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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没有电,没有信号,没有外界的消息。第二天钟子路的父亲回到家。一大家人见面,各自有说不出的高兴,钟敬生歇脚未定,钟敬国的大儿子钟子扬拎着一个大包也回了家。与钟敬生一样,一身赶路的尘灰。地震过后似乎全世界都蒙在尘灰之中。

两家人团聚,欣喜过胜,也不吝惜酒肉,好饭好菜只顾准备,似乎要过大节一般。

钟敬生和钟敬国两个人先去坟头上香磕头,祷默一阵便回到家里。

一直没有下雨,天晴得很好,算是上天的眷顾了。傍晚时分,一抹落日的余晖映照山头,映在碧翠的枫树林,那山、那树立刻生机勃勃。欢快的音符偷偷从尘封的土壤中跳跃出来,应和着落霞美丽的节拍。

两家人就在露天底下坐着,好饭好菜摆到桌子,尽管桌子也放不平衡。没有灯,钟子光便将一盏充电的手电拴在一根竹竿上,竹竿插在桌子旁边。

“明天,子路就去街上充电。”钟子光说。

“街上有电吗?”

“有发电机,明天吃完午饭,你把这些电话呀电筒之类凡是需要充电的东西,一并给我拿去充电。”

“没问题。”

两个主妇还围在锅边忙活,小孩子已经睡着,大黄狗照例在桌子和人之间窜来窜去。

“我们这一家人算是团聚了,”钟敬国说, “老天对我们也算是照顾了。”他停了一会儿, “虽然老人家走了 ——老人家也到时候了。也好,妈即便是留下来,她那多病的身体也难得熬过这样的日子。”

“去天堂享福了。”钟子扬说。

“老人家命苦啊!”钟敬生说, “生在战乱年代,中国最混乱的几十年都让她赶上了。晚年倒说吃喝不愁,可她又无福消受,自从爹去世便体弱多病,走又走得这么凄凉。”他一脸惭愧地说。

“她老人家算好了!”钟子路的母亲说, “她还活到这个年代,我们对她又不算差。有些老年人,儿子还在家,媳妇又对她不好,恐怕生不如死。我们村这样的媳妇大有人在啊。”

“做你的饭!”钟敬生说。

钟子光“咯咯”一笑,将一块排骨扔给大黄狗。

“有些人家现在总是哭声一片嘛。”钟子扬说。

“哭声?恐怕有些人哭都没地方哭了。”钟敬生说,“回来在火车上遇到一些打工的,说电视播放他们那几个村都被埋了 ——周围的山体坍塌,把几个村都填平了。你说这些人,家都不知道去了哪儿,家人的尸首都找不到了,上哪儿哭去?”

“那你以为我们呢?”钟子路问。

“哼……”他淡淡一笑。

“是不是以为就回家收尸算了?”钟子路的母亲问。

“我在外面的时候,还以为家里平了呢。”钟子扬说。

“在外面只看到电视,每个台都播的是哪里受灾,哪里坍塌,到处都是哀乐。我一看震中在汶川,汶川距我们这有多远呢?我想完了。”钟敬生说。

“没想到还有团聚啊。”钟子光说, “我们这一大家人,还很少这么团聚过哦 ——即使每年过年,要么这个不能回,要么那个有事。”

“世事难料。”钟敬生叹道。

“那你们回家搭车顺不顺利呀?”钟子光的母亲问。

“那天去车站时,里面挤得人山人海的。有许多四川人搭不上车,便在站内闹。是啊,家里人死活都不知,谁不急?谁不急?政府没办法,便先让四川的走,还不行,就又临时调了一些加班车,才把人疏散走。”钟敬生露出一丝淡淡的欣慰。

“这一次很多在外打工的人都要回家了。”钟子扬接过话题, “全都被撵回老家了。”

“不知道还会不会发生更大的地震。”钟子路的母亲疑惑道,“这每天都不停地摇,不知什么时候还会发生大的。”

“大地震没那么容易发生了。余震是很正常的,只是不知道会持续到什么时候。”钟子路解释道。

“天天都这样,吓都把人吓出病。”

“你管它呢。”钟敬生说, “它震它的,你做你的,你不管它不就没事了。”

“说得倒容易。”母亲说。

钟欣“咯咯”笑着。

“你没亲身经历过大地震,你不知道那有多吓人,”钟子路的母亲驳道, “到处都又是摇又是吼,那当时还以为这次死定了。你不知道那有多厉害,多吓人。”

“那天下午那架势真的有点吓人,”钟敬国应着, “我跑出屋看到四处又在滚石又在坍塌。那房子一左一右,眼看就要倒下来,没有晃荡多少下,屋上的瓦基本就全滑落下来了。”

“你还以为在做梦哦。”钟子扬说。

“又不是没见到过,1976年也发生过地震,只是没这么大。”钟敬国说。

“那哪能跟这次比?那次地震屋上的瓦都没动。这次你看看?只不过那一次雨下得很大,暴雨,下了几天几夜。”钟敬生讲着。

“不知道我们这儿的人得罪了哪路神仙,”钟敬国说,“去年,前年,百年不遇的特大洪灾。”

“前年洪灾的时候你也在家吧?”钟敬生问。

“在啊。”

“那次也很凶哦,”钟子光的母亲说, “水都漫到屋子里来了。”

“你们还用铲子往外铲呢。”钟欣笑道。

“那一年国家就有政策,补贴那些建房子人家,”钟敬生说, “很多人都冲着那点钱去建房了,这次恐怕又全泡了。”他淡淡一笑。

“人算不如天算呢!”钟子扬应道。

“只怕很多人建房的债都没还清嘛。”钟敬生又说。

“不还了,”钟子光说, “死乞白赖就是不还了。反正现在房子也没了,什么都没了。”

“国家贷款你可以死乞白赖,那私人的呢?”钟敬生反问道。

“除非挂了。”钟子扬笑道。

“挂了?”钟子路的母亲疑惑道。

“就是死了。”钟欣说。

几个人各自吃一阵东西,忽然从远处传来“隆隆”的巨响,两个母亲忙站起身来,但是“隆隆”声都已消失。

“这家里人都被吓出病了。”钟敬生说。

大地震过后,这里的人们,甚至不仅仅是人,连同那些家畜也都如同惊弓之鸟。第三天了,还没得到任何救援。没有电,没有讯号。有人说地震过后的地下水不能饮用,但是这些人不饮用地下水饮用什么呢?该如何?余震不断,每天会发生上百次,它如同一个老也甩不掉的魅影。

人类自以为很强,可是在灾难面前,又显得那么的渺小跟无力。

钟子路提了一大包需要充电的手电、手机电池之类的东西到玲珑镇。玲珑镇就如同被轰炸过一般。那些刚建的楼房或许好一些,但老房子就倒得一塌糊涂。老工社的楼房已经荡然无存,留下的只是一堆废墟,或者还有一两面的墙挺立着,但又如何呢?相反,老供销社的青砖的楼层却还显得坚强。街道上堆满了水泥块、砖瓦类的东西。

没有人,钟子路一个人行走在一片狼藉上,踩着那些废墟。静得死沉。玲珑镇美丽的河水再也倒映不出那幅新旧交替的美丽画卷了。钟子路颇有些伤感。

他看到河边自己那所旧的母校,到处都是破败的迹象,只差没有倒下来。小学在这里度过了快乐的童年时光。跟伙伴们在操场上奔跑,弹玻璃弹子,在操场的草丛中嬉戏。两年前的特大洪水冲毁了大半个操场,而这一次毁得更为彻底。虽然教学楼早已改作他用,并且学校多处也作了改变,但依旧盖饰不住那份对童真的快乐回想。那些在楼道上跟同学打四角板,玩那个“判官发”的游戏。

老教学楼颓败得很美,如同年老的牛一样。

镇上过两天来了解放军,才使得这个寂静得悲伤的地方有了些灵活的气息。通往县城的路上车辆剧增,各式各样的车,各个省的车牌,如同新时代的长征。并不宽敞的车道甚至被分成了双行道,鸣笛声声不断,很多时候甚至会出现塞车,塞得长长的,远处看如同一条弯弯曲曲的巨龙。以前是从未有过这般情况的。

天空也总是盘旋着飞机,飞机飞得很低很低,就像在山头飞行一样。如果只听“隆隆”的声音,还以为它已到跟前。

“要一直如此,我们县不知富裕到什么地步了。”钟子路说。

父亲淡淡一笑,表示赞同。

“你们读书怎么办啊?”钟敬生问着。

“后面会通知的。”

“别让地震耽误了你们的前程咯。”

“怎么会呢?再乱也乱不了学生啊,你看哪个时代不是?”

“别好不容易有了点点希望,一下子又破了。”

钟子路知道父亲对自己的期望很高,他总是感到压力。

“在家看一下书,别管它学校怎么安排。”父亲又说。

“嗯。”

死沉一段时间的乡村开始变得有一点活力。人们相互走动,诉说着彼此的遭遇,诅咒着上天,叹息着且生。

传闻散步在人群中间。某时某刻还会发生一次特大地震,大灾过后必有大疫,还会有更多人伤亡,多少年前某个神人的关于这一地区的诅咒,关于中国的噩运的传说,大地震过后会有暴雨,相继会有大面积山体滑坡、坍塌的推论……种种传说像真的瘟疫一样扩散开来。于是人们稍稍安稳的心复又躁动起来。

四川是个多山的省,地震带上多为山区。被群山环绕的人们总是以为山体将如同洪水一般倾泻而下,继而掩盖整个小镇,整个村庄,整个房屋。

且生的人们又沉浸在且生的痛苦之中。

有的人寻求外出,寻求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全家人一起搬到一个受不到地震威胁的地方。但是安土重迁的思想又令他们难舍,令他们痛苦。那种既舍不得家园,又顾及安全的彷徨着实令人痛苦。

又过了几天,村长通知有物资发放,人们感受到了被关注的欣慰。通知一下马上便有许多的村民背着背篓、大小的包赶到玲珑镇。

街道已基本被解放军们清理干净了。这些解放军是来自济南军区的,他们就驻扎在玲珑镇附近的坝子。他们自己做饭,有较严格的作息时间,每天吃饭前总会排好队唱一支歌 ——一群男人一起唱一支歌,说实话并不怎么优美。

尽管街道上的废墟已基本被清理干净,但大部分人并不敢到街道中去。于是小镇那街的两端聚集了不少人。商铺的老板们冒着危险从被损坏的商铺里抢出商品,摆在街两端的帐篷里卖。

“卖这么贵,你不会卖高价了吧?”

“哪里!”老板顿时色变,急起来了, “一直都是这个价格,不信你可以到处问一下。我没有卖高价!别说我卖高价了。”

发放的物资是一些方便面、矿泉水、牛奶之类的东西,按人头算,但管理并不怎么严格。

天一直强忍着没有下雨,人们的心也一直悬着。

钟子路去县城拿东西,是个很闷热的天。县城里变得沸腾起来,到处都是帐篷、车辆、军人。军人们忙着收拾狼藉,但成片成片倒塌的房屋是多么浩大的一项工程。兴许援救余生的时候已经过了,因为挖掘机已经开始工作。

灰尘弥漫在每一个角落,所有的人都变得灰头土脸。

死亡的味道散布在废墟上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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