结成不共戴天之仇。野史有说他私通谷内女修，要知道明月谷女多男少，而且修真的女子大多年轻美貌。皇甫战国受不了诱惑也是人之常情。也有一说皇甫战国不甘悠闲度日，想要再闯修真界。这种说法是大多数人比较信服的。

修真界以门派势力划分地图，不过源于古代世俗，大多还是以国相称。二百年前的世界比如今乱上不知多少倍。很多国家都崇尚强者为尊，顺者昌，逆者亡的体制。百姓在修真者的眼中仅仅是一些未开化的愚昧之人，他们过着奴隶般的生活。皇甫战国离开明月谷便成立了一个修真界闻名的组织，名为天地七老，天地七老都是假仙。他们在整个世界范围内推行人等法则。宗旨是人生而平等，依法治国，修真者犯法与俗民同罪。七老花了六十年时间战遍整个大陆。哪个国家不服，便打到他服为止！最终，天地七老硬是靠着武力将法制推行了下来。

以国为战，无一败绩。天地七老又称战国七老。皇甫战国的名号便是由此而来。

七老本身战力极强，加上他们举着正义的气质，于是便衍生了很多追随者，其中不乏能力超群之人。他们在七老隐退之后维系着整个修真界的法制秩序。最后一个隐退的七老便是北方战神洛熙关。他也是消失在一百多年前，他是等到世界的法制秩序完全成立之后才退出修真界的。他花了几十年世界教会了很多毛头修真者怎样做人，他在七老之中，也是故事最多的人。

一百多年过去了，世界上修真者多了起来，假仙也多了起来。钟射所看到的世界并不是一个让他觉得法律第一的世界。他甚至觉得七老所作所为只是书里的传说，到了现实世界，修真者依然霸道横行，逞凶行恶。

难道皇甫战国此次出世，是为了重建法治世界吗？

钟射想了想，便又摇了摇头。用同样的方法去建立法制世界，到头来上面的震慑者一消失，或者后来的人能力强了，那些法律就跟纸糊的一样，根本没有什么作用。

这个世界的心已经烂透了，没得治了。皇甫战国此次出世，能体会到的只会是世界给他的苍凉。他不可能再同二百年前一样以武服人，因为，二百年前他是个假仙，现在他也只是个假仙。

升不了仙位，资历再老，修为上都无法更进一步。

钟射管不了修真界的事情，他想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去葬魂海毁了仙位珠。不然，他无法向道然交代。

想到这里，钟射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罗浩然。他沉了口气，对罗浩然道：“我不管我对你有什么用处，既然你是有求于我，那就必须答应我的条件。”

罗浩然眉毛一挑，他低头看着这个毛头小子。双颊一鼓，哄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这场景要是被我表妹看到了，那不得把她笑死。”

钟射脸色很难看。他并不想知道罗浩然的表妹为何会笑，他只是想确认罗浩然对他的依仗会达到什么程度。但是洛浩然的性格多变，捉摸不定。

笑完之后，罗浩然脸上挂着一鼓似无奈又似抱歉的表情，道：“首先，我并不很想去葬魂海。要不是皇甫战国建议我去的，我理都不会理。其次，我既然决定要去了，以我的修为天下之大，我哪个地方去不了。但是皇甫战国要我护送你去，是你在搭便车。你小子不要得意忘形，要分清形式。******妈的。”

“喂，不要骂人！”钟射眉头一跳，怒眼盯着洛浩然道。

“不要意思，说顺口了。”洛浩然也没什么架子。毕竟如果此时吵起来，两人绝迹不可能同路而行。

这一点让钟射也很意外。他本是极为抗拒修真者的，但是洛浩然给人的感觉也与其他修真者有些不同。换做其他修真者，要是见着了仙位珠，那还不得把他五马分尸了。但是洛浩然却完全不在意。而且还会跟普通人道歉，这是钟射没有料到的。

他心里稍稍平息了一些，然后看着罗浩然问道：“皇甫战国为何要你和我同路？”

这是他最无法理解的事情，如果同行，他也必须得知道。

“因为，”洛浩愣了一下，然大声吼道，“老子******不知道葬魂海在什么破地方！”

钟射闻言，猛地站了起来：“你竟然不知道？”

“我他妈知道了，十天半个月就可以飞过去，还用得着你带路吗？”洛浩然没好气地说道，接着他又叹了一口气，“哎，算了，你带路就带路，带个人飞个把月应该也没什么大问题。”

“……”钟射无力地坐会地上。他看着天花板，只觉得天昏地暗。

“别告诉我，你也不知道！”罗浩然瞪大眼睛看着钟射。

“我不知道！”钟射咬着牙道，“葬魂海，葬魂海，难道没有这个地方吗？那我还要往那里去，道然，你告诉我！”

钟射双全捶在地上，他右手本就骨裂，这一锤整个拳头都崩碎了，血溅而出。看得罗浩然暗暗乍舌，他想这小子定然有自虐症，而且不轻。

“哎，算了，既然大家都不知道，跟着你也没什么意思。皇甫战国也走了，找他比找葬魂海还难。你我也算是有缘，这瓶仙丹送你吧。碾碎一颗敷在手上，三日生骨，不然你的手可就废了。那个小姑娘给她小半颗就醒了。”洛浩然叹了一口气，然后扔出一个蓝色的小瓶。

小瓶滚落在钟射的拳头边上。钟射依旧埋头在地，看不清他的表情。

“不过，七老之一应该不会开玩笑啊。”洛浩然撑头思索了一下，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本泛黄的小本来，他坐在门槛上，挨页翻找起来。

钟射愣了多久，然后从地上站起来。他将蓝色药瓶拾起，掏出一颗喂到宁儿的嘴里。然后呆坐在旁边。

房子很静，木梁受力弯曲，构建之间的细小摩擦声隐隐都能听到。钟射有时想过，房子可能也是有生命的，它会以它们的方式传达信息。钟射脑子一片空白，他从大门往外望去，外面一片光亮。仿佛是一个没有尽头的世界，踏出去了他都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南边！”钟射喃喃道。

“嗯？你说什么？”洛浩然抬起头，看着他。

“道然说葬魂海在南边！”钟射回忆起道然的话来。

“道然是谁，这话可信吗？”洛浩然眼中又放出光亮来。

钟射站了起来，他对罗浩然道：“我不知道。不过，我没地方去了。”钟射说完之后神色暗淡，他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女孩道，“如果可以的话，请你将她送回家吧。你可以飞，应该用不了多久的。”

“靠！”罗浩然揉着头皮，“都是什么破事。老子又不是保姆，又是疗伤又是人生开导，还要送人回老家？”

“我……”钟射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那个蓝色小瓶他还揣在怀里，他也不打算还了。所谓拿人手短，他可是领悟到了。

“别他妈废话了！老子从小就废话多，可不想在遇到一个跟我一样的。”洛浩然站了起来，低头看着身边这个身子干瘦的男孩，他顿了顿，然后将手里的黄色小本塞到钟射怀里，道，“这本功法是皇甫战国要我交给你的。老子本来想吞了的，但是他说你三年之内便可超越我。老子就是不信这个邪。给老子好好练，葬魂海也慢慢去。如果******没死，三年之后沙鲁城一绝高下。”

钟射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洛浩然交完册子便飞身冲走了。钟射拿着册子，只见上面写着“剑魂十书”四个大字。

钟射看了一眼，想都没想，便将那册子甩在地上。

“钟哥哥，这是什么书？”一个脆嫩的声音从脑后响起。

钟射回头一看，只见宁儿已经坐了起来。那本书册打到了她的手掌，她揉着手背，显然有些疼痛。但是却没有一丝责怪之意。

钟射有些歉意，他走到宁儿身边将她扶了起来，问道:“身体怎么样了？”

“脑袋有些疼。”宁儿坐到堂屋的太师椅上，细声说道。

“那些修真者从不关心凡人的生命。他们眼中也有正恶，但是只将其中一半施舍给凡人！”钟射咬了咬牙说道。

“说得好！”一个粗犷的声音从屋外想起。钟射以为是那个胖老板回来了。但是进门的却是一个手缠绷带的女子。几乎和胖老板一样高大的身材，脸色蜡黄，像是常年曝露在烈日之中。

“你是？”钟射问道。宁儿有些被那女子的身形吓到了。她猫着眼睛打量眼前的女人。

“老熊猫跟我说了，你们是他古人的徒儿，我这不回头给你们买点卤肉嘛，没想到凑过去看了热闹。我还好只在外面受了点轻伤，老熊猫可惨了。他就在厚德广场边上，被震的七窍流血……”

“那他怎么样了？”钟射站了起来。他心里发颤，祈祷着那个大胖子千万不要出什么事情。这个世界上，他认识的人就这么几个了。关心他的，也就这么一个了。紧张归紧张，不过女人的面色愉悦，只是眉宇间有一丝一瞥而过的担忧。看来那个胖男人并没什么大碍。

“死不了，得在医馆疗养几日。”女人说着，将手里的布带扔到桌上，“说归说，你们还没吃午饭吧？我手不方便，如果你们会弄的话，我就吃顿现成的吧。”

被女人一说，钟射便听到宁儿的肚子咕咕一叫。两人相视一笑，然后拧着食材走进厨房里面。钟射手也不方便，厨房里几乎都是宁儿一个人在操持。那药丸的效果果真神奇，宁儿脑袋只是疼了一会儿便好了，而且精神奕奕。她说像是睡了个饱觉，起床来到屋外看朝阳一般。这药丸居然连心情也能改变。

放桌上，三个人聊得很愉快。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大嗓门的高大女人在说话。女人名叫茶阿花，来自南国沙漠之乡。很巧的是，正是刚刚洛浩然提到过的地方，沙鲁城。钟射打听了一下沙鲁城的人文风俗。茶阿花性子粗犷，滔滔不绝地大声给他们将其沙鲁城的事情。从人文历史到自然水土，她说得很生动，钟射从她的描述中有了自己建立的沙鲁城映像。

沙鲁城为南大陆最南沿的城市，它在比丘尔沙漠的南段，需要走神矿之路才能抵达。比丘尔沙漠很大，大到普通修真者也无法一次性飞过去。凡人以前是无法穿行的，但是后来在修真者的带领下，沙鲁城的人们开辟了一条运送晶石的道路，将沙鲁城高质量的能量晶石卖到南大陆的大国之中。这条路被称为神矿之路。神矿之路开辟之后，即使没有修真者护送，普通人也可穿行。只是路途艰难，依然时有险难灾害。不过因为高质量的晶石诱惑，大路上的商贾们几乎将神矿之路给踩平了。沙鲁城也坐地起家，成为了南大陆最为繁荣的城镇之一。

茶阿花离开沙鲁，漂泊到夕雨关的经历十分曲折，简直可以写一部评书。钟射和宁儿听得津津有味，什么道路土匪，国家革命，送葬者组织，财团暗杀，修真者团战啊。茶阿花都亲身经历过。

但是最后她依旧嫁给了一个平凡的男人，做了一个普通的妻子。每日买菜做饭，也看看热闹，和街坊领居扯扯鸡毛蒜皮的小事。

钟射问她，不怀念以前的生活吗？

茶阿花笑了笑，她说：“人这一辈子真的很累，你奔波一生不外乎就是想找那么一个点，让自己可以停下来，静静地看看这个世界。有些人很幸运，在很小的时候就找到了。而我，运气也不差哦。”

这是第二日，茶阿花在他们离开是告诉钟射的。她还看了看宁儿，然后当着宁儿的面对钟射眨了眨眼睛。

钟射红了脸，宁儿也红了脸。

大人就爱开这种玩笑，钟射笑了笑，然后辞别了茶阿花。

出城五十几里地，便是宁儿的故乡了。

告别那里，往后的路该是自己一个人走了。

朝阳中，

“钟哥哥，那个剑魂十书可以给我抄一本吗？”

“你要修真吗？送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