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水文带着小孙子去新益小学报名,幼儿园连着小学,报好名后,也是要从学前班的大班开始读起。碰巧的是,小姐姐周柳琳那天也是由她的奶奶带着她来报名上学,两人年纪一样,自然而然要在一起读书为伴了。
当初干娘在世的时候就已经说过这话了,当时的干娘还信誓旦旦地跟女儿周柳琳说等你上学的时候妈妈就从BJ赶回家带你去学校报名。
周柳琳脸上哀愁一片,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其他的孩子今天都是面带喜悦的,也只有她,多愁善感。给人的感觉她压根就不应该是一个小孩子。
她以前的大眼睛很有灵性,模样看起来也有点凶,特别是碰到洑林刚的时候她那份女中英豪的气息展现的更加淋漓尽致。可是今天,洑林刚却突然觉得,小姐姐变得好安静,她好像是没了力气生了病还是什么原因,反正看起来是一点都不凶了,她也不会无缘无故过来再针对自己。他以前也渴望过周柳琳能变成这幅温柔像个女孩子的样子,可当这一切成为事实的时候,他却觉得好不习惯,心里乱糟糟的。
奶奶王水文和周清泉的母亲阿芳聊了一会儿天,无非就是关于干爹周清泉现在的状况。阿芳说儿子清泉出院后一个月就去了BJ,区别在于这次踏上去往BJ的班车却已经是孤身一人,但是BJ的生意还是要做,家里的开销还得他这个既当儿子又当两个女儿的爸爸来支撑。
王水文和阿芳说着说着,王水文这眼睛就又红了起来。阿芳拍着王水文的肩膀,安慰着说:“水文啊,就算秀清不在了,我们俩家,也一直都是亲家,这个关系我们是不会变的,也永远都断不了了。”
王水文用手擦了擦快要转出眼眶的眼泪,她说:“清泉真的是好人,可是秀清不在了,我这心里总会觉得有些不一样。”
是啊,女儿不在了,就算女婿再好再孝顺,那这感觉也会不一样了。
王水文平复了心情,过去抱着外孙女柳琳,给她在学校外的小店买了点好吃的,奶奶还给洑林刚买了一包干鱼片。
“奶奶,我不想吃鱼片了。”洑林刚看着那包干鱼片,他摇了摇头说。
“咬刚,你以前不是最喜欢吃干鱼片的吗。”奶奶问。
“咬刚,你拿着。”姐姐柳琳也说。
“奶奶,小姐姐,我不爱吃鱼片了,里面有骨头,会掐住我喉咙的。”说着,洑林刚吐了吐舌头,一个人就自顾自地往家跑了。
奶奶连忙把小姐姐递给阿芳,自己却是赶快跑着胖胖的身子跟着孙子,怕会出现什么意外。
她的体型一直都是那么胖,从前的麻利迅速现在看来倒是显得有些慢吞吞,是使不上力气还是心就已经老了呢?这不得而知。
洑林刚率先跑到了三房里,那条用泥巴铺成的路至今还没有修过。家门前有两棵大树,对面是一条小河。
家门敞开,洑林刚兴冲冲地就跑了进去。爷爷正睡在躺椅上,这把躺椅还是前年干娘给老洑家过年的时候带过来的。爷爷睡在上面,脚架在小椅子上,口里唱着几句模糊的歌词。
“风在吼,马在笑,黄河在咆哮,黄河在咆哮……”
爷爷唱的调准不准洑林刚不知道,因为他还没有听过这首歌,但他能肯定的是爷爷唱的一点都不好听,因为他的声音苍老无力,而又带着丝丝的颤抖。
等到洑林刚走近时,突然做着鬼脸大叫一声,爷爷。爷爷这才猛地一愣,马上回过神来。
洑林刚却突然觉得爷爷的样子有些不对劲,以往爷爷最喜欢睡在木椅上,脸上笑眯眯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时不时的喝口茶,自言自语地说几句话。可是今天,爷爷的眼睛有些红,甚至看到自己都没有露出笑容。
“爷爷,你怎么了……”洑林刚觉得自己好像错了,小声地问。
爷爷笑着摇了摇头,然后试探性的摸了摸自己的头,可是他没有摸到自己的头皮。
他的头上已经没有了头发,他以前的习惯是摸到自己头发的高度,可是现在却是每次都会差了那么一点点。
“咬刚,报名回来啦。”爷爷说。
“是呀,我从明天开始,就要上学咯。”洑林刚开心地说道。
“我们咬刚长大了,长大了……”
大哥洑林惠今年也上五年级了,姐姐柳惠小学毕了业,前几天在许村中学报了名,现在中学已经开学了好几天了。
一家四口晚上吃着饭,家里条件变好了,顿顿都有肉,以往都是有鱼肉猪肉,有时还会出现鸡肉。洑林刚自打有意识来就从来不吃青菜,他喜欢吃肉,他最喜欢吃奶奶做的红烧鲤鱼和白切鸡。可时过变迁,知道小孙子不喜欢吃鱼后,饭桌上就渐渐少了这么一道菜。
晚上,到了该睡觉的时候,洑林刚又吵闹着让王水文给自己讲故事,可每次奶奶都是不愿意再讲故事了。其实洑林刚一直都想知道为什么,奶奶会突然变得不喜欢给自己讲故事了,以前的奶奶,只要自己吵着闹着要听故事,奶奶是肯定会给自己讲的。这一切的一切好像就是在今年才开始的……
“奶奶,我要听故事,我就要听故事,你快点给我讲大毛的故事。”洑林刚吵闹着,不知不觉手就放在了奶奶的脸上了。
像是不小心触碰到了什么,他觉得手里好像湿了一样。
又听到一阵奶奶好像再用手在擦的声音的。
“奶奶,你洗好脸没有擦干呀。”洑林刚说。
“好了好了,咬刚乖,奶奶累了,心肝快睡觉,明天还要上学。”奶奶哄着说。
洑林刚有些不开心,但还是睡了。
上了幼儿园,洑林刚怕生,第一个学期他回家几乎每次都是额头上帖着一个小红星。他没有吵闹,在学校里乖乖的,很听老师话。孙子这么乖连王水文和洑小明都觉得这不是真的,要是大孙子洑林惠他们不会意外,可这小孙子明明是一个很调皮很会闹的孩子……
过年的时候,爸妈也回家了,洑林刚就在爸妈面前炫耀着自己拿了‘好孩子’的奖状,那是哥哥以前上幼儿园时没有拿到过的。
爸爸妈妈也替儿子感到高兴,心里一直对小儿子有愧疚感的母亲韩娟英为了奖励儿子还给他买了一台‘小霸王’的游戏机。
那个年,他和哥哥在小霸王里的游戏陪着。拜年照样还是得去拜,唯一感到不一样的是。大年初二那一天,干娘没有来自己家拜年,没有再兴冲冲地跑过来把自己抱在怀里举过头顶,笑着跟他说“我们咬刚今年又长高了。”然后给自己一大包干鱼片,往往这个时候小姐姐周柳琳会跟自己较劲……
一切的一切,看起来都没变,但又好像全变了。
那天晚上,年幼的他,站在门外大树底下,他穿着厚实的棉袄,但还是会冷的有些哆嗦。
“咬刚,站在门外做什么呢,都站了半小时了,你干爹和姐姐他们都走了。”
韩娟英走出到门外,对着儿子说。
“妈妈,干娘今天怎么没和干爹一起来。”他尝试着问着有些陌生的母亲,有些事,他也明白,有些话,他也不敢问爷爷奶奶,还有爸爸。
韩娟英蹲下身,把儿子抱在怀里,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干娘她不在了,以后每年过年都不会来了。”
“那我还能看到干娘吗?”洑林刚突然有些伤心。
“儿子啊,人都不在了,当然是看不到了。”
洑林刚点了点头,母亲抱着他进了屋。
他也明白,但是他心里一直在想象今年过年她会出现,直到天黑了透,她都没有出现在自己眼前。
小小年纪的他,突然觉得,自己可能这一辈子,都不会冲别人喊出‘干娘’这两个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